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夾合上的那一刻,侯亮平的行動就已經開始了。
他這人,就這樣。
典型的獵犬性格,一旦聞到味兒,不把獵物掏出來是不會罷休的。
他先是給省公安廳的一個老同學打了個電話。
都是一個系統裏的,說話也直接。
“老張,幫我個忙,查個人。”
電話那頭的老張很爽快,“亮平你開口,那還有什麼說的,誰啊。”
“祁同偉。”
侯亮平吐出這三個字。
電話那頭,沉默了。
好家夥,這沉默有點意思了。
侯亮平也不催,就那麼靜靜地等着。
過了得有十幾秒,老張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透着一股子爲難。
“亮平啊,你查他幹嘛。”
“他是不是犯什麼事了。”
侯亮平笑了笑,“沒,就是常規了解一下。他不是剛調到我們京州嘛,我作爲反貪局的,熟悉一下新同志,很合理吧。”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
但老張那邊更難受了。
“亮平,不是我不幫你。這個祁同偉,他的檔案,我…我沒權限看。”
侯亮平的眉毛挑了一下。
來了來了,經典劇情。
沒權限。
一個省廳的處級幹部,查不了下面一個市局科級幹部的檔案。
這話說出去誰信。
“老張,你跟我開玩笑呢。”
“我哪敢跟你開玩笑啊。”老張的聲音都快哭了,“他的檔案,是最高級別的加密。別說我了,我們這兒除了廳長,誰都看不了。”
最高級別加密。
侯亮平拿着電話的手,緊了一下。
他太清楚這幾個字的分量了。
在體制內,一個人的檔案加密到這種程度,要麼是背景通天,要麼是身負絕密任務。
一個二十多歲的政保處處長。
他能有什麼絕密任務。
“行,我知道了。”
侯亮平掛了電話,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眼神深了許多。
事情比他想的,還要有意思。
第一條路,堵死了。
他沒有絲毫氣餒,反而更興奮了。
這就像解一道超級難題,越難,解開的時候才越爽。
他換了個思路。
檔案查不了,那任命流程總有跡可循吧。
一個正科級幹部的任命,市委組織部肯定要過手的。
他又撥通了市委組織部一個副部長的電話。
關系也挺鐵。
結果,跟剛才差不多。
對方一聽祁同偉這三個字,說話就開始打哈哈。
“亮平啊,這事你可問倒我了。”
“這個任命,是省裏直接下的文,我們這邊就是走了個程序,蓋了個章。”
“具體怎麼回事,我們是真不清楚。”
“你就別爲難我了。”
又是一問三不知。
侯亮平靠在椅子上,手指輕輕敲着桌面。
有意思。
真有意思。
省公安廳查不了檔案。
市組織部不知道流程。
這個祁同偉,就像是孫悟空一樣,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而且還是塊上面有人罩着的石頭。
越是這樣,侯亮平心裏那股勁就越足。
他就不信了,一個人能真的做到毫無痕跡。
他動用了自己所有的關系網,從省到市,從公安到組織,甚至連祁同偉警校時期的檔案都想辦法去摸。
一天下來。
結果讓他有點懵。
所有涉及到具體晉升環節的資料,全部都是空白,或者幹脆就是“涉密”兩個大字。
他唯一能查到的,就是一份公開履歷。
跟公安局那些小警察傳的一模一樣。
出身山村,警校畢業,從基層幹警做起,屢破大案,然後……然後就坐着火箭到了京州市公安局政保處處長的位置上。
整個履歷,完美得像教科書。
幹淨得像一張白紙。
侯亮平看着這份所謂的“完美履歷”,笑了。
他辦了這麼多案子,不同的人見得多了。
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絕對幹淨的人。
更沒有絕對幹淨的履歷。
一份幹淨到反常的履歷,本身就是最大的問題。
這說明,有人在刻意地把他塑造成這個樣子。
而這份履歷背後,那些被隱藏起來的東西,才是真相。
“亮平,還沒下班呢。”
剛才那個女檢察官推門進來,看他還在埋頭研究,有點好奇。
“怎麼樣,那個祁同偉,查出什麼了。”
侯亮平抬起頭,把那份薄薄的履歷推了過去。
“你自己看。”
女檢察官拿起來看了幾眼,也愣住了。
“這……這也太完美了吧。”
“跟評優材料似的。”
“對啊。”侯亮平站起身,走到窗邊,看着外面的夜色。
“一個完美的人,卻享受着最高級別的保密待遇。”
“你不覺得,這很矛盾嗎。”
女檢察官瞬間就懂了。
是啊。
太矛盾了。
如果他真的這麼優秀,這麼幹淨,那爲什麼要加密他的檔案,爲什麼要隱藏他的晉升過程。
這根本說不通。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份履"歷是假的,或者說,是半真半假。
“我明白了。”女檢察官的表情也嚴肅起來,“這個人的問題,比我們想的還要大。”
“不是大。”
侯亮平轉過身,眼睛裏閃着一種獵人發現獵物蹤跡時的光芒。
“是深。”
“深不見底。”
他回到辦公桌前,看着那個寫着“祁同偉”三個字的文件夾。
常規的調查手段,已經沒用了。
對方的防護級別,超出了他這個副局長的權限範圍。
想撬開這塊鐵板,必須找到一條不一樣的路。
他需要一個支點。
一個能繞開所有官方壁壘,直接觸碰到祁同偉過去的支點。
他的腦子裏,飛快地閃過一個個名字,一個個地方。
警校。
基層派出所。
漢東大學。
等等。
漢東大學。
侯亮平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想起來了,高育良不就是漢東大學政法系出來的嗎。
圈子裏都說,漢東政法系出去的幹部,半壁江山。
這個祁同偉,會不會也跟漢東大學有什麼關系。
這是一個新的方向。
一個脫離了官方檔案,從人際關系入手的方向。
侯亮平拿起手機,翻到一個很久沒有聯系過的號碼。
那是他在漢東大學的一個師兄,現在留校當了老師。
電話撥了出去。
“喂,是周師兄嗎。”
“我是侯亮平。”
“對對對,好久沒聯系了。是這樣,想跟你打聽個人。”
侯亮平看着窗外,聲音壓得很低。
“漢東大學政法系的,叫祁同偉,你有印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