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
聖旨抵達,楚夭夭中選,冊爲正五品嬪,不日入宮。
旨意既達,府中衆人神色各異。
楚父強自按捺,面上的激動卻難以盡掩。那激動之下,翻涌的盡是灼熱的野心,仿佛看到的並非女兒的前程,而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能爲家族帶來無上榮光的棋子。那眼神之中,全無半分爲人父的關切,只有理所當然的、要求她爲門楣犧牲的冰冷期許。
一旁的嫡姐楚雲舒,初時驚愕難信,隨即,一抹極快的嫉妒與不甘掠過眼底,如蜻蜓點水,轉瞬即逝。她旋即想到自己即將成爲三皇子正妃的未來——三皇子龍章鳳姿,必有大造化,他日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未必不能企及。思及此,她再看向楚夭夭時,目光中便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居高臨下的憐憫與施舍,仿佛對方已是池中之物,而自己才是那九天鳳凰。
其母林氏,眼中神色最爲復雜。對楚夭夭囑咐:“入宮之後,定要悉心侍奉皇上。最要緊的……是事事要聽你姨母林貴人的話,想辦法,在皇上面前爲你姨母陳情,助她恢復位份。”
楚夭夭對林氏的話,只是微微頷首,並未應承一字半句。
方才府中衆人的神情,她已盡收眼底。
心口似有微涼的風穿過,最後一點對親情的溫存期盼,也隨之散去。幸好來京時她也沒抱過太大的希望,所以失望也不會很大。
從此,宮門深似海,她踏入之後,是榮是辱,是生是死,皆與這楚府再無幹系。若他日她真有能力,而楚府恰逢被陷害傾覆之難,她會出手相助。
但,僅此一次。
以此,償還這份生養之恩,便算是兩清了。
入宮前夜,燭影搖紅。
楚夭夭屏退左右,獨留下自幼相伴的婢女挽星。她神色凝重,執起挽星的手,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挽星,宮中步步驚心,前路是福是禍,連我自己都難以預料。我不願強求你,若你不想隨我入宮,我今日便放了你的身契,再予你足夠安身立命的銀錢,還你自由之身,你可尋個穩妥人家,平安度日。”
挽星聞言,竟是毫不猶豫地屈膝跪地,仰頭望着楚夭夭,眼中已盈滿淚水,語氣卻斬釘截鐵:“小姐!當初若非您心善,奴婢早已餓死街頭。奴婢的命是您給的,這輩子,您在哪兒,奴婢就在哪兒!深宮似海,奴婢不怕艱險,只求能與小姐同生共死,絕不獨活!”
楚夭夭看着她堅定的眼神,心中最後一絲猶豫化爲暖流與更沉重的責任。她俯身將挽星扶起,主仆二人手緊緊相握,一切盡在不言中。
初入宮闈
次日,楚夭夭依制入宮。引路的小太監機靈得很,見這位新晉的楚嬪娘娘不僅是此番位分最高的主兒,更是生得姿容絕世,不敢怠慢,一路躬着身子,滿臉堆笑地主動介紹起來:
“楚嬪娘娘萬福,奴才給您道喜了!您可是這回獨一份兒的正五品嬪位,賜居未央宮,那可是頂好的宮苑,現在未央宮只有小主一位主子呢!” 他稍壓低了聲音,“其他幾位小主,位分上都稍遜您一籌呢。”
“衛美人與何答應,同住在絳雲殿,主位是德妃娘娘。”
“阿美人住在含章殿,主位是穆惠妃娘娘。”
聽到“阿美人”這個別扭的稱呼,楚夭夭心下覺得有些有趣,腹誹道:阿美人,什麼鬼的稱,她還這常在呢?’ 怎麼會有人有這麼奇怪的姓氏,腦中迅速掠過選秀時的記憶,似乎有一位帶着異域風情的少女,叫阿史那什麼來着,估計是她了。
小太監的聲音繼續傳來:
“蕭才人住在疏影軒,主位是姜婉妃娘娘”
“司徒才人住章漱玉館,主位章慎妃,和前幾年進宮的趙美人剛滿三歲九皇子的生母”
“溫采女則都安排在瑤輝閣,主位是容妃娘娘,還有吳貴人所生的不滿周歲的五公主”
小太監口齒伶俐,一番介紹條理清晰。待他語畢,楚夭夭主仆也已行至一座巍峨宮苑前。
朱漆宮門上方,懸着“未央宮”三個大字的匾額,在日光下泛着沉穩的金光。
踏入未央宮的一刹那,即便是心中已有準備的楚夭夭,眼底也不由得掠過一絲驚嘆。
這哪裏僅是一處宮苑,分明是一座精心構築、極盡奢華的小型園林。亭台樓閣錯落有致,飛檐翹角勾連相望,奇花異草點綴其間,空氣中浮動着清淺不俗的花木馨香。
引路的內侍躬身爲她介紹,語氣中帶着與有榮焉的恭敬:“小主,未央宮乃宮中數一數二的宮苑,尤其以‘凝香湯’聞名。”
他指向遠處一座被水晶簾與鮫綃紗幕隱隱籠罩的殿宇,“那便是溫泉湯池所在。池壁乃整塊和田白玉砌就,池底鋪滿光滑的雨花石與養顏珍珠。引入的活溫泉氤氳着淡淡的硫磺氣息,又因常年以四季鮮花瓣滋養,香氣馥鬱不絕,故名‘凝香’。”
楚夭夭目光隨之望去,雖未能得見內裏真容,但僅憑描述,已能想象其間的旖旎與奢靡。
她看着宮殿群中最宏偉、最中心的那座主殿宇——昭陽殿。殿頂覆着琉璃金瓦,在明媚的日光下,流光溢彩,宛如一片流動的熔金,輝煌奪目,可以想見月華籠罩之時,又會是何等清輝湛湛,宛如瓊樓玉宇。
“娘娘,按宮中規制,您如今尚未居主位,需暫居側殿。”
楚夭夭微微頷首。目光轉向昭陽殿東側一座略小,卻依舊精巧華美的殿閣。此殿亦有名號,謂之 “九華殿” ,取其絢麗多彩、華美非凡之意。雖爲側殿,但其規制與裝飾,已遠超尋常宮室,朱漆雕欄,彩繪斑斕,自成一方天地。
平靜地收回目光,楚夭夭心中卻已燃起清晰的火焰。這未央宮很好,這昭陽殿更好。她既踏入此地,便絕不會甘於永遠屈居側殿。
來日,那昭陽殿主位,必定是她的。
心中定下目標,她步履從容地踏入暫時屬於她的九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