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紅光在三層走廊瘋狂閃爍,像血滴濺在灰白的牆壁上。
靈曦腳步未停,反而緩了下來。
她的靴底剛越過那道隱形感應線,整片地板驟然震顫。
下一秒,金屬板塊如花瓣般向兩側翻轉,露出下方深不見底的豎井——鏽蝕的鋼架在風中發出呻吟,而小舟就綁在最底層的一根橫梁上,頭頂是搖搖欲墜的承重結構,仿佛一陣強風就能讓整座塔塌成墳墓。
“你以爲帶個錄音就能贏?”韓越的聲音從四面八方炸響,扭曲、嘶啞,帶着神經質的狂笑,“看看你腳下!跳下去救他?那你就會聽到墨塵說‘你不該活下來’的聲音,然後——瘋掉!”
廣播裏隨即響起一段冰冷機械音,正是那句曾將她撕裂成碎片的話:
【你不該活下來。】
可靈曦只是蹲下身,指尖輕輕撫過地面裂縫,像是觸碰一段久遠的記憶。
她忽然笑了,唇角微揚,眼底卻沒有一絲波瀾。
“你知道爲什麼記憶修復最難的不是拼接碎片,而是控制共鳴強度嗎?”她低聲說,聲音不大,卻穿透了回蕩的警報,“因爲情緒一旦共振,數據就會失控……人也會。”
她從作戰服內袋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銀色裝置——“情緒迷霧協議”發生器。
這不是用來僞裝情感波動的常規工具,而是她親手編寫的反向控制系統。
她按下啓動鍵,一段極穩定的α腦波緩緩釋放。
那是她每天清晨冥想時的生理記錄,純淨、平和、無可復制。
刹那間,遍布全塔的監測系統開始異常:心率指數平穩,皮電反應歸零,環境評估模塊迅速判定“無威脅狀態”。
緊接着,能源供給自動切斷——所有預設的聲波共振裝置,包括埋藏在牆體中的次聲波誘導器,全部陷入沉默。
韓越在控制室猛地砸向操作台:“不可能!你怎麼可能幹擾系統?!”
他瘋狂按動紅色按鈕,屏幕卻始終顯示【指令拒絕:環境安全等級已鎖定】。
慌亂中,他再次咆哮出聲:“你們以爲能掩蓋真相?!你們都該記住痛苦——”
話音未落,通風管道轟然斷裂。
黑影從天而降。
肖揚帶着特勤小隊破管突入,動作迅猛如獵豹。
煙霧彈炸開的瞬間,戰術燈光切割黑暗,三名守衛還沒反應過來便已被制伏。
韓越轉身欲逃,卻被一道電磁索精準纏住手腕,狠狠摜倒在地。
“後台在這兒。”一名隊員迅速破解終端,調出殘留日志。
與此同時,靈曦沿着應急梯速降至底層支撐層。
她割斷繩索,將幾乎脫力的小舟扶起。
少年臉色蒼白,卻在被救下的第一時間顫抖着從衣領內掏出一張折疊發黃的紙條。
“我……聽到了……”他喘息着遞出,“韓越喝醉時說的……全是真相……”
靈曦接過,展開。
上面是一段潦草卻清晰的文字:
清洗命令確由墨塵下達,目標爲已被“燼火”精神控制、攜帶引爆裝置的叛變者,共四十七人。
所謂萬人坑,實爲疫區集體火化防疫措施,影像被截取篡改。
我們……才是散播仇恨的人。
風穿過殘破的塔體,吹得紙角輕顫。
她望着那行字,久久未語。
三年來壓在心頭的巨石,在這一刻悄然裂開了一道縫。
那些被灌輸的“暴行”,那些讓她痛恨墨塵至極的記憶片段,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精心編織的謊言。
不是他殺了她所守護的世界,而是他在廢墟中替她扛下了整個地獄。
但她沒有流淚,也沒有動搖。
她只是將紙條小心收進貼身口袋,抬頭望向塔頂那盞依舊忽明忽暗的紅燈。
“我的記憶,由我自己來護。”她再次低語,這一次,是對未來的宣誓。
遠處,氣象塔外的沙丘邊緣,一道身影靜靜佇立。
墨塵穿着未經標識的黑色作戰服,面容隱在夜色與呼吸面罩之下。
他看着救援隊伍押解韓越離開,目光死死鎖在那個熟悉的背影上。
他的手緊握成拳,指節發白。
他曾親手把她推出生門,如今站在百米之外,連靠近都不敢。
可就在押解隊即將登車之際,韓越突然劇烈掙扎,喉嚨裏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你們都該記得痛苦——!”
下一秒,他猛然掙脫束縛,直撲前方那抹白色身影!
