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越忙站開一步,若無其事地拂了拂春妮的發髻。
“方才你發髻上有個蒼蠅。”
春妮嚇了一跳。
難道她頭發發臭了?
不能啊。
她昨天晚上才洗的頭發,今早往頭上倒了半瓶桂花油,就是怕身上有味道,熏着韓越。
一定是這桂花油不好,招來了蒼蠅。
她紅着臉,也往後退了一步。
“恩公,我方才問你的話,你心裏是咋想的?”
韓越愣了愣。
方才他只顧着看春妮了,春妮說的話,他一個字都沒聽見。
就這麼愣怔一會兒的工夫,春妮就拉下臉,淚水在眼圈裏直打轉轉。
“我萬萬沒想到,恩公居然真的迷上那吳銀兒了!”
韓越哭笑不得。
他連吳銀兒是圓是扁都不知道,這可真是冤枉他了。
春妮的鼻子一酸,眼淚就決了堤。
方才她問韓越,以後還會不會去找吳銀兒。
韓越居然愣怔了,可見韓越心裏已經有了吳銀兒的影子。
這都怪她自己。
她都想了些什麼餿主意。
怎能引着韓越去吳銀兒那裏?
她爹她娘也不知道攔着她一點!
好好的漢子被她挑唆得對窯姐兒着了迷,往後的日子咋過?
春妮越想越難過,越想越恨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恩公,你就聽我一句勸,但凡沾上這東西,就很難再回頭了,這些都是鏡花水月,都是虛的,我聽聞窯姐兒會好些手段呢,恩公可別叫她們掏空了身子。”
事情是因她而起,是她把好端端的一個男人勾搭成這個樣子。
即便韓越以後娶的人不是她,她也不能看着韓越墮落。
“恩公,你正經娶個娘子,不成嗎?有了娘子,你就有了自己的家,白日你在外頭做活兒,你娘子就在家裏紡線織布,繡花裁剪,操持家務。”
“等你回到家,等着你的便是熱湯熱飯熱炕頭,衣裳有人給你縫,鞋子有人給你做,夜裏你還有個知冷知熱的人說說知心話,這日子多好啊!”
“恩公可莫要被煙花之地迷了眼,自己糟蹋了大好的前程。”
韓越眼前仿若展開了一幅畫卷。
畫中是一幢小宅院。
門前種着幾棵桃樹、棗樹,院裏養着雞鴨,嬌滴滴的春妮坐在門檻上,正靈巧地納着鞋底。
他喊一聲娘子,春妮便抬頭嫣然嬌笑,如同拂面春風。
鬼使神差一般,韓越忽然捉住春妮的手,沙啞着嗓子道:“如果我的娘子是你,我一定不會再踏足煙花之地。”
春妮腦袋空空,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這是在跟她做保證嗎?
“恩公,你……你發個毒誓,你就說,你要是再去找吳銀兒,就……就……”
春妮說不下去了。
她有些不忍心讓韓越發毒誓。
韓越卻朗朗而笑,抬手便指着青天:“我韓越對天發誓,倘若此生辜負郝姑娘,去找什麼吳銀兒吳金兒的,便叫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春妮直等着他說完,才擦幹淨眼淚,眨巴着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
“你要娶我,到我家跟我爹說去,哪有跟一個大姑娘說的?我可做不了主。”
她羞答答地捂着嘴轉身,笑得見牙不見眼,一路疾走,等轉了彎,才扶着牆,無聲地咧着嘴,笑了半晌。
殊不知,韓越一直在身後目送着她離去。
看她笑,韓越也不由自主咧着嘴笑。
今晚打了烊之後,得盤算盤算自己手頭上還有多少錢。
韓越懂事很早,十歲被送到城裏鐵匠鋪做學徒時,就知道家裏是指望不上了。
指望家裏幫襯,他這輩子都沒法成家。
學徒是沒有工錢的。
師父不把他當人看,頭三年,不教他正經手藝,反倒把他當一個畜生使喚,家裏家外的活兒,都叫他去幹,甚至家裏人的衣裳,也都叫他洗。
韓越不叫一聲苦,師父叫他幹啥,他就老老實實幹啥。
眼裏有活兒,嘴上活絡。
三年下來,哄得師父眉開眼笑,漸漸地肯教他怎麼打鐵了。
可師父家裏的活兒照樣不能落下。
韓越比從前還要忙。
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抽出工夫,跟隔壁的一個老秀才學認字算賬。
十五歲學徒出來,韓越沒在鐵匠鋪幹,來了醉風樓做夥計。
爲此,張喜鳳兩口子沒少打罵他,直到他把每個月得到的月錢全給了家裏,張喜鳳才閉嘴。
有了老秀才做保人,再加上韓越得到了醉風樓東家和掌櫃的賞識,等先前的賬房年老歸家,就讓韓越先頂上試一試。
沒試上半個月,東家和掌櫃就認準了韓越。
韓越便在醉風樓一幹六年。
月錢也漲了不少。
他長了個心眼,求東家和掌櫃的別把他漲月錢的事情告訴外人。
回到家中,韓越只告訴張喜鳳,他如今的月錢是一個月一吊錢。
張喜鳳自然不信,賬房先生的月錢怎麼會這麼少?
更何況,韓越還是醉風樓的賬房先生呢。
韓越便用話堵張喜鳳,說自己沒讀過書,不是正經學過的,人家肯用他做賬房,已經是格外開恩了,怎還能妄想多拿些月錢。
一吊錢也不少了,張喜鳳全都留下,一文錢都不給韓越留。
她打聽着,醉風樓管吃管住,一年還給做一套衣裳穿,韓越根本用不着使喚錢。
張喜鳳是個貪財的,手裏握着韓越的月錢,她還不知足,時常攛掇着韓越偷醉風樓的酒肉回家。
被韓越多番拒絕,乃至於鬧翻了一次,張喜鳳這才不提了。
韓越的心就是這麼一點一點地冷下來的。
他的月錢早就漲到二兩銀子了。
平常閒工夫多,他還會去書坊抄書,再接一些寫書信的小活兒,到年底,盤完醉風樓的賬目,再幫着盤一盤東家府上和莊子上的賬,東家還能再給一筆錢。
幾年下來,韓越手頭上積攢了不少銀子,娶一個娘子,足夠使喚了。
他得找個好媒人,備上一份厚厚的聘禮,決不能委屈了春妮。
……
春妮樂得見牙不見眼,一路上看見什麼店都進去逛一逛,買了不少東西。
走出綢緞莊時,忽然聽見有人喊她。
“郝春妮,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