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區域的黑暗比展廳更加濃稠,仿佛沉積多年的灰塵都有了重量。空氣流通很差,彌漫着一股陳年紙張、朽木、布料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某種幹燥草藥長久密封後的沉悶氣味。腳下偶爾會踩到散落的紙頁或不明物體,發出輕微的“咔嚓”或“窸窣”聲,在絕對的寂靜中格外驚心。
林不語憑着記憶,戰戰兢兢地在前面帶路。她懷裏抱着那面鼓,另一只手緊緊攥着木鞭,仿佛它們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蘇明夜緊隨其後,左手警徽的微光是她刻意控制的主要光源,右手握着改造的錘鏟,保持着隨時可以揮擊的角度。陳燭斷後,碎瓷片的微光和半開的感知如同額外的天線,警惕着黑暗中的任何異動。
穿過堆滿雜物和備用展品架的外間倉庫,他們來到一扇厚重的、包着鐵皮的舊式木門前。門上掛着一把老式黃銅大鎖,此刻是打開的,虛掛在門鼻上。門上有幾道新鮮的、深深的劃痕,還有幾處暗沉發黑的污漬,像是幹涸的液體。
“就、就是這裏。”林不語聲音發顫,指着門,“我當時跑進去,就用那邊的櫃子頂住了。”
門內一片漆黑,比外面更甚。蘇明夜將警徽的光芒稍稍調亮,照了進去。
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大約十幾平米。牆壁斑駁,天花板很高。房間裏堆放着許多蒙塵的木質架子,上面雜亂地擺放着各種與祭祀、民俗信仰相關的器物。最多的是一些紙質或布質的符籙、神像畫,大多褪色嚴重。其次是大小不一的銅鈴、木魚、令牌、令旗等法器,多數鏽蝕或開裂。牆角堆着一些色彩已經暗淡的儺戲服飾和面具,在微光下如同一個個蹲伏的怪異人影。
房間中央空地上,歪倒着一個沉重的、雙開門的老式玻璃木櫃,顯然是被林不語用來頂門的。玻璃門上也有劃痕和污漬。櫃子裏面分成幾層,可以看到幾樣相對“醒目”的物品:一疊邊緣發黑卷曲的黃符紙;幾個銅綠斑駁的小鈴鐺;一個臉孔幾乎被磨平的粗糙木雕神像;以及,最底層,一個約莫半米高、肚腹圓鼓、脖頸細長、通體呈暗褐色、表面沒有任何花紋的陶罐。陶罐用一個同樣是陶質的蓋子封着口,蓋子邊緣似乎還用某種灰白色的泥漿仔細地封了一圈。
這就是林不語提到的“鎮物”陶罐。它靜靜地立在那裏,沒有任何出奇之處,甚至顯得有些笨拙醜陋。但不知爲何,當蘇明夜手中的微光照到它時,所有人都感到房間裏的空氣似乎凝滯了那麼一瞬。那些無處不在的、嘈雜的意念低語,在靠近這個陶罐的區域,也變得極其稀薄,甚至……有種被排斥開的“真空”感。
“就是它。”林不語小聲說,下意識地往蘇明夜身後縮了縮,“老員工說,當年收來的時候,原主人千叮萬囑,絕對不能打開,要放在‘幹淨’‘僻靜’的地方。他們說這裏面‘鎮’着東西。”
蘇明夜緩步走近,在距離玻璃櫃兩三米處停下,仔細觀察。她沒有貿然靠近陶罐,而是先用手電(警徽微光)掃過房間其他角落,確認沒有其他明顯的危險源。然後,她看向陳燭。
陳燭明白她的意思,他向前幾步,與蘇明夜並肩,閉上眼,將感知小心翼翼地投向那個陶罐。
起初是一片死寂。那陶罐像一個黑洞,將他的感知輕輕“推開”,拒絕任何探查。但隨着他集中精神,放緩“頻率”,嚐試以一種不帶侵略性、近乎“傾聽”或“撫觸”文物歲月痕跡的方式接近時,一絲極其微弱、極其隱晦的反饋,從那致密的“拒絕”中滲透出來。
那不是記憶碎片,也不是情緒。那更像是一種……“狀態”?一種被強制施加的、恒久的“沉默”與“禁錮”。陶罐本身似乎是一件相當古老的東西,其燒制的泥土裏混合了某種特殊物質(也許是骨灰、特殊的礦物粉末),讓它具備了一種原始的、堅實的“封印”特性。而罐子內部……陳燭的感知剛一觸及內壁,就感到一股極其陰寒、怨毒、混亂但又無比“沉重”的意念猛地撞了上來,但立刻被罐壁那層無形的“屏障”狠狠彈了回去,只能在罐內狹小的空間裏瘋狂沖撞、嘶吼,卻傳不出絲毫聲息。
那“東西”的“意念”密度極高,負面情緒強烈到幾乎實質化,充滿了對“生者”、對“自由”、對外界一切的憎恨與渴望。但它被牢牢鎖住了。鎖住它的,不僅僅是陶罐的物理形態和特殊材質,更是罐身上那層肉眼不可見、卻被陳燭感知到的、如同無數細密符文編織而成的“禁制”。這“禁制”的“文法”非常古老、粗糙,甚至帶着點蠻不講理的“土”味兒,不像道家正統符籙那樣規整玄奧,更像是結合了地方巫術、原始崇拜和最樸素的“以土克煞”觀念的產物,但效果卻異常堅固、持久。
