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長,車子好像突然故障了!”
紀學兵皺着眉推開車門,抬頭望了望天色,西邊的太陽已經開始往下沉,橘紅色的光把雲層染得發暗,
再耽誤下去,天黑前怕是難到軍區。
他俯身敲了敲車頭,聲音幹脆:“快點下去檢查修理,抓緊時間,咱們還能趕在天黑前到軍區。”
“是!” 兩名士兵立刻抄起工具箱鑽到車底,金屬碰撞的叮當聲很快在空蕩的路邊響起來。沒一會兒,
其中一名士兵擦着額頭的汗鑽出來,臉色有些無奈:“連長,車子的化油器壞了,零件得拆下來修,估摸着得兩個小時才能弄好。
要不您帶着陳教授去前頭的村子歇會兒?總比在這兒等着強。”
紀學兵回頭看了眼後座的陳鬆年,老人正揉着膝蓋,神色有些疲憊。
他放緩語氣問道:“陳教授,要不咱們也下去活動活動腿腳?前頭有個村子,正好歇口氣。”
陳鬆年笑着點了點頭,推開車門慢慢站起身,輕輕捶了捶腿:“行啊,老了老了,
坐這麼長時間的車,腿都僵得不聽使喚了。走,正好活動活動,也看看鄉下的光景。”
紀學兵安排好三名士兵留下修車,想了想又說道,“帶上糧食。”這個點了,肯定是要吃飯的。
隨後扶着陳鬆年,帶着其餘幾人往不遠處的村子走去。
剛到村口,就見一個扛着鋤頭的老鄉往這邊看,身上的粗布褂子沾着泥土,眼神裏滿是謹慎。
“老鄉,麻煩問下,咱們這是什麼村?” 紀學兵主動走上前,臉上帶着溫和的笑,
老鄉攥着鋤頭把的手緊了緊,遲疑了一下才小聲回答:“我們這是下口村。”
“老鄉您不用緊張,” 紀學兵連忙擺了擺手,指了指身後的車子方向,
“我們就是路過,車子壞了,過來歇會兒,等修好了馬上就走,不麻煩大家。”
老鄉這才鬆了口氣,臉上的警惕少了些,抬手往前指了指:“哦,那你們去村支書家吧,
就在前頭那棵老槐樹下,他家房子寬敞,能歇腳。”
“謝謝老鄉啊!”
—— ——
“你說說,爲什麼不想學習?”
“村裏好些人都說,現在學了也沒用,不如早點跟着大人去掙工分,或者幫着家裏種地。
再說了,我哥去年就沒上學了,現在在公社的磚廠幹活,每個月還能給家裏帶回來糧食呢。”
白曉楠聽了,輕輕嘆了口氣,卻沒急着反駁,手指了指窗外田埂上正在勞作的村民:
“你看他們,天不亮就下地,天黑了才回來,累不累?”
男孩點了點頭,他跟着父母去地裏過,知道那種彎腰弓背的辛苦。
“那你知道,爲什麼他們種了一輩子地,有時候還是會擔心收成不好,擔心遇到災年就沒飯吃嗎?”
男孩皺起眉頭,搖了搖頭,他只知道家裏的糧食夠不夠吃,全看老天爺給不給面子,卻從沒琢磨過爲什麼。
“因爲他們沒學過更多的知識。”
白曉楠的聲音溫柔了些,“你以爲學習只是背課文、寫生字?不是的,你學了算術,就能幫着家裏算清楚工分,算清楚收成,
你學了自然,就知道什麼時候種莊稼能高產,知道怎麼防病蟲害,
你學了語文,就能看懂報紙上的政策,知道國家在往好的方向走,知道咱們以後能過上什麼樣的日子。”
“可......可我學了這些,能有啥用啊?” 男孩還是有些不解,眼神裏的迷茫沒散去。
“怎麼沒用?”現在是 1967 年,你以爲咱們國家現在容易嗎?
外面有帝國主義盯着,咱們自己要搞建設,要讓老百姓都能吃飽飯、穿暖衣,
要讓工廠能造出更多的機器,讓地裏能產出更多的糧食。
這些靠什麼?靠的就是咱們一代一代人學知識、長本事!”
