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比往日更加濃稠,像凝固的牛奶般填滿了林間每一寸空隙。林默盤膝坐在營地邊緣,嚐試將生命感知擴散到更遠的範圍。經過昨日與影紋豹的戰鬥,他對這種能力有了新的理解——它不僅能感知生命存在,還能隱約捕捉到情緒的波動,就像水面的漣漪。
此刻,在他的感知中,整片森林正在“顫抖”。
不是地震那種物理顫動,而是無數生物同時陷入恐慌時散發的精神震顫。鳥雀無聲,蟲鳴斷絕,連風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不對勁。”林默睜開眼睛。
幾乎同時,守最後一班夜的雷蒙猛地站起,耳朵貼在樹幹上。幾秒後,他臉色驟變:“地面震動……大規模的獸群移動!方向是……我們這裏!”
所有人瞬間清醒。傑克和吉姆抓起武器,莉亞已經躍上高處的樹枝眺望,艾琳快速收拾法術材料。
“東北方向,煙塵!”莉亞的聲音從樹上傳來,“看不清是什麼,但數量……很多!”
林默將感知全力投向東北方。在他的“視野”中,上百團暴躁的生命光暈正洶涌而來,其中還混雜着幾團格外龐大、顏色暗紅近黑的能量體。
“不止獸群。”他沉聲道,“有魔獸驅趕着它們,是有組織的沖鋒。”
雷蒙當機立斷:“放棄營地,往西南撤!那裏有處斷崖,易守難攻!”
小隊全速撤離。林默讓岩甲龜斷後,這個決定很快被證明是明智的——他們離開不到五分鍾,原先的營地就被獸潮淹沒。野豬、鹿、狼,甚至還有本應獨居的山貓,所有這些動物眼睛赤紅,口吐白沫,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是瘋狂地向前沖撞。
“狂化現象!”艾琳邊跑邊喊,“有高階魔獸在釋放‘恐懼靈氣’!”
“看那邊!”吉姆指向獸群後方。
三頭龐然大物出現在林間。那是林默從未見過的生物:形似巨熊,但脊背上長出森白骨刺,獠牙外露,全身覆蓋着岩石般的甲殼。最令人不安的是它們的眼睛——沒有瞳孔,只有兩團燃燒的幽綠火焰。
“岩刺魔熊,上級魔獸!”雷蒙聲音發緊,“這種生物通常生活在森林最深處,百年都不會出來一次!今天到底怎麼了?”
林默腰間的星隕之刃開始劇烈震動,劍鞘表面甚至浮現出細密的暗藍色紋路。這一次,共鳴中帶着明確的警示意味——不,更像是某種……呼喚與回應。
他猛然回頭,看向三頭魔熊中央的那一頭。在生命感知中,那團能量體的核心處,有一點微弱的、卻無比熟悉的暗藍色光芒。
是碎片。和獸人祭祀法陣中一樣的碎片,嵌在那頭魔熊的額骨正中!
“它們被控制了。”林默脫口而出,“碎片在驅使它們!”
“什麼碎片?”艾琳問,但已經沒有時間解釋。
斷崖到了。這是一處天然形成的石台,高出地面約十米,只有一條狹窄的斜坡可以上來。雷蒙指揮衆人搬來石塊堵住斜坡入口,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只能拖延時間。
岩刺魔熊已經逼近崖下。普通狂化獸群在斷崖前亂撞,而三頭魔熊則仰起頭,幽綠的眼睛鎖定崖上衆人。
中間那頭額嵌碎片的魔熊張開巨口,喉嚨深處亮起土黃色光芒。
“岩刺噴發!躲開!”
數根碗口粗的岩刺從魔熊口中噴射而出,速度堪比弩箭!莉亞的箭矢在空中攔截,擊碎了兩根,但仍有五根直射崖頂。
“岩甲龜!”
石龜滑行到衆人前方,背殼迎向岩刺。劇烈的撞擊聲中,三根岩刺碎裂,但另外兩根從側面擦過,一根劃傷了傑克的手臂,另一根擊碎了他們堆放物資的石堆。
“這樣下去守不住!”吉姆咬牙道,“上級魔獸的魔力儲備是我們的幾十倍!”
