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收緊長指,聽見心髒一角塌陷碎裂。
日日福、日日安。
他母親去世時,死死掐着他,讓他爲她報仇,全然不顧幼小的他,沒人照顧,如何活下去。
冷漠肮髒的姜府,誰都巴不得他快些去死。
唯有,眼前人,讓他好好活。
日日福。
日日安。
哪怕知曉她的祝願,並非自己一人。
姜燼仍舊不可阻擋的,爲此動心。
“姜頌瀾他們……”
“阿兄與阿弟不同。
我許願時,希望阿兄官途順遂,阿弟用功念書。
唯有三哥,希望你百福無憂,平安長樂。”
少女雙眸清亮,急切解釋的聲音,似一場漫天大火,席卷他心底陰暗生長的攀天巨藤。
他音色變得僵硬:
“我知道了。”
說着,便將香囊收進懷中,沒再推托。
姜黎意見他沒佩戴腰間,一時拿不準,他是不在意還是舍不得。
稍一猶豫,茶安與靈芝將點心與花茶送進書房,打破兩人間凝結的怪異氣氛。
“過幾日,公主府賞花宴,三哥參加嗎?”
“或許會去。”
姜燼模棱兩可回應。
姜黎意咬了口蓮子糕,笑眯眯接話:
“公主府這次賞花宴廣發請帖。
凡京城三品大臣及家眷都邀請了。
要不是沾了大伯父的光,我還去不了。”
姜硯冰父親姜弘盛,官拜三品,任戶部左侍。
而姜黎意父親姜鴻熙,官拜五品,任禮部郎中。
若不是姜府兩房共住一府,公主府的帖子,無論如何都送不到姜黎意手上。
思及此,姜黎意目光微動。
父親官職低微,但皇商出身的母親留下的嫁妝卻足抵一座城池。
這也是當初,元母發現她與元臨昭有了肌膚之親後,捏着鼻子認下她的重要原因之一。
元家表面清貴權高,內裏,早被元氏族人拖成枯心高木。
只等白蟻一嗜,元家百年繁花盛景,頃刻崩塌。
“你雙腿未愈,在家中休息便好。
賞花宴,不去也行。”
姜燼這話,拉回姜黎意思緒,她疑惑抬眼,唇邊糕點現着一圈明晃晃的牙印。
看見那圈牙印,姜燼腦中冒出兩字。
真小。
像只兔子。
不知他說的唇,還是貝齒。
“爲何不去?
那幾天我腿已經好了。”
有他送來的傷藥,她傷口早已愈合,若不是想在他面前多刷幾日好感,她今日都不想坐這木頭輪椅。
椅子生硬,木輪在地上滾動,哪怕有軟墊,也硌得她屁股生疼。
“沒什麼。
你想去便去吧。”
姜黎意點點頭,眸光掃過窗戶一角,突然一怔。
姜燼在姜府處境,比她想象中更遭。
停雲院一切物件老舊不堪,窗戶裂了角都沒人修繕,書桌一角的燭台也陳舊泛黃。
若是放在如月閣,阿兄早就發賣了負責事務的管事。
她這位大伯母,是篤定姜燼這輩子無大作爲,能任她踐踏欺辱。
難怪姜燼起勢後,第一件事,就是殺了她唯一嫡子姜頌書。
喪子之痛。
姜燼是在讓姜大夫人,切身品嚐他當初喪母之痛。
姜燼有仇必報。
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
憶起他與太子博弈時,虐殺的那些大臣,姜黎意心口泛冷,幾口解決完糕點,抬頭同姜燼道:
“三哥書桌上那麼多東西,想必還有事要忙。
時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不耽誤三哥做事。”
她在這兒待的時間,前後不足半個時辰。
姜燼瞧了眼她杯中喝了個幹淨的茶杯,猜測她約莫是冷到了。
也是,停雲院常年無炭,不似如月閣,天氣一寒,便有上好銀絲炭供着。
她這般嬌,夏不受熱,冬不耐冷。
幾縷夜風一吹,她便受不住了。
“好。”
姜燼起身將她推下書房石階,靈芝接手,推着椅背離開。
望着二人離去的背影,姜燼轉身回房,掃向漏風的窗角。
“明日命人來將窗戶修好。
再將院中陳舊東西,全都更換一遍。”
“是,公子。”
茶安笑着答應,院子破敗的事,他同公子提過數次。
明明他們不缺銀子,可每次公子都不答應修繕。
沒想到五小姐僅來了一回,公子就鬆口了。
五小姐,真是他福星。
回到如月閣,姜黎意發現守在院口的丫鬟滿臉緊張,進屋一瞧,果真是阿兄來了。
唇邊笑意真切幾分,姜黎意湊到喝茶的姜頌瀾身側,拉着他衣袖撒嬌:
“阿兄今日怎回來這般早?
靈芝,快讓小廚房做一碗銀絲面來。”
銀絲面是姜頌瀾小時候最愛吃的面食,姜黎意這番討巧賣乖,倒讓姜頌瀾皺起眉心鬆了一分。
可他還是不放心,放下茶盞,看向姜黎意:
“你去停雲院找姜燼了?”
姜黎意點頭:
“在如月閣無聊,就去找三哥說說話。”
姜頌瀾頭痛:
“光是說說話?
聽說,你今日同他一道出府遊玩,還買了個婢女回府?
那婢女身份可清白?
你可有派人查過?”
姜黎意早料到這遭盤問,有條不紊道:
“阿兄放心,那婢女家世清白,絕無任何問題。
至於出府,我只是想同三哥培養兄妹感情。”
姜頌瀾無奈:
“軟軟,姜燼睚眥必報,下手狠毒。
他才入刑部不久,玉面閻王的名聲卻傳遍六部,城府不可小覷。
若他身份當真如你所說,定是一頭噬人猛虎。
這種人,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聽阿兄的話,日後別與他多接觸,免得受牽連。”
朝局瞬息萬變。
多一個皇子,可並非多一個封王那般簡單。
太子一黨與二皇子一黨鬥爭愈演愈烈,若突然冒出一個三皇子,朝局不知如何發展。
龍椅下累累白骨,他不願軟軟同皇室扯上關系,成爲皇權下的犧牲品。
姜黎意乖巧點頭:
“軟軟知道了。”
見她這般聽話,姜頌瀾剛想鬆口氣,便聽她下一句拐了個大彎。
“但軟軟覺得,阿兄說的不對。
軟軟認爲,我們應當親近三哥,而不是疏遠三哥。
阿兄說過,如今聖上聖體違和,朝局緊張。
太子與二皇子爭鬥越加明顯。
朝中官員人人自危,各自斟酌站隊。
姜家根本無法獨善其身。
良禽擇木,太子剛愎自負,二皇子疑心又重,不易打動。
如若定要選擇一方,阿兄何不選擇知根知底的三哥。
三哥如今身份尚未明朗,近水樓台,我們只需與他成爲真兄妹,一旦他日功成,利大於弊。
阿兄,你想不想爭一爭從龍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