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盡時,禹府門前的兩尊石獅子就換了模樣。原本蒙着薄塵的鬃毛被細細擦拭,陽光斜斜照過來,青石雕琢的紋路裏竟映出細碎的金光,連爪下踩着的繡球,都像是比往日更顯圓潤鮮活。
新添的管家領着仆役們正往正廳搬新換的匾額,檀木底色上,“禹府”兩個鎏金大字是昨日剛請御筆題寫的,墨香還裹着金箔的暖意,襯得原本就闊朗的門庭愈發莊嚴肅穆。
廊下掛着的宮燈也換了新,天青色的紗罩上繡着纏枝蓮紋,風一吹,燈穗輕輕晃,連落在欄杆上的雀兒都似被這鮮活氣驚到,撲棱着翅膀飛到了院裏的杏樹上。
穿過荷花池往裏走,更見不同。
原本有些褪色的青磚被盡數撬起,換上了江南運來的青石板,踩上去只聽得到沉穩的“篤篤”聲,再無往日的細碎響動。
兩側的花圃也重新修整過,新栽的牡丹正含着苞,粉的、紫的綴在翠綠的枝葉間,旁邊還立着兩塊新鑿的太湖石,石縫裏種着苔蘚,透着股清潤的雅致。
書房裏的變化使人眼前一亮。原本有些陳舊的書架被換成了紫檀木的,一格格碼着的典籍都用新的藍布函套裹好,連案上的硯台都換了,磨墨時能聞見淡淡的石香。
窗櫺上的糊紙也換成了透光的雲母箋,晨光透過紙頁灑進來,在鋪着素色錦緞的桌面上投下細碎的光影,連角落裏擺着的那盆文竹,都像是被這新氣滋養着,冒出了幾支嫩綠的新芽。
路過的仆役們都放輕了腳步,臉上卻難掩笑意。
仆役:“我見到了傻子,居然開那麼高的價格請人,卻只爲了打掃院子。”
可能有錢了的日子,就是每天醒來,都對世界說:“早安,我的江山!”
丫鬟趕忙讓奴仆轉身去打掃另外一邊:“那邊還沒打下來 別往那邊看”
“該掃的不掃,錢不要了?”
奴仆:……
平時他們在其它權臣的住宅做工時,日常雜役月薪也只有約3兩至5兩,逢年過節雖有額外賞賜,也只是多發個四五兩銀子罷了。這家人倒好,一日工,薪酬待遇達到了30兩。
“原來不當牛馬的他們這般值錢!”
宋和辰領着宋雨和衍風走過橋,快到時,宋雨的衣服被衍風踩了一腳,宋雨看他走的慢,索性停住腳步等他,哪知這人竟然頭也不抬抬,一腳踩了上來。
宋雨吃痛一聲!
“抱歉!”衍風下意識伸手去扶,指尖還沒碰到他的胳膊,自己的手指卻因爲昨夜御防野獸用力泛着白。
“抱我。”
衍風愣了半秒,還沒有在驚訝中恢復 就聽到了後面的聲音。
“抱我過去,我鞋子滑。”
“哦,好。”衍風低頭看了眼他緊緊抿着的唇,伸手托住他的膝彎,輕輕把人打橫抱起。他很輕,像抱着一團裹了雨霧的雲,雙臂立刻環上衍風的脖子,臉頰貼在他的鎖骨處,溫熱的呼吸透過雲衫滲進來。
宋和辰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偶爾回頭看看 ,偷笑偷笑再往前走。
兩對人站在門口,一對是孤寡老人,另一對則是負抱(古代兩個男子間的“公主抱”)
宋和辰一看這兩人這姿勢,也不嫌累 何況衍風還受着傷呢?宋雨是不是傻?在抱下去,夫君都快沒了,這傻小子。
“都到人家家門口啦,你倆確定這樣合適嗎?”
“嗯?說話!合適嗎?”
二人這才後知後覺想起——這姿勢,分明是戲文裏新郎抱新娘的模樣。
於是趕忙分開,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整理衣服。尷尬的笑笑。
“喲?今兒刮的什麼風 怎麼把你宋大尚書吹來啦。”
“你說什麼風?”
“父親 ,今日是南風啊!”
禹桉遠遠的看見他們幾人。他這耳朵好得很,別問他耳朵爲何這般靈,因爲以前他的住處就有很多耳聾的奴仆和丫鬟。
“多練練 你也可以!”
“禹顏?今日府中有人來嗎?怎麼這般吵鬧?”
“你何時醒來的,怎麼不多休息 趕了那麼久的車”
“我沒事,我起來時沒有看見你,所以我就來找你。”紅暈慢慢爬上南書的臉頰。
“你害怕我不在你身旁?”
“我沒有,我只是只是……”
南書口齒不清的狡辯,試圖引開這個話題。
他這一說話,宋雨就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了。
南書抬眼,那雙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極淺的琥珀色,像浸在溫水裏的蜜蠟,偏偏眉骨生得利落,添了幾分英氣,卻又被鼻尖下淡粉的唇色中和得恰到好處。
他抬手攏了攏衣襟,說話的聲音,清潤得像玉石相擊,哪有半分尋常男子的粗啞——這般模樣,若換上釵環羅裙,怕是要讓京裏那些名門閨秀都自愧不如。男生女相,倒是這禹池不可多見的姿色。
勾湄河的景色恐不及他,這般美的人也不知來這禹池是福是禍?