林默大腦飛速運轉。岩甲龜防御雖強,但機動性太差,面對多頭敵人的圍攻會顧此失彼。他需要新的召喚物——能牽制、能騷擾、最好能分割戰場。
他想起古卷上記載的一種中階召喚術:“風之縛靈”。傳統魔法版本是召喚數個半透明的風元素體,用旋轉的氣流纏繞敵人,限制行動。但若用生命能量驅動……
沒有時間猶豫了。第二頭魔熊開始蓄力,這次是範圍更大的“地震波”。
林默雙手虛按地面,將腦海中構思的新型陣圖具現化。翠綠光芒從他掌心涌出,不是繪制在地面,而是直接在空氣中構建出立體的能量結構——這是他昨夜守夜時的領悟:既然生命能量不依賴物質媒介,爲何還要拘泥於平面陣圖?
三個淡綠色的透明身影在空中凝聚。它們沒有固定形態,像是會流動的風,內部隱約可見能量脈絡。
“去!”
三個縛靈飄向崖下。第一頭撲向正在釋放地震波的魔熊,纏繞其四肢,魔熊的動作明顯一滯,地震波的準備被打斷。第二頭縛靈鑽進獸群,所過之處狂化動物紛紛倒地——不是受傷,而是被暫時抽離了部分生命力,陷入短暫昏厥。第三頭縛靈則環繞岩甲龜旋轉,在石龜表面形成一層流動的氣盾,下一次岩刺撞擊時,氣盾將沖擊力分散,龜殼上的裂痕沒有擴大。
“漂亮!”雷蒙大吼,“艾琳,準備大型法術!莉亞,瞄準魔熊眼睛!傑克吉姆,清理爬上斜坡的野獸!”
戰鬥進入白熱化。林默同時維持三只縛靈和岩甲龜的存在,感覺體內的生命能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但更讓他心驚的是星隕之刃的變化——劍身越來越燙,那些暗藍色紋路已經蔓延到劍鞘外,形成發光的脈絡爬上了他的手臂。
劍在渴望戰鬥。不,更準確地說,劍在渴望……接觸那些碎片。
“林默!你手臂怎麼了?”艾琳驚呼。
林默低頭,看到那些藍色紋路已經延伸到手肘,紋路所過之處,皮膚下的血管隱隱透出暗藍色的光。沒有疼痛,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充盈感,仿佛某種沉睡的力量正在蘇醒。
與此同時,額嵌碎片的魔熊突然仰天長嘯。那嘯聲中充滿了痛苦與狂怒,它額頭上的碎片爆發出刺目的藍光,光芒如血管般在魔熊全身蔓延。魔熊的體型開始膨脹,骨刺變得更加粗長,幽綠的眼火變成了深藍色。
“它在吸收碎片的力量!”艾琳的聲音在顫抖,“古籍記載,神格碎片會侵蝕宿主,將其改造成……”
她的話被魔熊的第二次變化打斷。魔熊人立而起,前爪重重拍地,以它爲中心,方圓三十米的地面全部岩化,然後尖刺突起!這是大範圍的“岩槍地獄”,覆蓋了整個斷崖下方!
“跳崖!”雷蒙當機立斷。
衆人縱身躍下十米高崖。林默在墜落途中操控岩甲龜先一步落地,龜背朝上,衆人跌落在堅硬的石殼上,雖然震得氣血翻涌,但避免了摔傷。
然而落地後他們才發現,處境更加危險——三頭魔熊已經圍攏,其中那頭變異魔熊的氣息,已經逼近了“領主級”魔獸的層次。
更糟的是,林默手臂上的藍色紋路開始向肩膀蔓延,他的意識中開始涌入陌生的記憶碎片:
——冰冷的王座上,俯瞰億萬生靈的死亡。
——斬落的劍鋒,星辰熄滅的輝光。
——破碎時的劇痛,以及漫長漂流中的孤寂。
“墨爾斯……”林默喃喃自語。
“你說什麼?”艾琳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這把劍的前任主人。”林默咬着牙,對抗着記憶的沖刷,“他在呼喚碎片……也在呼喚我。”
變異魔熊一步步逼近,它額頭的碎片與林默手中的劍產生了共鳴,兩股同源的死亡神力相互牽引。魔熊眼中已經沒有了野獸的狂亂,只剩下冰冷的、神性的漠然——碎片中的意志正在接管這具軀體。
“把劍給我。”一個嘶啞、扭曲、像是無數聲音疊加而成的話語從魔熊口中發出,“容器……你還未成熟……但碎片必須重聚……”
林默握緊劍柄。紋路已經蔓延到脖頸,他的左眼視野開始變化:正常的色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黑白灰的世界,但在其中,生命能量如綠色火焰,魔法元素是各色光點,而死亡神力……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看到了魔熊體內的結構:碎片如同黑暗心髒,延伸出無數脈絡侵蝕着宿主。他也看到了自己——丹田處的生命能量如青色太陽,而星隕之刃如同扎根在體內的黑色樹根,正試圖與那輪青日連接。
如果讓碎片回歸劍身,會發生什麼?墨爾斯的意識會復蘇嗎?自己這個“容器”會被吞噬嗎?
