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門大比終於在萬衆矚目中拉開序幕。
巨大的演武場上,旌旗招展,人聲鼎沸。數十座擂台同時進行着激烈的角逐,金鐵交鳴之聲、法術爆裂之音、以及觀戰者的喝彩與驚呼匯成一片,空氣因靈力的劇烈波動而微微扭曲。
零凌手持長劍,站在其中一座擂台上,他的對手是御獸峰一位擅長驅使靈蛇的弟子。幾條色彩斑斕、獠牙畢露的毒蛇,正吐着信子,從不同角度向他電射而來。
“雕蟲小技!”零凌眼神銳利,身形如風般靈動,劍尖劃出點點寒星,精準地點在每一條毒蛇的七寸之處。
只聽幾聲輕微的“噗噗”響,那些毒蛇便軟綿綿地跌落在地,化爲靈力光點消散。
對手臉色一變,急忙催動更多靈獸。
但零凌不再給他機會,劍勢驟然加快,如同疾風驟雨,瞬間破開對方的防御,劍尖停在了對方的咽喉前半寸。
“承讓。”零凌收劍,語氣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裁判高聲宣布:“勝者,零凌!”
台下響起一陣喝彩。
零凌微微頷首,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近乎本能地飄向了演武場正前方那座最高的觀禮台。
那裏,雲霧繚繞間,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端坐於主位之上,面容模糊,但零凌知道,他一定在看着。
(他在看嗎?看到我如此輕易取勝,他可會有一絲贊許?不……他怎麼會在意?他眼裏除了他的規矩和冷漠,還有什麼?)
這念頭剛一升起,零凌便猛地驚醒,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棄。
他迅速收回目光,臉上恢復冷峻,躍下擂台,走到休息區閉目調息。
然而,接下來的幾場初賽,情況依舊如此。
無論對手是強是弱,無論戰鬥是輕鬆還是艱難,每當裁判宣布他獲勝的那一刻,零凌的目光總會不受控制地、先於意識投向那座高台。
每一次,他都能捕捉到那抹靜默的白色,如同磐石,從未移動過分毫。
(他爲什麼每次都來?是身爲仙尊不得不來鎮場?還是……)
“零凌師兄,恭喜連勝!”一位相熟的師弟湊過來,滿臉欽佩,“照這個勢頭,闖入決賽大有希望啊!”
零凌壓下心中的煩躁,淡淡回應:“初賽而已,不值一提。”他的眼角餘光卻再次瞥向高台。
另一位女弟子笑道:“師兄何必過謙?我看仙尊每次都在關注你的比試呢,想必對師兄的表現十分滿意。”
零凌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冷笑道:“關注?或許只是在看我會不會給他丟臉罷了。”他強行將注意力拉回,不再去看高台,專注於調息和觀察其他潛在對手的比試。
就在這時,人群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伴隨着低低的驚嘆聲。
零凌若有所感,抬頭望去,只見一道窈窕的倩影,正穿過人群,款款向他走來。一襲水藍色的衣裙,襯得她肌膚勝雪,眉眼溫柔,正是雲瑤。
“零凌師兄。”雲瑤走到他面前,聲音輕柔似水,帶着恰到好處的關切,“連番比試,辛苦了。可有受傷?”
看到雲瑤,零凌臉上瞬間冰雪消融,綻開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先前因高台視線而產生的所有糾結和煩躁都被拋到了腦後。
他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和:“瑤兒,你怎麼來了?這裏人多嘈雜,小心沖撞了你。”
雲瑤淺淺一笑,搖了搖頭:“聽說師兄今日初賽,瑤兒怎能不來爲你助威?看到師兄連勝,瑤兒心中甚是歡喜。”她說着,目光不經意般掃過高台的方向,又迅速收回,落在零凌略顯凌亂的鬢發上,伸出纖纖玉手,語氣帶着一絲嬌嗔,“你看你,比試起來就什麼都忘了,頭發都亂了。”
零凌心中一暖,幾乎是下意識地微微低頭,任由雲瑤的手指輕柔地爲他整理鬢角的發絲。
她的指尖帶着淡淡的暖意和馨香,與記憶中某次冰冷刺骨的觸感截然不同。零凌沉浸在這份溫柔之中,眼中只剩下雲瑤含笑的臉龐。
(這才是值得我珍惜和守護的人。她的溫柔,她的關切,如此真實。不像某些人,永遠只有冷漠和算計。)
他甚至抬起手,極爲自然地幫雲瑤拂去了飄落在她肩頭的一片不知從何處來的細小飛絮,動作輕柔,充滿了保護欲。
兩人站在一處,郎才女貌,宛若璧人,引得周圍不少弟子投來羨慕的目光。
“下一場,零凌對王猛!”裁判的聲音再次響起。
零凌對雲瑤溫聲道:“瑤兒,你且在此稍候,我去去就回。”
雲瑤乖巧點頭:“師兄小心。”
零凌轉身,步履堅定地再次踏上擂台。
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飄向高台,而是充滿了爲所愛之人而戰的銳氣和決心。他要用一場幹淨利落的勝利,來證明自己,來回報雲瑤的關切。
高台之上,雲霧淡淡。
楚蕭沈依舊端坐,身形挺拔,似與身下的玉座融爲一體。
他深邃的目光平靜地注視着下方擂台上即將開始的又一場比試,無人能窺見他眼底深處一絲波瀾。
垂在寬大袖袍下的手,無人看見的指尖,正無意識地捻着一粒東西,那似乎是一粒糖霜,用粗糙的油紙簡單包着,本是雪白的顏色,卻因年歲太久,紙破糖化,黏在了指腹上,呈現出一種渾濁的、半透明的質感。
那糖,是很多很多年前,某個孩子第一次握劍,練得手掌起泡,苦着臉喊“阿兄,好苦”時,他悄悄備下的。
只是後來,再也沒能有機會給出去。
糖化了,黏在指尖,帶着甜膩卻陳舊的氣息,冰冷、僵硬,無論指尖的溫度如何,都再也無法將它融化。
指尖微微用力,那粒化掉的糖霜便徹底嵌入指紋,成爲一道洗不掉的、甜澀的印記。楚蕭沈的目光,依舊平靜地落在擂台上,那個爲藍衣女子拂去飛絮後,正全力迎戰新對手的年輕弟子身上。
擂台上的零凌,劍光如虹,氣勢如虹,心中充滿了爲雲瑤而戰的熾熱信念,再未向高台投去一瞥。
高台上的楚蕭沈,靜默如深淵,指間捻着那一小塊不會融化的冰,如捻着一段無人知曉、也無人需要知曉的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