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還未完全褪去,宗門廣場中央那面巨大的玄玉告示牌前,就已經圍攏了不少早起練氣的弟子。
竊竊私語聲如同清晨的薄霧,彌漫在清冷的空氣裏。
零凌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的。
他昨夜輾轉反側,眼前總晃動着那青白色詭異的鳳凰火焰和木劍化爲灰燼的最後景象,直到天快亮才勉強入睡。
“誰?”他聲音帶着明顯的煩躁,一把拉開房門。
門外是他平日交好的一個師弟,臉上帶着壓抑不住的興奮:“零凌師兄!你快去廣場看看!宗門頒布了百年一度的門派大比金帖!”
零凌眉頭緊皺,宿醉般的頭痛讓他對任何喧鬧都感到不耐:“門派大比?與我何幹?”他轉身欲回房,只想避開這些無聊的紛擾。
師弟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師兄!這次不一樣!聽說這次大比的魁首,可以向掌門和諸位長老提出一個願望,只要不違背道義、不危害宗門,任何要求都會被應允!”
零凌的腳步頓住了。
他緩緩轉過身,眼底的疲憊和煩躁被一種銳利的光芒驅散:“任何願望?”
“對!任何願望!”師弟用力點頭,“據說連珍藏於昆侖之巔的稀世奇珍‘昆侖神髓’也在可求之列!那可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天地至寶!”
“昆侖神髓……”零凌低聲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瞳孔微微收縮。他猛地想起雲瑤那張略顯蒼白、時常帶着一絲柔弱倦意的臉,想起她偶爾提及自己早年修煉時留下的一處難以根治的暗疾。
如果……如果能得到昆侖神髓……
他一把推開還欲說話的師弟,甚至來不及整理有些凌亂的衣袍,身形化作一道疾風,直奔廣場而去。
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了。
金色的旭日終於掙脫地平線,將光芒灑在那張巨大,用特殊靈墨書寫的金帖上。帖上的文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零凌擠開人群,站在最前方,目光死死鎖住金帖上關於魁首獎勵的那幾行字。當清晰地看到“可爲在意之人求一願”以及後面列舉的、包括“昆侖神髓”在內的數種罕見寶物時,他感覺自己的心髒猛地跳動了一下,一股灼熱的氣流從丹田直沖頭頂。
周圍弟子們的議論聲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天啊,昆侖神髓!據說能重塑根基,延壽千載!”
“這次大比恐怕要打破頭了!各峰的真傳弟子都會拼命吧?”
“不知道魁首會爲誰求取這珍寶……”
零凌深吸一口氣,似乎已經看到了雲瑤服下神髓後容光煥發、對他展露笑顏的模樣。
他胸腔中涌動着一種勢在必得的豪情,以及一種近乎報復性的快意——他要向所有人證明,他零凌在意的人,值得這世上最好的東西!他要讓某些人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重視!
零凌猛地抬起頭,視線越過攢動的人頭,望向廣場盡頭那座最高的觀禮台。晨光中,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時已靜立在那裏,衣袂在漸強的山風中拂動,宛如隨時會乘風而去的孤鶴。
是楚蕭沈。
他作爲宗門仙尊,這等盛事,必然在場。
零凌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運起靈力,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的嘈雜,傳遍了整個廣場,也必然傳到了高台之上:
“昆侖神髓……”他目光灼灼,如同燃燒的星辰,毫不避諱地直視着高台上那道白色的身影,一字一句,斬釘截鐵,“我要定了!我要爲雲瑤取來,治愈她的舊疾!”