沒有選擇。
魔熊已經撲來,這次的速度快了三倍!雷蒙的盾牌被一爪拍碎,人倒飛出去撞在樹上。莉亞的箭矢在接近魔熊身周一尺時就被無形的力場碾碎。艾琳的束縛法術剛成形就自行潰散——死亡神力在壓制一切低階能量!
生死一瞬,林默遵循本能,做了兩件事:
第一,他將丹田中全部生命能量注入星隕之刃。
第二,他在意識中構築了一道“牆”——將屬於林默的記憶、情感、人格,所有構成“自我”的東西,凝聚成堅不可摧的堡壘。
劍出鞘了。
暗藍色的劍身第一次完全展露在陽光下。沒有華麗的劍光,沒有震耳的劍鳴,只有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黑暗。劍刃劃過空氣,留下久久不散的黑色軌跡。
魔熊的巨爪拍來,與劍刃相撞。
時間仿佛靜止了。
然後,沒有聲音的爆發。以碰撞點爲中心,一道環形的黑色波紋擴散開來。波紋所過之處,草木枯萎,岩石風化,三頭魔熊中的兩頭直接化爲飛灰。而那頭變異魔熊,它額頭的碎片從額骨中剝離,緩緩飛向星隕之刃。
碎片融入劍身。星隕之刃發出一聲滿足的顫鳴,劍身上的暗藍色光澤更加深沉。而林默手臂上的紋路瞬間蔓延至全身,又猛地縮回劍中——不,不是縮回,是被劍吸收了。
魔熊龐大的軀體轟然倒地,眼中的藍火熄滅。
寂靜。
只有風吹過枯萎樹林的嗚咽。
林默單膝跪地,用劍支撐身體。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虛弱——不是身體上的,而是靈魂層面的空虛。剛才那一瞬間,星隕之刃幾乎抽幹了他全部的生命能量,甚至連一部分“自我”都被觸及。如果不是最後時刻那道意識之牆……
“林默!”艾琳跑過來扶他。
雷蒙捂着斷了兩根肋骨的身體,一瘸一拐地走來,看向星隕之刃的眼神充滿敬畏與恐懼:“剛才那是……什麼?”
林默搖搖頭,還說不出來話。他看向手中的劍,發現劍身靠近護手的位置,多了一道細微的、新的紋路——那是剛剛吸收的碎片留下的印記。
森林深處,另外幾個方向同時傳來魔獸的咆哮聲,但都在快速遠去。狂化獸群失去了控制源,開始四散逃離。
危機暫時解除了。
但林默知道,更大的危機剛剛開始。吸收碎片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覺到,遠在北方凍原深處,某個存在“看”了他一眼。那目光穿越了空間,冰冷、古老、帶着無可抗拒的意志。
而在更高的維度,歐亞大陸位面之外,三位降臨的神明同時停下了腳步。
“剛才的波動……”雅典娜的智慧之眼中數據流狂涌,“死亡神格碎片融合!位置確認!”
阿波羅周身太陽神光暴漲:“不止一塊!至少有四塊碎片在那個方向相互共鳴!”
塔納托斯手中的鐮刀發出飢渴的鳴響:“墨爾斯……你真的在復蘇。”
三位神明對視一眼,化作三道流光,朝着歐亞大陸俯沖而下。
時間,不多了。
斷崖下,林默在同伴的攙扶下站起身。他收起星隕之刃,劍身已經恢復平靜,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但他手臂上殘留的淡淡藍色紋路,以及腦海中多出的那些破碎記憶,都在提醒他:他已經踏入了諸神的棋局。
而這盤棋,賭注是整個世界。
“我們得離開這裏。”林默說,聲音沙啞,“立刻。”
“去哪?”雷蒙問。
林默望向北方,又低頭看看手中的劍。劍身微微發熱,像是在指引方向。
“去找答案。”他說,“關於這把劍,關於我,關於……即將到來的戰爭。”
天空之上,紅月與藍月同時顯現,即使是在白天,它們的輪廓也清晰可見。
雙月同天,神臨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