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火氣,用力甩開王氏的手,聲音沉悶卻帶着不容置疑:“行了!別拽了!我不去了!”
王氏被他甩得一個趔趄,愣了一下,隨即又叉腰罵道:“不去了?你說不去就不去了?誰知道你是不是騙我,轉頭又溜了?”
周燃懶得再跟她爭辯,跟她一起返回到地裏。
彎腰撿起剛才扔在田埂上的鋤頭,面無表情地說:“回去幹活。明天一早再去。”
說完,他不再理會王氏,扛起鋤頭,陰沉着臉,一步步又走回了那塊讓他憋悶的田地。
人群中爆發出更加響亮的嘲笑和議論聲,仿佛在看一個徹底投降的逃兵。
就在這片混亂和嘲弄聲中,田埂另一頭走來幾個年輕姑娘,爲首的正是鄰村有名的漂亮姑娘劉翠花。
她們挎着竹籃,看樣子是結伴去河邊洗衣或者挖野菜。
少女們銀鈴般的說笑聲由遠及近,像一陣清爽的風,瞬間吸引了田裏所有壯年漢子的目光。
幾個膽大的盯着劉翠花窈窕的身影,眼神發直,心癢難耐,卻又不敢輕易上前調戲。
這股無處安放的躁動,立刻找到了新的發泄口。
剛才起哄最厲害的那個漢子,眼珠一轉,把矛頭又對準了剛走回田裏的周燃,用誇張的語調大聲喊道:
“哎——喲!周大牛!快看你家小媳婦兒來了!還不快去迎迎!”
他這一嗓子,頓時引得其他幾個心思活絡的漢子跟着哄堂大笑,紛紛起哄:
“就是就是!周燃,你相好的來了!”
“劉翠花——!你快看啊,你漢子在這兒幫你家幹活呢!”有人甚至朝着劉翠花她們的方向吹起了輕浮的口哨。
劉翠花和幾個女伴聽到喊聲和口哨,紛紛皺眉看了過來。
劉翠花臉上閃過一絲羞惱和厭惡,加快了腳步,想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周燃死死攥着手裏的鋤頭柄,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
他低着頭,感受着四面八方投來的、混合着鄙夷、嘲弄和看戲的目光,以及王氏那依舊不停的咒罵。
這片熟悉的土地,此刻卻讓他感到無比的陌生和窒息。
他咬緊牙關,將所有的屈辱和憤怒,都壓抑在了那副看似逆來順受的憨厚外表之下。
人心有時便是如此齷齪。
那些田裏的漢子,見劉翠花年輕貌美,如同山野裏突然綻放的嬌花,自己心裏癢癢,卻又自慚形穢,不敢唐突。
於是,他們便下意識地尋找一個他們認爲更不堪、更能襯托出自己“還算不錯”的對象,來與他們心中的“仙子”配對,借此獲得一種扭曲的優越感。
而五大三粗、沉默寡言、家境貧寒的周燃,便成了這個完美的靶子。
他們齷齪地想着,把周燃這只“癩蛤蟆”和劉翠花這只“天鵝”硬湊在一起,既顯得自己沒那麼不堪,仿佛還能惡心一下劉翠花,說不定還能讓她在羞憤中,“發現”他們這些“正常人”的好。
這種卑劣的心思,讓他們口中的玩笑越發下作。
“周大牛!快瞅瞅!你小媳婦兒臉都紅啦!想沒想你以前偷偷塞給她的那些野味兒啊?” 一個黑瘦漢子擠眉弄眼地喊道,引來一陣猥瑣的哄笑。
另一個膀大腰圓的更是口無遮攔,聲音洪亮得半個田地都能聽見:“嘿嘿,要我說,翠花妹子,你看周大牛這身板,高大結實,幹活一把好手!這身力氣,別的地方肯定也差不了!保準兒……嘿嘿嘿……” 他故意留下引人遐想的空間,周圍頓時爆發出更加放肆的恥笑聲。
劉翠花到底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沒念過什麼書,家裏人也從未教過她如何應對這種充滿惡意的調笑,更別提樹立什麼正確的觀念了。
她只覺得臉上像着了火,又羞又氣,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但這羞憤無處發泄,最終轉化成了一種惡毒的遷怒——她不敢也不能把那些起哄的壯漢怎麼樣,於是便將所有的怒火,傾瀉到了那個被強行與她捆綁在一起的、看似最好欺負的周燃身上。
她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俏臉含霜,一雙杏眼狠狠瞪向田裏的周燃,聲音尖利地罵道:
“周大牛!你個不要臉的癩蛤蟆!誰是你媳婦兒?你再讓他們胡說八道,我撕爛你的嘴!瞧你那副蠢笨如豬的德行,也配肖想我?回家照照鏡子去吧!也不看你那窮酸樣!”
聽她罵着周燃,反倒把旁邊的幾個莊稼漢子挺爽了。
有一陣大笑起來。
“周大牛!你個悶屁打不出的木頭疙瘩!他們胡說八道,你死人啊?不會說句話?就你這副黑熊精投胎的蠢樣子,也配讓他們把我和你扯到一起?我呸!看一眼都嫌髒了我的眼!”
