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母親留下的那套公寓,南星脫掉高跟鞋,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仿佛這樣才能讓她感受到一絲真實。客廳裏安靜得可怕,只有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聲。剛才在南家別墅發生的一切,像一場激烈卻無聲的爆炸,餘波仍在體內震蕩,讓她指尖發涼。
她走到窗邊,看着樓下熙攘的車流和人群,一種巨大的孤獨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把父親氣暈了——這個認知像一塊巨石壓在心頭。盡管她告訴自己那是他咎由自取,是真相應有的代價,但血脈親情帶來的負罪感和痛苦,並非理智可以完全消除。
就在她望着窗外發呆,試圖平復混亂的心緒時,放在包裏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鈴聲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
南星身體微僵,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她慢慢走過去,拿出手機,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果然是——“爸爸”。
她的手指懸在接聽鍵上方,猶豫了幾秒。腦海中閃過他倒地不醒的畫面,也閃過他維護江阿姨和南煙時的樣子,最終,定格在他揚起手想要打她的那個瞬間。
她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將手機放到耳邊,沒有說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傳來南懷仁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異常疲憊、沙啞,甚至帶着一絲南星從未聽過的……虛弱和沉痛?與她離開時他中氣十足的“暈倒”判若兩人。
“星星……”他開口,語氣沉重,“到家了嗎?”
南星抿了抿唇,淡淡地“嗯”了一聲。
又是一陣令人壓抑的沉默。南懷仁似乎在艱難地組織語言,最終,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聲透過聽筒傳來,帶着沉甸甸的分量。
“星星,爸爸……爸爸剛才……”他聲音哽咽了一下,聽起來情真意切,“爸爸不是故意要凶你,更不是想打你……爸爸只是……只是一時急火攻心,接受不了……你媽媽的事情,是爸爸對不起你們,爸爸心裏也一直不好受……”
南星握着手機,指甲無意識地掐着掌心,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她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要被這種遲來的“懺悔”迷惑。
南懷仁沒有等到她的回應,繼續用那種疲憊而傷感的語氣說道:“醫生說……爸爸這是氣急攻心,血壓飆升,心髒也受到了影響,需要絕對靜養,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積蓄力量,然後才切入正題,語氣帶着一種近乎卑微的請求:
“星星,不管怎麼說,我們終究是一家人。血濃於水啊……爸爸知道,你心裏有氣,有怨。明天晚上……回家來吃頓飯吧,就我們自家人,好好談談,行嗎?爸爸……想跟你好好聊聊。”
回家吃飯?好好聊聊?
南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諷刺的弧度。在她剛剛撕破臉,揭露了所有不堪的真相,甚至“氣暈”了他之後,他居然邀請她回家吃飯,用“一家人”、“血濃於水”這樣的字眼?
這太反常了。
以她對父親的了解,他此刻更應該暴跳如雷,或者直接采取強硬手段凍結資產、施加壓力,而不是這樣打“感情牌”。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頓“家宴”,恐怕是場鴻門宴。
電話那頭,南懷仁還在等着她的回答,呼吸聲透過聽筒傳來,帶着刻意營造的沉重。
南星看着窗外漸漸沉落的夕陽,餘暉將天空染成一片淒豔的紅色。她很清楚,回去意味着什麼。可能是更激烈的沖突,可能是精心設計的陷阱,也可能是……最後一次,以“女兒”的身份,踏入那個早已不屬於她的地方。
但她沒有退縮。
既然選擇了宣戰,就沒有臨陣脫逃的道理。她倒要看看,她的好父親和那位繼母,究竟還想玩什麼把戲。
“好。”南星開口,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明天晚上,我會回去。”
“……好,好,爸爸讓廚房多做幾個你愛吃的菜。”南懷仁的聲音似乎鬆了一口氣,又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那……明天見。”
“明天見。”
掛了電話,南星將手機扔在沙發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客廳裏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她的心跳聲,在空曠的房間裏,一下,一下,沉重地敲擊着。
明天的晚餐,注定不會平靜。而她,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去應對這場來自“家人”的,未知的風暴。她走到書桌前,拿出紙筆,開始冷靜地羅列母親留下的遺產清單,以及她可能面臨的種種情況。
燈光下,她的側影顯得單薄而堅韌。
爲自己而活的第一步,就是直面所有豺狼虎豹,寸土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