所有人驚呼還未出口,一道黑影已如利箭般沖出夜幕——
快得看不見蹤跡。第12章 你要贖罪,先學會別碰我(續)
韓越的嘶吼撕裂夜風,像一頭瀕死野獸最後的反撲。
他猛地撞開兩名特勤隊員,脖頸青筋暴起,瞳孔擴張至不正常的程度——那是被長期精神操控留下的後遺症,也是“燼火”最後的武器:用瘋狂點燃仇恨。
而他的目標,只有一個人。
靈曦站在救援車旁,還未上車,白大褂在風中輕揚,像一片不肯落地的雪。
她甚至沒來得及反應,那道黑影已如炮彈般直沖而來,手中不知何時握着一塊斷裂的玻璃殘片,鋒利如刀。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更快的影子從沙丘疾掠而出。
墨塵來了。
他本不該出現在這裏。
按協議,他已被解除現場指揮權,只能在外圍待命。
是肖揚悄悄發了加密訊號——“她需要你看見。”
於是他來了,沒穿軍裝,沒帶護衛,甚至連槍都沒配。
他就這麼赤手空拳地沖進了戰場。
玻璃刺入皮肉的聲音沉悶得令人牙酸。
墨塵用身體硬生生擋在靈曦面前,左肩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瞬間浸透黑色作戰服。
但他沒有後退半步,反而一把掐住韓越咽喉,將他狠狠摜在地上,膝蓋壓住其胸膛,聲音冷得像冰層下的暗流:
“你的痛苦,輪不到她承擔。”
風止了。
警報聲遠去,只剩呼吸與心跳在寂靜中交錯。
靈曦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道爲她擋下的傷痕上,眼神卻未軟半分。
她緩緩上前一步,不是靠近墨塵,而是俯視被制服的韓越。
“你說得對,”她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我們都該記住痛苦——但不是以毀滅的方式。你傳播謊言,綁架孩子,用別人的記憶當武器,這就不是清算,是復仇。而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替我定義什麼是‘該記住的’。”
她說完,轉身看向身後那個滿身血污的男人。
墨塵喘息着站直身體,面具早已脫落,臉上是三年來從未示人的狼狽與痛楚。
他望着她,眼中翻涌着太多情緒——悔恨、執念、近乎卑微的祈求。
可靈曦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如刃:
“下次別替我做決定。我能處理自己的敵人。”
沒有感激,沒有心疼,更沒有久別重逢的溫情。
只有一種徹底剝離依附後的清醒。
她抬腳離開,背影決絕。
墨塵站在原地,雨水混着血水順着指尖滴落。
他張了張嘴,終究什麼也沒說出口。
——他知道,這一戰,她贏了所有人,包括他。
數日後,特別法庭。
韓越被正式移交審判庭,精神評估顯示其已處於臨界崩解狀態。
聯邦高層原本打算快速結案,掩蓋“燼火”背後的政治牽連。
但在最終陳述環節,靈曦走上證人席,拒絕籤署“受害者諒解書”。
全場譁然。
她穿着素白襯衫,發絲整齊挽起,目光掃過每一位法官與旁聽席上的媒體代表。
“我不接受‘受害者’這個身份。”她說,“因爲一旦承認,就意味着我默認了有人有權決定我的記憶、我的情感、我的生死。”
她停頓一秒,聲音陡然轉沉:
“我提議建立‘創傷共治機制’——所有經歷過非自願記憶幹預的人,無論加害或受害,皆可自願組成陪審團,參與同類案件的審理。我們不是要報復過去,是要防止下一個我,被任何人——無論以愛或正義之名——擅自抹去。”
話音落下,法庭陷入死寂。
隨後,掌聲從角落響起。
沈知遙舉着記錄儀站起來,眼含熱淚:“這是人類第一次嚐試用共情而非權力,重建司法倫理。”
那一刻,靈曦不再是那個被保護、被隱藏、被犧牲的“白月光”。
她是規則的破局者,是新秩序的奠基人。
黃昏時分,灰區邊緣的舊公寓樓下,梧桐樹影斑駁。
墨塵坐在生鏽的鐵台階上,手裏沒有文件,腰間沒有佩槍,身上是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工裝——那是三年前她送他的第一件禮物,他曾燒毀又偷偷撿回。
他等了很久。
直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穿過小巷走來,腳步穩健,目光清明。
見她走近,他緩緩起身,喉結滾動,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
“我可以……每天給你寫一封信,不寄,也不打擾。只要你還在這個城市,我就知道該怎麼活着。”
風吹動她的長發,也吹動他眼角的細紋。
靈曦看着他,許久,終於開口:
“你可以寫。但別寫對不起——我要聽的,是你以後想怎麼活。”
她轉身離去,靴聲清脆,節奏穩定,一如她的心跳。
墨塵站在原地,第一次,沒有跟上去。
遠處,藍鳶尾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像一種無聲的約定,也像一場尚未開始的等待。
而此刻,城市的另一端,清晨六點的微光剛剛爬上天際線。
靈曦剛結束一場跨城數據同步會議,拖着疲憊的步伐返回公寓樓。
晨霧未散,樓道口昏黃的燈光下,一個穿舊式工裝的女孩正蹲在門口,懷裏抱着一只破損的數據匣,抬頭望來時,眼神裏藏着某種她熟悉又陌生的東西——
那是小舟同院的妹妹,阿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