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燈光清冷。
與急救室內的生死時速和劍拔弩張相比,走廊裏顯得安靜了許多,只有偶爾走過的醫護人員和病患家屬的腳步聲,以及遠處傳來的零星交談聲。
林軒攙扶着母親陳淑蘭,小心翼翼地走着。陳淑蘭雖然蘇醒,氣色好轉,但畢竟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身體依舊虛弱,腳步有些虛浮,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兒子身上。但她看着林軒的眼神,充滿了欣慰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心。兒子似乎……不一樣了。
蘇雨柔默默跟在旁邊,不時伸手虛扶一下,她的目光卻大部分時間都落在林軒的側臉上,那雙清澈的眼眸中,充滿了復雜難明的情緒。震驚、疑惑、好奇,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識到的、冰封三年後悄然裂開的縫隙。
張凱也陰魂不散地跟了出來,雙手插在口袋裏,臉上掛着那令人厭惡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這個可以繼續嘲諷林軒的機會。
走到一個相對僻靜的轉角,林軒將母親輕輕扶靠在牆邊的長椅上休息。“媽,您先坐一下。”
陳淑蘭點了點頭,溫順地坐下,雖然疲憊,但精神尚可,只是安靜地看着兒子和兒媳。
就在這時,蘇雨柔終於忍不住了。她上前一步,站到林軒面前,抬起頭,目光直視着他,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問出了從急救室內就開始盤旋在心頭的問題:
“林軒,你……你剛才用的針灸,還有那些……你到底怎麼會那些的?”
她的話語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措辭:“那種手法,那種效果……我從來不知道,你懂醫術,而且還是……這麼厲害的醫術。”
這個問題,同樣也是張凱和陳淑蘭想知道的。張凱豎起了耳朵,一臉譏誚地準備看林軒如何編造。陳淑蘭也好奇地看着兒子,她只知道兒子孝順,爲了她的病吃了很多苦,卻也不知道兒子何時有了這般驚天動地的本事。
林軒心中早有準備。玉佩傳承、太初道體、長生林家……這一切太過驚世駭俗,絕不能在此時此地透露分毫。這不僅會引來無盡的麻煩,甚至可能危及母親和蘇雨柔的安全。
他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黯然”和“平靜”,迎上蘇雨柔探究的目光,語氣平和地說道:“沒什麼,只是一些以前自學的中醫知識罷了。”
“自學?”蘇雨柔秀眉微蹙,顯然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那起死回生、逆轉陰陽的手段,豈是“自學”兩個字可以輕描淡寫概括的?那需要何等深厚的底蘊和傳承?
“嗯。”林軒點了點頭,眼神坦蕩,繼續編織着半真半假的解釋,“媽的病一直不好,我心裏着急。這幾年,除了上班,有空的時候就看看醫書,主要是中醫方面的,《黃帝內經》、《傷寒雜病論》、《針灸大成》什麼的,都翻過一些,自己也偷偷琢磨過穴位和針法。”
他說的這些書名倒都是真實存在的經典,一個有心“自學”的人去看這些書,也合情合理。
“以前……沒什麼機會施展,也沒人相信我能做什麼。”林軒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一絲符合他過往境遇的自嘲和落寞,“今天……今天實在是沒辦法了,王主任說媽已經……我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冒險一試。可能是……可能是媽命不該絕,也可能是……運氣好吧。”
他將那神乎其技的“奪命九針”和造化真元的功效,巧妙地歸結於“死馬當活馬醫”的冒險和“運氣”。這個解釋,雖然依舊牽強,但結合他以往默默無聞、隱忍低調的形象,以及一個兒子在母親瀕死時的絕望爆發,反而比任何高深莫測的解釋都更容易讓人……將信將疑。
蘇雨柔看着林軒平靜中帶着一絲落寞的側臉,聽着他提及過去幾年爲了母親病情默默付出的努力,心中的疑慮雖然沒有完全打消,但語氣卻不自覺地緩和了許多。
是啊,這三年,她忙於事業,對這個名義上的丈夫關注甚少。他除了在醫院做那份不起眼的實習工作,其餘時間在做什麼,她確實不甚了解。如果他真的將所有業餘時間都投入到鑽研中醫上,以圖救治母親,那這份孝心和堅持……
而且,無論如何,結果擺在眼前。是他,將這個已經被權威醫生判定死亡的家,從死神手裏硬生生拉了回來!這份事實,重於一切質疑。
她的眼神柔和了些許,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再追問下去。有些事,或許不必急於一時弄個水落石出。
然而,有人卻不願意讓這件事就這麼過去。
“哈!”
一聲刺耳的嗤笑打破了短暫的平靜。
張凱踱步過來,臉上掛着毫不掩飾的譏諷,陰陽怪氣地說道:“自學?看幾本破書就敢在人身上亂扎針?林軒,你這牛逼吹得也太大了吧!”
他指着坐在長椅上氣色明顯好轉的陳淑蘭,語氣尖酸:“還‘奪命九針’?名字倒是起得挺唬人!我看你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走了狗屎運!王主任都說了是回光返照,你還真以爲自己成神醫了?”
他惡意地揣測着,試圖將林軒創造的奇跡重新拉回他能夠理解的、屬於“運氣”和“巧合”的範疇。
“我告訴你,回光返照持續不了太久!別到時候空歡喜一場,還得回來求王主任!”張凱惡毒地補充道,眼神瞥向陳淑蘭,似乎期待着她下一刻就重新倒下。
“張凱!你閉嘴!”蘇雨柔怒視着他,聲音帶着寒意,“媽剛醒,需要安靜!你能不能積點口德?”
陳淑蘭也微微蹙眉,雖然虛弱,但還是開口道:“小凱,少說兩句吧。是小軒救了我,我心裏清楚。”
張凱被蘇雨柔和陳淑蘭接連懟了回來,臉色更加難看,他狠狠瞪了林軒一眼,冷哼一聲:“行,你們就護着他吧!我看他能得意到幾時!明天拿不出八萬塊錢,我看你們怎麼辦!”
說完,他像是怕再被斥責,悻悻地轉身走了,背影都帶着一股惱羞成怒的味道。
走廊裏重新恢復了安靜。
蘇雨柔看着張凱離開的方向,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轉向林軒,眼神復雜,低聲道:“明天……錢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八萬多,不是小數目。”
林軒看着妻子眼中那抹真實的擔憂,心中微微一動。這三年來,她還是第一次用這種不帶冷漠和疏離的語氣,關心他的處境。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望向窗外依舊淅淅瀝瀝的雨夜,眼神深邃而堅定。
“錢的事,我來解決。”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明天,我一定會來接媽出院。”
他沒有解釋如何解決,但那平靜而自信的語氣,卻讓蘇雨柔怔了怔。她發現,自己似乎……真的完全不了解這個同住一個屋檐下三年的男人了。
他身上的謎團,似乎比今晚的夜色還要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