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港城的清晨籠罩在一層薄霧中,溼漉漉的空氣裏似乎都透着一股黴味。
對於顧氏集團的公關部來說,這確實是倒黴透頂的一天。
各大報刊亭前,《東方日報》、《星島日報》的頭版頭條無一例外,全是關於“顧氏少東投資滑鐵盧”的深度報道。
甚至有財經評論員在早間新聞裏斷言:
“旭日電子不僅是顧硯舟的滑鐵盧,更是顧氏帝國裂痕的開始。”
九點三十分,開盤。
沒有奇跡。
旭日電子(00XXX)像個垂死的老人,在兩毛五的價位上僅僅掙扎了三秒,就無力地滑向兩毛四。
成交量極度萎縮,那是市場徹底絕望的表現——沒人買,也沒人賣了,因爲持有者已經麻木,而投機者早已離場。
總裁辦公室內,靜得連中央空調的出風聲都顯得刺耳。
顧硯舟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手邊是一杯已經涼透的美式咖啡。
他並沒有看電腦屏幕,而是手裏把玩着那只昨天被他折斷了一半的鋼筆,目光看似落在虛空,實則聚焦在沙發上那個蜷縮的身影上。
姜碎碎今天換了一身淡粉色的香奈兒套裝,頭發乖巧地盤起,手裏捧着一本《財經周刊》,看似在認真學習,實則眼神渙散。
【兩毛四……嘖嘖嘖,這價格,真是白菜價啊。】
【那些現在割肉的散戶,估計明天這個時候都要哭暈在廁所裏。】
【穩住,姜碎碎,一定要穩住!現在是九點四十,距離沃特斯公司的私人飛機落地還有二十分鍾。距離他們發布收購公告,還有四個小時。】
顧硯舟把玩鋼筆的手指微微一頓。
沃特斯公司。
他瑞鳳眼微眯,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這幾天,這個名字已經在她心裏出現了無數次。
如果是真的,那旭日電子手裏握着的,就不是燙手山芋,而是一座金礦。
【哎呀,好餓啊。這破股市怎麼還不收盤?我想吃樓下的燒鵝飯了。】
【老公怎麼還不說話?他不會是在想怎麼把我大卸八塊吧?看他那陰沉沉的死人臉,嚇死寶寶了。】
顧硯舟:“……”
他嘴角極其細微地抽搐了一下,剛想開口,辦公室厚重的紅木門被人粗暴地推開。
“硯舟!你看看!你看看現在的股價!”
顧正海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手裏揮舞着一疊剛打印出來的K線圖,唾沫星子橫飛,
“兩毛四!這就是你堅持的結果?五千萬,現在連五百萬都不值了!”
他身後跟着一臉尷尬的林遠,顯然是沒攔住這位怒火攻心的二叔。
顧硯舟神色未變,甚至連坐姿都沒有調整一下。他淡淡地掃了一眼顧正海,語氣波瀾不驚:
“二叔,進門前先敲門,這是公司的規矩。”
“規矩?你現在跟我講規矩?”
顧正海氣極反笑,狠狠將K線圖摔在辦公桌上,
“你拿五千萬去哄女人開心的時候,講過公司的規矩嗎?現在董事會已經炸鍋了!大家都要求你立刻停職反省,並且向股東大會做公開檢討!”
他說着,那雙渾濁卻精明的眼睛惡狠狠地瞪向沙發上的姜碎碎,手指幾乎要戳到她的鼻尖上。
“還有這個女人!這就是個掃把星!自從她進了門,我們顧家就沒安生過!硯舟,我以長輩的身份命令你,馬上跟她離婚!把她趕出顧家!”
姜碎碎被這一聲怒吼嚇得手裏的雜志都掉了。
她慌亂地站起身,小臉煞白,雙手絞在一起,一副受驚小白兔的模樣。
“二、二叔……您別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好……”
她聲音顫抖,眼眶裏瞬間蓄滿了淚水,看起來楚楚可憐到了極點。
然而,顧硯舟的腦海裏卻響起了截然不同的聲音,那聲音囂張跋扈,帶着一股子令人牙癢癢的得意。
【老東西,叫喚什麼呢?小心假牙噴出來!】
【離婚?趕我走?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等下午公告一出,這五千萬變成五個億,到時候你這老臉往哪兒擱?】
【還命令老公?切,我看你是想篡位想瘋了吧?你就等着吧,到時候讓你跪下來叫我爸爸!】
顧硯舟原本冷硬的唇角,因爲這句“叫爸爸”而幾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弧度。
他抬起頭,目光冷冽地看向顧正海,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壓:
“二叔,我的家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你——”
顧正海氣結,
“你爲了這個女人,連二叔的話都不聽了?好!好得很!我看你怎麼跟董事會交代!明天就是最後的期限,到時候要是拿不出成績,你就等着退位讓賢吧!”
顧正海放完狠話,轉身欲走。
“等等。”
顧硯舟突然開口。
顧正海腳步一頓,回頭冷笑:“怎麼?現在知道怕了?想求我?”
