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石頭被她們的反應弄得一愣,但歸家心切,也顧不上細想,只是激動地說:
“娘,是我!我沒死!我回來了!”
他的目光急切地在院子裏掃視,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更沒有孩子們跑出來迎接他。
“秀秀呢?小穗?小滿?”
他一邊喊着妻兒的名字,一邊大步流星地朝着西屋沖去,心裏那股不祥的預感開始像藤蔓一樣滋生。
張巧枝在廚房聽到王金花的尖叫和陳石頭的聲音,也慌忙跑了出來,只來得及看到陳石頭一個急匆匆闖進西屋的背影,她心裏也是“咯噔”一下,暗道:壞了!
陳石頭猛地推開西屋的門。
裏面空蕩蕩!
炕上只剩下光禿禿的炕席,角落裏堆着些不用的雜物,屬於李秀秀和孩子們的那些少得可憐的家當,一件不見!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灰塵的味道,顯然已經空置了有些時日。
他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陳石頭猛地轉身從西屋出來,臉色已經徹底陰沉下來,之前的喜悅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着怒火的焦急和冰冷。
他死死盯着田方,聲音因爲極力克制而顯得有些嘶啞:
“娘!秀秀和我兒子、女兒呢?!他們人去哪兒了?!”
田方此刻也從最初的驚嚇中緩過神來,確認兒子是真沒死,但隨之而來的不是失而復得的喜悅,而是計劃被打亂、事情即將敗露的心虛和惱怒。
她避而不答,反而尖聲質問:
“你還有臉問!你怎麼回來了?官府明明報信說你死了!淹死了!你這到底是人是鬼?還是從哪兒跑回來的逃犯?!”
她試圖用氣勢壓住兒子,轉移話題。
陳石頭看着母親閃爍的眼神和明顯帶着慌張的神情,心中的不安和怒火交織攀升。
他不再理會田方的質問,依舊執着地追問,語氣更加冷硬:
“我問你,我媳婦和我孩子,到底在哪兒?!”
“你什麼態度!”田方被他這副樣子激怒了,叉着腰,習慣性地罵了起來:
“一回來就沖着老娘大呼小叫!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娘?就知道問那幾個沒用的喪門星!她們……”
“二哥!”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怯怯的聲音插了進來。
是張巧枝。
她看着陳石頭那難看到極點的臉色,心裏不忍,又怕婆婆說出更絕情的話,忍不住開口。
陳石頭猛地轉過頭,看向張巧枝。
他對這個三弟妹印象還不錯,知道她性子軟,但心眼不壞。
他強壓下對母親的怒火,轉向張巧枝時,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但依舊帶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弟妹,你告訴我,你二嫂和小穗、小滿,到底怎麼了?她們去哪兒了?”
張巧枝被他看得心頭發緊,又瞥見婆婆田方那警告的眼神,嘴唇動了動,話在嘴邊滾了幾滾,最終只是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帶着無限的爲難和暗示:
“二嫂她們…她們…前幾天…分家出去了……”
“分家?!”
陳石頭如遭雷擊,猛地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十幾天沒回,他的妻子兒女就被趕出去了?!
他看着眼神躲閃的田方,看着一旁幸災樂禍又帶着點害怕的王金花,再看看欲言又止、滿臉同情的張巧枝,一股冰寒刺骨的涼意,夾雜着滔天的怒火,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的眼睛瞬間就因爲憤怒而布滿了血絲,他死死盯着張巧枝,聲音因壓抑着巨大的情緒而嘶啞變形:“弟妹!你跟我說,秀秀和小穗小滿,她們被分到哪兒去了?!”
張巧枝被他眼中駭人的急切與痛苦懾住,下意識地低下頭,手指緊緊絞着衣角,聲音細弱得幾乎聽不見:
“村尾,茅、茅草屋那邊……”
她話音剛落,陳石頭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褪盡了。
“茅草屋?!”
陳石頭聽到這三個字,腦袋裏“嗡”的一聲,什麼都聽不見了!
村尾那個四面漏風、搖搖欲墜的破屋子?!
他當初只是偶爾修補,勉強讓它不倒,那根本就不是能常住人的地方!
他的秀秀,他的女兒,還有他那癡傻的兒子,竟然被趕去了那裏?!
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錐心刺骨的疼痛,瞬間沖垮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轉過頭,眼睛赤紅,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惡狠狠地瞪向還在喋喋不休咒罵李秀秀是“喪門星”、抱怨他一回來就找事的田方!
那眼神裏的凶戾和絕望,是田方從未在二兒子身上看到過的,哪怕是她從前對他做得更過分的時候,她被嚇得後面的話卡在了喉嚨裏,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陳石頭沒有再理會她,甚至沒有再多說一個字,猛地轉身,像一陣風似的沖出了堂屋!
剛沖到院門口,正好撞上從地裏回來吃飯的陳根生、陳大力,以及跟在後面的陳大錘。
陳根生看到本該“死了”的兒子突然出現,也是愣住了,張了張嘴:“石…石頭?”
陳大力更是驚得脫口而出:“二弟?你沒死?!”
陳石頭卻像是根本沒看見他們,也沒聽見他們的問話。
他的世界裏只剩下村尾那個破茅草屋。
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村尾的方向,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決絕,與父親和兄長擦肩而過,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更沒有絲毫停留,帶着一身壓抑到極致的風暴,朝着村尾發足狂奔!
“石頭!”
“二哥!”
陳根生和陳大錘的呼喊聲被他遠遠拋在身後。
陳大錘看着二哥那決絕憤怒的背影,又看了看堂屋裏臉色難看的娘和大嫂,心裏重重嘆了口氣,知道這事,徹底沒法善了了。
他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擔憂地望着二哥消失的方向。
陳石頭的心在胸腔裏瘋狂擂動,不是因爲奔跑,而是因爲恐懼和憤怒。
他不敢想象,在這段他“死亡”的日子裏,秀秀和孩子們究竟經歷了什麼!
周圍的景物在他眼中模糊倒退,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快!再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