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把他當成了可以隨意買賣、榨取價值的牲畜!
周巧兒被哥哥突然的暴怒嚇了一跳,瑟縮了一下,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哥……”
周燃看到妹妹害怕的樣子,強行壓下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
他深吸幾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但依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大哥沒事……巧兒,謝謝你告訴哥這些。這事你別管了,也別再偷聽爹娘說話,免得惹麻煩。快回去睡吧。”
周巧兒懂事地點點頭,小聲說:“哥,你也早點睡。”
等周燃把碗吃空了,才輕手輕腳地打開門,溜了出去。
周燃看着小妹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中,緩緩坐回床上。
他盯着地上那攤濺出來的粥漬,眼神冰冷如鐵。
容忍?霸占嫁妝?乖乖幹活?
“王氏……你真是打得好算盤!” 周燃在心裏冷笑。
原本他還對“分家”可能帶來的道義壓力有一絲猶豫,現在,這一絲猶豫也徹底煙消雲散了。
這個家,他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必須盡快行動!不僅要分家,還要徹底擺脫這家人的控制和算計!
他摸了摸懷裏那個硬邦邦的錢袋和書稿合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
夜深人靜,周家小院裏只剩下蟲鳴和主屋隱約傳來的鼾聲。
周燃點亮那盞小油燈,豆大的火苗在黑暗中搖曳,將他高大而沉默的身影投在斑駁的土牆上。
他沒有睡意,心裏翻江倒海,全是王氏那令人齒冷的算計和那樁荒唐的婚事。
他小心翼翼地從床下隱秘處摸出今天在書肆買的《大景律》,借着昏暗的燈光,翻到了關於“戶婚田土”的章節。
他看得極其仔細,手指一行行劃過那些豎排的繁體字,眉頭越皺越緊。
“凡祖父母、父母在者,子孫不許別籍異財……” 他低聲念出最關鍵的一條律文,心頓時涼了半截。
果然,和他預想的差不多,在大景朝,只要父母健在,子女原則上是不被允許分家單過的,這是爲了維護“孝道”和家族的完整。
他不死心,繼續往下看,尋找例外情況。
後面確實有補充條款,規定了允許分家的條件,但每一條都像是一道緊箍咒:
“其父母許令分析者,聽……” (需要父母同意)
“若已成婚,或家貧無以共居,或兄弟不和,經族老、裏正勘驗屬實,酌情準予分異……” (要麼成婚,要麼家境極度貧困無法共居,或者兄弟嚴重不和,還需要族老和裏正調查認可)。
周燃合上書,靠在冰冷的土牆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感覺一陣頭疼。
“父母同意?” 他無聲地冷笑。
王氏和周父怎麼可能同意?
他們恨不得把他這頭“壯勞力”拴在家裏一輩子,榨幹最後一滴血汗,怎麼可能放他自由?
尤其是現在,他們還指望着用他換那三十兩銀子和未來可能到手的“嫁妝”呢!
“成婚?” 這倒是一條路。
如果成了家,理論上就有了獨立門戶的理由。
可一想到要娶的那個“方家二少”,周燃就一陣惡寒。
且不說他根本接受不了,這婚事背後明顯有巨大的陰謀和風險,一旦成婚,恐怕不是分家,而是徹底被卷入另一個更深的泥潭。
“家貧無以共居?” 周家確實窮,但還沒到揭不開鍋、必須分家才能活下去的地步。
這條理由太牽強。
“兄弟不和?” 老二在鎮上讀書,一年回不來幾次,面都見不着,哪來的“不和”?
每條路似乎都被堵死了。
想要通過合法合規的途徑分家,在王氏和周父健在且強烈反對的情況下,幾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發生極端情況,或者他能找到律法中的漏洞,或者……擁有足以讓族老和裏正都不得不偏向他的實力或理由。
“難道真要走到那一步?” 周燃腦海裏閃過一些極端的念頭,比如僞造意外,或者徹底撕破臉皮,鬧到對簿公堂?
但這些都是下下之策,風險極高,稍有不慎就可能萬劫不復。
他正心煩意亂地想着,門外又傳來了極輕微的腳步聲和敲門聲。
“哥……你睡了嗎?”是周巧兒的聲音,比剛才更加小心翼翼。
周燃迅速將《大景律》塞回藏匿處,吹熄油燈,才低聲道:“沒睡,進來吧。”
周巧兒像只小貓一樣溜進來,黑暗中,她的聲音帶着一絲緊張和神秘:“哥,我剛才又聽到娘和爹說話了……”
周燃心中一緊,壓低聲音:“他們又說什麼了?”
“娘說……說趙嬸明天一早就去鎮上回話,把親事定下來。還說……還說……”周巧兒似乎有些難以啓齒,“還說要是你再不肯,就讓爹和族裏的幾個叔伯把你捆起來,硬押着你去拜堂!說……說成了親就好了,男人成了家就收心了……”
周燃聽完,瞳孔猛地一縮!
捆起來?硬押着拜堂?
王氏竟然狠毒到這個地步!