話音剛落,廣場上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零凌身上,有驚訝,有羨慕,也有幾分了然。
誰都知道零凌對雲瑤仙子情深意重,卻沒想到他竟敢如此公然宣告,目標直指那最珍貴的獎品。
高台之上,山風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更加急促。
楚蕭沈負手而立,面無表情地俯瞰着下方。
金色的陽光勾勒出他清瘦的側影,卻照不進他深邃的眼眸,在零凌那句“爲雲瑤”出口的瞬間,他垂在廣袖之下的指尖微微顫動了一下,細微得連站在他身旁的執事長老都未曾察覺。
只有那驟然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鼓蕩翻飛的寬大袖袍,泄露了一絲不平靜的痕跡。
他依舊沉默,如同亙古不化的冰雪,只是目光從零凌身上淡淡掃過,望向更遙遠的天際線,那裏,雲層正在積聚。
先前向零凌報信的師弟擠到他身邊,小聲問道:“師兄,你……你真的要參加?還要拿魁首?這……這太難了……”
零凌嗤笑一聲,目光依舊鎖定高台,語氣帶着毫不掩飾的鋒芒:“難?爲了她,再難又如何?總好過有些人,表面吝嗇,連一點真心實意都舍不得拿出。”他這話意有所指,周圍幾個聽懂弦外之音的弟子不由得噤聲,偷偷瞄向高台的方向。
另一位與零凌相熟的女弟子輕聲勸道:“零凌師兄,雲瑤師姐的舊疾或許可以用其他溫和的靈藥慢慢調養,昆侖神髓固然神異,但爭奪必然激烈,萬一……”
“沒有萬一!”零凌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雲瑤需要最好的,我便給她最好的。些許風險,算得了什麼?難道要像某些人一樣,瞻前顧後,虛僞至極?”他的聲音提高,確保每一個字都能清晰地傳播出去。
這時,一個略顯陰柔的聲音插了進來,是向來與零凌不太對付的丹霞峰大師兄:“零凌師弟,好大的口氣。昆侖神髓乃宗門至寶,豈是你說取就能取的?更何況,爲紅顏一怒,搏命相爭,可莫要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徒惹笑話。”
零凌猛地轉頭,眼神銳利如刀:“李師兄若有本事,大可擂台上見真章。在這裏逞口舌之快,莫非是怕了不成?”
“你!”丹霞峰大師兄臉色一沉。
“夠了。”一個溫和卻帶着不容置疑威壓的聲音響起,是主持張貼金帖的傳功長老走了過來,“大比在即,同門之間當以切磋勉勵爲主,豈可言語相激?零凌,你有志奪取魁首是好事,但需謹記,修行之路,腳踏實地方爲根本。”
零凌對這位素來公正的長老還保有幾分敬意,微微躬身:“長老教訓的是。弟子定當全力以赴,憑手中之劍,爲在意之人爭得應得之物。”他特意加重了“在意之人”和“應得之物”幾個字。
傳功長老深深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不再多言,轉身去維持秩序。
人群漸漸散去,都在討論着即將到來的大比和零凌方才石破天驚的宣言。零凌獨自站在原地,仰頭看着那張金帖,胸口劇烈起伏,激動的心情仍未平復。
他好像已經看到自己站在最高領獎台上,將盛放着昆侖神髓的玉盒捧到雲瑤面前時,她驚喜感動的目光。
而那高台上的人……他眼角餘光掃過那道依舊孤立的白影,心中冷笑:楚蕭沈,你就好好看着吧!看着我是如何珍視我所愛之人!看看你當初的吝嗇和冷漠,是多麼可笑!
他緊握雙拳,低聲自語,又像是在立下誓言:“雲瑤,等着我。我一定把昆侖神髓給你帶回來。任何阻礙,我都會一劍斬開!”
高台之上,風持續吹拂。
一位站在楚蕭沈身後的內門弟子小心翼翼地請示:“仙尊,大比的具體章程是否還需補充?關於魁首之願的審核……”
楚蕭沈沒有回頭,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按舊例即可。”
“是。”弟子躬身應下,猶豫了一下,又低聲道,“零凌師兄他……似乎志在必得。”
楚蕭沈沉默了片刻,廣袖下的手指緩緩收攏,最終只是極輕地應了一聲:“嗯。”
那一聲輕應,很快便消散在風裏,無人捕捉到其中是否蘊含了別的意味。他依舊站在那裏,唯有目光深處,掠過一絲極淡極淡的,幾乎不存在的哀涼。
零凌最後看了一眼金帖,轉身大步離開,他要去準備,要去修煉,要在萬衆矚目之下,實現他的承諾,證明他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