顧硯舟慢條斯理地從煙盒裏敲出一支煙,並未點燃,只是放在鼻尖輕嗅。
“二叔既然這麼關心公司,不如我們打個賭。”
他抬眸,眼底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
“如果明天收盤前,旭日電子不能翻盤,我主動辭去總裁一職,把自己名下的股份轉讓給你百分之五。”
此話一出,林遠倒吸一口涼氣。
顧正海更是瞪大了眼睛,隨即狂喜涌上心頭。百分之五!那可是價值幾十億的股份!
“好!這可是你說的!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顧硯舟截斷他的話,“但如果翻盤了……”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鋒般銳利,
“二叔手裏的那家貿易公司,就並入集團,由林遠接管,如何?”
那家貿易公司是顧正海的小金庫,也是他撈油水的主要來源。
顧正海猶豫了一秒,但轉念一想,旭日電子已經是必死之局,神仙難救。
“成交!”顧正海生怕顧硯舟反悔,答應得飛快,“硯舟,這可是你自己找死,別怪二叔心狠!”
說完,他像是鬥勝的公雞,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辦公室門關上。
林遠急得直跺腳:
“顧少!您這是幹什麼啊?那可是百分之五的股份!您怎麼能拿這個去賭?”
顧硯舟沒有理會林遠的焦急,而是轉頭看向姜碎碎。
姜碎碎此刻正蹲在地上撿雜志,聽到那個賭約,心裏早就樂開了花。
【哇塞!老公威武霸氣帥炸天!】
【百分之五換一個小金庫,這波血賺啊!顧硯舟這腦子是怎麼長的?太黑了,簡直是資本家裏的戰鬥機!】
【嘿嘿,二叔那個老東西,估計已經在開香檳慶祝了吧?笑吧笑吧,希望能笑到最後。】
她撿起雜志,站起身,磨磨蹭蹭地走到辦公桌前,端起那杯冷掉的咖啡。
“老公……對不起,都是因爲我……”
她垂着頭,聲音細若蚊蠅,
“要不……要不這五千萬我不要了,你把股票賣了吧,別跟二叔賭那麼大……”
顧硯舟看着她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又聽着她心裏那副“穩操勝券”的狂妄口氣,只覺得這種反差有趣極了。
他伸手接過咖啡,指尖無意間觸碰到她微涼的手背。
“既然賭了,就沒有回頭的道理。”
他盯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長地說道,
“姜碎碎,我的全部身家都在你身上了。你最好祈禱,你的直覺是對的。”
姜碎碎心虛地眨了眨眼:“我……我直覺一向很準的……”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
【沃特斯爸爸,求求了,趕緊發公告吧!我都迫不及待想看二叔哭爹喊娘的樣子了!】
……
午餐時間。
爲了安撫“即將破產”的顧硯舟,姜碎碎特意讓家裏的廚師送來了食材,在總裁辦的小廚房裏親自下廚。
雖然只是簡單的三菜一湯,但賣相居然還不錯。
紅燒排骨色澤油亮,清蒸鱸魚鮮嫩誘人,還有一道顧硯舟最愛的白灼菜心。
“老公,吃飯啦~”
姜碎碎系着圍裙,端着湯碗走出來,臉上掛着討好的笑容,“這可是我親手做的哦,嚐嚐看?”
顧硯舟放下文件,走到餐桌旁坐下。
他看着滿桌的菜,挑了挑眉:“最後的晚餐?”
姜碎碎動作一僵,隨即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說什麼呢!這叫……這叫慶功宴的預演!”
【呸呸呸!童言無忌!什麼最後的晚餐,多不吉利!】
【這是給你的封口費!吃了我的飯,待會兒賺了錢,可得分我一半!】
【哎呀,這排骨好像鹽放多了……不管了,反正他味覺遲鈍,應該吃不出來。】
顧硯舟夾起一塊排骨,放進嘴裏。
確實鹹了。
但他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甚至還點了點頭:“不錯。”
姜碎碎鬆了一口氣,立刻殷勤地給他夾菜:“好吃就多吃點!老公你最近都瘦了,要多補補。”
【多吃點多吃點,把豬養肥了才好殺……啊呸,才好賺錢!】
顧硯舟:“……”
把豬養肥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吃着那塊鹹得發苦的排骨。
這女人,膽子是越來越肥了。
下午一點五十五分。
港交所下午盤開市已經二十五分鍾,旭日電子的股價依舊死死趴在兩毛四的價位上,像一條被暴曬了三天三夜的鹹魚,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
總裁辦公室內,空氣黏稠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林遠站在落地窗前,背後的襯衫已經被冷汗浸透。
他每隔十秒鍾就要看一次手腕上的勞力士,那秒針跳動的聲音,在他耳中簡直就是行刑前的倒計時。
“顧少……”
林遠終於忍不住了,聲音幹澀得像吞了一把沙子,
“還有最後兩個小時。交易室那邊說,散戶的恐慌盤還在涌出,我們要不要……先撤一部分單子,保住現金流?”
顧硯舟坐在那張象征着顧氏最高權力的真皮轉椅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着桌面。
他面前的文件一頁未翻,那雙深邃的瑞鳳眼,正透過嫋嫋升起的雪茄煙霧,盯着不遠處沙發上那個看似乖巧的身影。
姜碎碎正捧着那本早就看膩了的《財經周刊》,書都拿倒了,她卻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