“無妨 ,拉住我!”
“好,”南書將手輕輕搭在禹桉的手臂處。禹桉隨即一拉,右手環上他的腰,拉近許多。
宋雨看着禹顏的作態,加上那日的情形,禹顏也是這般護着他,他不禁有些羨慕開來。
有禹顏護着,就算這禹池有很多人對他旁邊之人想入非非,恐怕也是難以企及。禹顏這個人,身爲左相的親子 ,旁人也不會隨便去招惹,更何況他身旁的這個人呢?
禹顏見他一直盯着南書,心裏莫名不爽。
他正想罵人,卻看見宋和辰也一直望着南書,這老頭,插花就算了,怎麼依舊穿得這般搔首弄姿。
禹桉擋在南書的前面,想要遮掩住後面的佳色。
宋和辰和宋雨頓時意識到自己的失禮 ,趕忙行禮道歉。
“抱歉,失禮了!”
“左相?這位是?爲何先前從未見過?”
“從未見過?你難道忘記了,月餘前我還給你送了庚貼(記錄雙方生辰八字,用於定親備案或禮書”列明聘禮、婚期等,具有契約性質,是婚姻成立的法定文書。)你不是還送了好多禮嗎?”
“你這記憶力下降的蠻快啊,都說了,讓你少去點勾欄瓦肆的地方,多去去皇宮,陪陪咱們聖上!”
“要陪你去陪,我不去,他那個人煩悶無趣的要死,我去幹嘛?賜我一死?”
“你個老匹夫,幾年不見,還和以前囂張,如今還穿得這般招搖 ,成何體統!”禹相怒罵道。
罷了罷了,這是我的“兒婦”(古代對兒媳的稱呼),也就是禹顏的妻子。
宋和辰眼睛倏地睜大,隨即哈哈大笑起來,聲音震得梁上灰都似要落下:“這我倒真是沒有想到!哈哈哈,般配!太般配了!”
“那必須的。”禹相下巴微抬,滿臉得意,“我選的,怎麼可能不般配?”說着話,他話鋒一轉,眼神沉了沉,“你今日來我府中,恐怕不是來和我敘舊的吧?”
宋和辰臉上的笑意淡去,嘆了口氣,聲音低了些:“我想見一個人,想和她聊聊。”
“她?”禹相眉頭擰起,“恐她不願吧。”
“讓我試試吧。”宋和辰語氣帶着懇求,“二十年了,只能煩你去叨擾她一下,告知我今日的來由便好。”
禹相沉默片刻,終是點了點頭,起身拂了拂衣袍:“行吧!你隨我來吧。”
他轉頭看向身後的一對,聲音放緩:“雨兒,衍風,走吧,這禹府,我們也去走走。”
“是,父親。”兩人齊聲應道,二人微微屈膝,拱手,眼底都帶着幾分好奇與鄭重,跟着禹相往內院走去。
“顏兒,書書,時辰還早,你們二人就去幫爲父拾掃書房吧!落日時我會來尋你們。”
“可是,父親,書房先前不是早已打掃完了嗎?柱子都換了。”
“再打掃一遍,帶上剛剛的那兩個人才!”
“是,父親,”
禹桉見他這般,也不便多言。更何況 他們口中說要見的那個人不就是那個死尼姑嗎?除了她,禹桉着實想不出來宋和辰還會見誰,還在進府時將頭上的花朵拆下來,倒是還重上禮儀了?昔日也不見他如此。
這個女人,身上的秘密還真多,遲早給她拔幹淨!
“書書,走吧,去書房。”
“嗯 好!”
“雨兒,你和衍風與他們二人同去,不可爭吵,明白嗎?”
“可是,父親……”
“沒有什麼可是,本就沒有什麼大事 ,你玉佩的事情我回頭和你說。”
“是,雨兒知道了。”
南書見他猶豫不決的,甚至多次看向他身旁的人,似乎在暗示些什麼?直到他看見二人的玉佩,他漸漸明白了一些東西。
於是掙開禹顏的手,上前拉住宋雨,小聲對着他的耳朵低語。
禹顏見南書居然掙開了他的手,欲哭無淚,看着衍風,大眼瞪小眼,拼命的使着眼色。
“你老婆搶我老婆,管管?”
“不管!”
“宋公子,你遲疑不是想追責,而是因爲你身旁的人腳踝有傷,你想在禹府尋個大夫,爲他診治,但卻不想開口,對嗎?”
“你怎麼會知道?”
“很簡單,眼神而已,加上我先前學過一些醫術。”
“先前他抱你過橋時,他的右腿微顫,而他將你抱在懷裏癲了一下,生怕你掉下去時,我見他腳踝已經發腫,青紫的瘀痕從踝骨蔓延到小腿,你剛摸他時他的皮膚下是不是還能摸到輕微的骨擦感?”
“是,我不知道他受傷 所以我才會讓他抱我,若是我知道, 我定然不會那樣做。”
“宋雨盯着地面的紋路,再沒說出一個字仿佛那滿地交錯的磚縫,都比對面人的眼神,更能讓他藏住滿心的愧。”
“沒事,跟我來吧。”
“謝謝!”
“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