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飛揚看着自己尚在半空的手，有些錯愕，他並未用多大力氣。
而方才還悠閒品茶的柳若霜，此刻已捂住心口，面無血色，柔弱不堪地倚在桌邊，眼中滿是驚惶。
她容貌本就極盛，褪去冷傲後，這番楚楚之姿，竟讓雲飛揚心頭莫名一悸，一時忘了興師問罪的初衷。
“雲師弟……”柳若霜氣息微弱，“深夜如此急切地闖入我的閨房，是想……”
雲飛揚猛地回神，臉色鐵青：“柳若霜！小師妹好心來看你，你竟唆使柳峰主掌摑她！”
果然是爲梅清雪來找場子的。
柳若霜心下冷笑，眼簾微垂，再抬起時，眸中已盈滿委屈與不甘：
“我也不想如此……可誰讓你們一個個都護着她？”
“我一見到她，便控制不住心中酸楚……”
“雲師弟，你也知道，師姐如今修爲盡失，體弱多病，能依靠的，也只有你們了。”
“尤其是你，你是我的未婚夫，我們將來……”
“夠了！”雲飛揚不耐煩地打斷，“柳若霜，你我婚約，早已不作數了！”
他大約忘了，這婚約當初是宗主雲霄定下，何曾問過她的意願？
如今一句輕飄飄的“不作數”，就想將過往抹去，未免欺人太甚。
饒是柳若霜心性淡然，也不禁躥起一絲火苗。
她強壓怒意，努力裝出悲痛欲絕的模樣，身子晃了晃，勉強扶住桌沿才站穩：“你……你這是要與我退婚？”
靈根被毀後，柳若霜在人前始終維持着最後的驕傲，雲飛揚何曾見過她這般脆弱？
不禁心生憐惜，語氣軟了幾分：“師姐，從前是我懵懂，錯將同門之誼當作男女之情。如今……”
“我已看清本心，知曉何爲真愛，還望師姐……莫再執迷。”
柳若霜仿佛深受打擊，跌坐進椅中，伏在桌上，肩頭輕輕顫動，似在無聲哭泣。
“連你也不要我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唉，修仙路漫漫，偶爾修習一下茶藝與演技，倒也別有趣味。
雲飛揚腳步微動，想上前安慰，可一想到梅清雪紅腫的臉頰，伸出的手又緩緩垂下。
他僵在原地，望着柳若霜纖細的背影，竟有些恍惚：
若從前的她有半分此刻的柔弱，他或許……也會深深傾慕吧？
即便她曾做過那些事，他大概也會原諒。
他深吸一口氣：“此事，終究是我對不住師姐。”
柳若霜抬起頭，神情哀婉落寞，輕嘆道：“罷了，強扭的瓜不甜。”
“只怪我……沒有福分，嫁不得師弟這般好的良人。”
雲飛揚聞言，眸中倏然一亮，心底竟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
他從未想過，在柳若霜眼中，自己竟有這般分量。
從前，她天賦卓絕，處處壓他一頭，光芒萬丈。
就連這樁婚約，也像是宗門爲了穩固未來宗主之位而安排的附屬。
在她面前，他總覺矮了一截，自卑如影隨形。
後來她靈根盡毀，他終於能站在她身前，以爲能護住她、勝過她。
可她卻依舊冷淡疏離，而他的修爲也莫名停滯不前。
直到梅清雪出現，那般仰慕他、依賴他，才讓他尋回幾分男子該有的尊嚴與驕傲。
“師姐若能應允，不再爲難清雪……此後，我定會好好補償你。”
他話音落下，似乎看見柳若霜眼中掠過一絲水光，臉上的悲戚也淡去幾分。
“如此……甚好。”
她輕聲應着，語氣低柔，卻又話鋒一轉：“師弟也清楚，我這身子本就弱，如今心頭又受了這般重創……往後怕是只能靠丹藥吊着性命了。你看我們雪柳峰這般光景……”
她不必明說，任誰都看得出雪柳峰的清寒貧瘠。
“若師弟誠心補償，不如折成靈石吧。我保證，今後絕不主動去招惹小師妹。”
見雲飛揚遲遲不答，柳若霜抬眼追問：“師弟是手頭不便？”
“還是說……方才所說的補償，只是隨口敷衍？”
她語氣輕軟，卻字字清晰：“又或者，師弟是憐我往後孤苦無依……舍不得退這門婚事了？”
雲飛揚頓時恍然：退婚可以，但得拿出實實在在的補償。
從前的柳若霜何曾將這些俗物放在眼裏？
如今卻……
果然修爲盡失，連心境也墮入凡塵，再配不上他這未來宗主之位。
他心底掠過一抹失望，可到底是自己虧欠了她，他垂眸道：“你要多少？”
“我知雲師弟向來大氣，必不忍心虧待我這樣一個廢人。”
柳若霜嫣然一笑，伸出五根手指，“我也不貪心，五萬上品靈石便好。”
雲飛揚瞳孔驟縮，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
五萬上品靈石？這還不叫不貪心？
見他面色難看，柳若霜輕聲細語地添了一句：“莫非……我要多了？”
她輕嘆一聲，“可在我心裏，雲師弟這般年少有爲、風姿出衆，又豈是五萬靈石能夠衡量的？”
雲飛揚沉默片刻。
比起被她繼續糾纏，花點錢財徹底了斷，倒也幹淨。
將來傳出去，外人只會說是柳若霜貪圖財物自願退婚，而非他背信棄義。
他最終點了點頭：“好。但我身上一時沒帶這麼多。”
“無妨，”柳若霜笑容親切，動作利落地取出紙筆，“咱們可以先立個字據。”
雲飛揚握緊拳頭，齒關微咬——她竟不信他？
柳若霜無視他的不滿。
信他？若是渣男都信得過，怕母豬也能上樹了。
從前她風光時，他像條哈巴狗似地圍着她轉；
她一失勢，他便與梅清雪曖昧不清，連句像樣的交代都沒有。
對這樣的人，還是白紙黑字來得穩妥。
雲飛揚胸口堵着一團氣，卻仍依柳若霜所言，籤下字據。
她深怕雲飛揚反應過來反悔，等他一停筆，立刻滿意地將欠條收好，優雅地靠回椅背，斟了杯熱茶。
“希望你言而有信，別再招惹清雪。”雲飛揚冷聲道，“否則，我絕不輕饒！”
“放心，”柳若霜應得輕快，“我絕不主動。”
——若是對方主動，可就怨不得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