她指了指男孩手裏的鉛筆:“你手裏的鉛筆,是工廠造的;你用的課本,是印刷廠印的;
就連你吃的饅頭,也是用新的種植方法種出來的麥子磨的面,這些都離不開知識......”
屋裏的聲音還在繼續,而站在大門的陳鬆年渾濁的眼睛裏泛起了光,不過很快他眼中的光又滅了,
他幹了一輩子教書育人,如今不還是逃到了邊境軍區尋求庇護,
旁邊的紀學兵也挑了挑眉,心裏滿是好奇。
他原本以爲只是村裏姑娘勸孩子上學的尋常場景,沒成想這姑娘說的話,句句在理,還帶着股子長遠的眼光,一點不像普通的農村姑娘。
紀學兵扶着陳鬆年剛跨進院子,就見堂屋的木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
一個穿着灰布短衫、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來。
男人約莫四十來歲,額角帶着幾道淺淺的皺紋,手裏還攥着塊擦汗的粗布巾,
見院裏來了一群穿軍裝的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就堆起了笑容,“你們是?”
“老鄉,我們路過這兒,車子壞了,來您家討口水喝,不叨擾吧?”
話音剛落,剛才清亮女聲突然沒了動靜,
“哎呀,說啥叨擾不叨擾的!我是下口村的村支書郭大民,莊家人沒什麼好東西招待,白開水管夠,涼好的井水,解渴!
快快,你們坐。”
郭大民轉身就往堂屋裏喊:“孩兒他娘!快搬幾條凳子出來,再燒壺開水!有軍區的同志來歇腳!”
屋裏很快傳來一陣動靜,一個圍着藍布圍裙的婦人端着幾個缺了角的木凳走出來,笑着招呼:“同志們快坐,別站着。”
紀學兵扶着陳鬆年在靠門的凳子上坐下,又讓其餘幾個士兵在院裏找地方歇着,
自己則和郭大民站在台階邊閒聊。
“郭支書,我們車子化油器壞了,得修兩個小時,多虧您肯讓我們在這兒歇腳,估計還要麻煩用用你們的廚房。”
紀學兵說着,後面的小兵拎了大概十斤面的樣子。
郭大民樂呵呵的說道,“你們要信的過我,我讓孩子他娘給你們烙成餅,你們帶着也方便。”
紀學兵連忙說道,“信的過,當然信的過。”
婦人走了出來,接了過來沉甸甸的面袋,面帶笑意的說道,“蔥花餅吧,可千萬別嫌棄。”
“嬸子說的哪裏的話,感謝還來不及呢。”
陳鬆年坐在凳子上,口了水,也緩上了氣,“老鄉,屋子裏的是你閨女啊?”
郭大民擺了擺手,“莊家人哪養的了那麼細致的閨女,她是軍屬,俺家的小子最近不願意上學,才吧白同志請了過來,好好教育下。”
白曉楠仔細聽着院裏的動靜,還以爲是來接她的,原來不是。
她失望的坐在了凳子上,也不知道郝叔叔怎麼樣了,
她突然心念一動,透過門縫看了看那個老者,
只見堂屋門口坐着個老者,頭發梳得整齊,兩鬢染着霜白,戴着副圓框舊眼鏡,身上穿件洗得泛白的中山裝,
倒像個在書齋裏待久了的學者,這樣的人,怕是管不了軍區的事,求了也沒用。
失望的把目光移到了別處,就看到另外一個身姿挺拔的男人,悄悄打量着他的年紀,
看模樣也就二十三四歲,再往下看,目光落在他衣服的四個口袋上,再想想他的年齡,估計最多是個連長。
白曉楠心裏又涼了半截,在心裏嘀咕:“官太小了……
軍區裏比他官大的人多了去了,連他們都未必能幫上郝叔叔,一個連長又能有啥大用......”
“小南姐,你怎麼了?是不是想家了?” 清脆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白曉楠怔了一下,看向虎子,那個生活了一個多月的地方,是她的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