她罵得很難聽,期望看到周燃窘迫或者反駁的樣子。
然而,周燃只是停下了機械插秧的動作,抬起眼皮,用那雙在黝黑臉上顯得格外沉靜的眼睛,淡漠地瞥了她一眼,隨即又低下頭,繼續手裏的活計,仿佛她罵的是別人一般。
這種徹底的忽視和無視,比激烈的反駁更讓劉翠花感到挫敗和羞辱。
周圍看熱鬧的人見她罵了周燃卻沒得到任何回應,反而爆發出更大的哄笑聲,有人甚至喊道:“翠花,你漢子不理你嘞!”
這笑聲像針一樣扎在劉翠花心上。
她的羞憤瞬間升級,攻擊目標立刻從周燃個人擴大到了整個周家,試圖用更惡毒的語言來挽回面子,激怒對方:
“你們老周家沒一個好東西!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的偷奸耍滑,小的裝聾作啞!一窩子窮酸爛肺的玩意兒,活該一輩子土裏刨食!”
王氏本來還在爲周燃偷懶的事生氣,但一聽劉翠花竟敢地圖炮轟擊整個老周家,尤其可能波及到她寶貝的二兒子,立刻不幹了。
她叉着腰,朝着劉翠花的方向啐了一口:“我呸!劉翠花你個小蹄子滿嘴噴糞!我家老二可是在鎮上正經讀書的!將來要考秀才當老爺的!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罵我們家?”
劉翠花正在氣頭上,見終於有人接茬,立刻將火力集中,聞言更是嗤笑一聲,話語像刀子一樣甩出來。
專挑王氏的痛處戳:“讀書人?笑死個人了!咱們村讀書的後生又不是沒有,就你家老二最沒出息!考了五次了吧?連個秀才的邊都沒摸到!還好意思顯擺?我看他就是個騙吃騙喝的廢物!”
這句話可算是戳中了王氏的肺管子!她最引以爲傲的“讀書兒子”被如此貶低,讓她瞬間失去了理智。
一個四十多歲、罵架經驗豐富的農村婦人,一旦口無遮攔起來,其言辭之粗鄙惡毒,絕非一個十幾歲的姑娘能承受的。
“你個有人生沒人教的小賤貨!爛了心肝的小娼婦!敢咒我兒子?你看你那張臉,就是個勾引男人的狐媚子相!屁股那麼小,一看就生不出兒子!誰家娶了你才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你……”
王氏跳着腳,各種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地潑向劉翠花。
劉翠花哪裏聽過這種陣仗,氣得渾身發抖,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在周圍愈發響亮的嬉笑和起哄聲中,她羞憤到了極點,猛地彎腰抓起一把混着碎石的泥土,狠狠朝着周家三口的方向扔了過去!
“我讓你們罵!讓你們滿嘴噴糞!”
泥土洋洋灑灑,落了周燃、王氏還有周父一身。
劉翠花在一片混亂的嘲笑聲中,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捂着臉,跌跌撞撞地沿着田埂跑遠了。
一場鬧劇,以一方狼狽逃竄,一方一身狼藉告終。
周燃默默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
只是他低垂的眼眸裏,冷意更深了一層。
田裏的那場鬧劇,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每個周家人心上。
在四周毫不掩飾的哄笑和指指點點中,周家三口草草幹完了剩下的農活,幾乎是小跑着逃離了那片讓他們顏面掃地的田地。
一路上,王氏的臉黑得像鍋底,周父悶頭抽煙,周燃則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那沉默裏,壓抑着即將噴薄的怒火。
一進家門,王氏積攢了一天的怒火和羞憤終於徹底爆發了。
她把鋤頭往牆角狠狠一摔,發出“哐當”一聲巨響,隨即沖進廚房,叮叮當當,摔盆砸碗,弄得整個灶間烏煙瘴氣,仿佛那些鍋碗瓢盆就是讓她丟盡臉面的罪魁禍首。
放牛回來的周巧兒也感受到了屋裏的壓抑,縮在角落不敢出聲。
晚飯在一種極度壓抑的氣氛中端上了桌。
依舊是稀粥和雜糧餅子,但王氏擺碗筷的力道,像是要把桌子鑿穿。
周燃忙活了一天,雖然是心不在焉地忙活,早已飢腸轆轆,他像往常一樣,拿起自己的碗,準備去鍋裏盛粥。
就在他剛舀起一勺粥時,王氏一個箭步沖過來,劈手就奪過了他手裏的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砰嚓!”陶碗碎裂的聲音格外刺耳,滾燙的粥濺了一地。
“吃吃吃!你個廢物還有臉吃飯?!” 王氏雙手叉腰,唾沫橫飛地指着周燃的鼻子罵,“不幹活就不能吃飯!這是老周家的規矩!想吃飯?行啊,現在就去把後院那堆柴劈了!不然今晚你就餓着!”
周燃看着地上碎裂的碗和潑灑的粥,又抬頭看向面目猙獰的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