這是要徹底撕破臉,用強了!
“爹……怎麼說?” 周燃聲音幹澀地問。
“爹……爹一開始沒吭聲,後來娘罵他沒出息,他才悶悶地說了一句‘……總不能真把孩子往死裏逼吧?’然後娘就炸了,又哭又罵,說爹不心疼她,不心疼這個家……”周巧兒的聲音帶着哭腔,“哥……我害怕……”
周燃在黑暗中緊緊攥住了拳頭,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
王氏已經瘋了,爲了錢和她的算計,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而周父的軟弱,根本指望不上。
法律途徑走不通,家裏又要用強逼婚……
“看來……沒有退路了。” 周燃的眼神在黑暗中變得銳利起來。
他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安撫道:“別怕,巧兒。哥有辦法。你快回去睡,記住,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別出來。”
送走惴惴不安的周巧兒,周燃重新點亮油燈。
他不再去看那本《大景律》,而是拿出了藏好的筆墨紙硯。
溫和的分家之路已被堵死,他必須采取更果斷、更迅速的行動了。
第二天,周燃難得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院子裏靜悄悄的,沒有王氏往常那標志性的、催命似的叫罵聲。
周燃心裏清楚,這反常的寧靜,多半是那三十兩銀子的“功勞”——在王氏眼裏,他現在暫時從“白吃飯的勞力”升級成了“待價而沽的商品”,態度自然要“緩和”些。
他起身推開門,陽光有些刺眼。
走到院子角落的水缸旁舀水洗臉,冰涼的井水潑在臉上,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走進廚房,發現灶膛裏還留着微弱的火星,大鐵鍋上架着蒸屜,裏面溫着一碗稀粥和兩個雜糧窩頭。
“呵,待遇提升了?” 周燃心裏冷笑一聲。
他不動聲色地洗漱完,也沒客氣,端起碗筷就坐在廚房門口的小凳上,默默地吃了起來。
粥雖然還是照得見人影,但至少是熱的。
王氏正在屋後的菜園子裏彎腰除草,聽到廚房的動靜,探出頭來看了一眼,見周燃在吃飯,破天荒地沒吭聲,只是又縮回頭去,繼續手裏的活計,但那雙精明的眼睛時不時地就往廚房這邊瞟。
過了一會兒,周父扛着鋤頭從外面回來了,顯然是王氏提前支使他出去的。
周父放下鋤頭,搓着手,有些局促地走到廚房門口,蹲在門檻邊,摸出煙袋鍋點上,“吧嗒吧嗒”地抽了幾口。
一時間,只有周燃喝粥的細微聲響和周父抽煙的“滋滋”聲。
終於,周父像是下定了決心,清了清嗓子,用一種試圖顯得語重心長、實則幹巴巴的語氣開口了:
“大牛啊……吃飯呢?”
周燃頭也沒抬,“嗯”了一聲。
周父又抽了口煙,煙霧繚繞中,他斟酌着詞句:
“那個……昨天你娘說的那事……你也別太犟了。爹知道你心裏不痛快,可……可爹娘也都是爲你好啊。”
他見周燃沒反應,只好硬着頭皮繼續說下去:
“你瞅瞅,你這都二十好幾的人了,村裏像你這麼大的,哪個不是娃娃都滿地跑了?你總這麼單着,也不是個事兒啊。爹娘還能陪你幾年?等我們老了,走了,你一個人,孤零零的,連個端茶送水的人都沒有,那可咋辦?”
他試圖打感情牌,聲音裏帶上點故作的低沉:
“找個伴兒,不說別的,冬天被窩裏也能暖和點,有個頭疼腦熱的,身邊也有個人知冷知熱。老了,也能有個說話的,互相有個照應,這叫老來伴兒,比什麼都強。”
這時,菜園子裏的王氏忍不住插嘴了,聲音隔着土牆傳來,雖然努力克制,但還是帶着慣有的尖刻:
“就是!你爹說的在理!我們還能害你不成?那方家二少,模樣好,學問高,家裏還有錢,哪點配不上你?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真當自己是金餑餑呢?”
周父連忙朝菜園子方向擺擺手,示意王氏少說兩句,然後又轉向周燃,苦口婆心道:
“你娘話糙理不糙。咱們莊稼人,圖個啥?不就圖個安穩日子嗎?跟方家結了親,往後家裏日子也好過點,你二弟在鎮上讀書也能寬裕些,咱們老周家臉上也有光不是?你就算不爲自己想,也得爲這個家想想,爲你弟弟的前程想想啊!”
周燃默默地吃完最後一口窩頭,喝光碗裏的粥,把碗筷往灶台上一放。
他站起身,看着蹲在地上、一臉愁苦卻又掩不住算計的周父,又瞥了一眼菜園子方向,心中一片冰冷。
這些看似“爲他好”的話,字字句句都離不開“家”、“弟弟”、“面子”,唯獨沒有問過他一句“你願不願意”。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拍了拍身上的饅頭屑,轉身朝自己小屋走去。
身後的周父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也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繼續埋頭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