而且,陳燭隱約感覺到,這“禁制”並非一成不變。它似乎與周圍的“環境”有着微弱的聯系。在平時博物館正常的、偏向“陽”性的公共環境中,這種聯系微不足道。但在此刻,整個博物館被“夜幕”籠罩,充斥着各種負面的、混亂的“陰性能量”和“扭曲規則”,這“禁制”反而……似乎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滋養”?或者說是被“激活”得更徹底了?它正在被動地從周圍混亂的環境中,“汲取”某種鎮壓所需的力量,反過來加強了自身的穩定性。
這個發現讓陳燭心頭一震。這原理,某種程度上,與何尊以自身“定義”爲核心,排斥外界詭異類似,只是表現方式和目的截然相反。何尊是“正”,是“錨”,是光明正大的守護;而這個陶罐是“禁”,是“鎮”,是利用“負”來壓制更危險的“負”,走的是一種近乎邪異的平衡路線。
但同時,他也察覺到一絲隱患。這“禁制”的加強,是基於當前環境的。一旦環境發生劇烈變化,或者“禁制”本身遭到破壞,罐子裏那被鎮壓了不知多少年的東西,恐怕會瞬間破封而出,其反噬和危害,可能遠超一般的詭異。
他緩緩睜開眼睛,臉色凝重,將自己感知到的信息,用盡可能簡潔的語言告訴了蘇明夜和林不語。
“所以……它現在是安全的?甚至因爲外面這些鬼東西,變得更結實了?”林不語聽完,既鬆了口氣,又覺得有些荒謬。
“可以這麼理解,但前提是,我們不能主動破壞它。”陳燭強調,“這東西就像一個高壓鍋,壓力閥就是我們看到的‘禁制’。現在外界環境相當於給鍋底加了把小火,讓壓力閥工作得更好,但如果我們去擰那個閥門,或者鍋本身裂了……”
後果不言而喻。
蘇明夜點點頭,目光從陶罐上移開,看向玻璃櫃裏的其他物品:“那些符紙、鈴鐺和神像呢?感覺怎麼樣?”
陳燭再次感知。相比陶罐,這幾樣東西的“意念”殘留就要微弱和平和得多。符紙上模糊的字跡依稀帶着“驅邪”、“鎮宅”的意味,但力量基本流逝殆盡了,只剩一點象征意義。銅鈴的“聲響”概念也近乎枯竭。倒是那個臉孔磨平的木雕神像,雖然面目不清,但其“受人供奉祈禱”的“煙火氣”和“被依賴”的微弱意念,反而相對穩定一點,但也僅僅是一點點,談不上力量。
“基本都沒什麼‘餘力’了,用作‘消耗品’或許能抵擋非常輕微的侵蝕,但意義不大。”陳燭搖頭,“真正還有‘力量’的,只有這個陶罐,但它太危險,是雙刃劍。”
“那就不要動它。”蘇明夜果斷決定,“我們的目標是找一個相對安全的據點和可行的出路,不是給自己增加一個定時炸彈。”她看向林不語,“除了這裏,你還知道其他可能安全的路線嗎?或者,你對那個地下設備層通道,還記得什麼有用的信息?”
林不語努力回想:“那個通道……入口好像就在隔壁一個放清潔工具的雜物間裏,地板有個暗門或者蓋板。我以前偶然看到過一次維修工打開過,下面有鐵梯子,很深,有很重的機油和灰塵味……對了,當時那個維修工好像隨口抱怨過,說下面有些老管道‘鬧騰’,半夜總有怪聲,但他們檢查過又沒問題,就當是老房子熱脹冷縮……”
“鬧騰?”蘇明夜捕捉到這個字眼,眉頭蹙起。在正常情況下可以被忽略的“怪聲”,在“夜幕”降臨的此刻,恐怕就不再是熱脹冷縮那麼簡單了。
“看來設備層也不太平。”陳燭沉吟,“但或許正因爲‘鬧騰’,那些完全依賴常規物理結構活化的詭異,反而不好滲透?或者,下面有別的什麼東西盤踞?”
未知的風險,總是最大的風險。
就在三人商議之際,陳燭忽然感覺懷中那張父親留下的字條微微一熱。他心頭一動,連忙將字條取出。
在昏暗中,字條本身並無光芒,但背面那些之前浮現出的、父親的字跡,最後一小段原本模糊的部分,此刻似乎……又清晰了那麼一點點?
他將字條湊近警徽的微光,和蘇明夜、林不語一同辨認。
“……快,時間不…… ‘影’在追溯……‘痕’會示警……循‘聲’而行,勿迷於‘形’……”
字跡依舊斷續,但多了幾個關鍵詞。
“影在追溯?”蘇明夜重復道,“‘影’是指外面那些東西?它們在追溯什麼?”
“痕會示警……”陳燭思考,“是指像何尊、青銅鼎這樣的‘痕’,在受到威脅或特定情況下,會發出警報或指引?”他想到了何尊幫助他們放大求救信號的事情。
“循聲而行,勿迷於形……”林不語喃喃念着,“意思是……跟着聲音走?不要被看到的東西迷惑?”
這三個短語組合在一起,似乎構成了一條頗爲晦澀的行動指南。
“‘影在追溯’,可能說的是現狀,也可能是警告我們正在被追蹤。”蘇明夜分析道,“‘痕會示警’……我們目前得到的‘示警’,一個是何尊幫助我們收到的求救信號,指向這裏和科技館等其他地方。另一個……會不會是這個陶罐?它雖然危險,但其穩固的狀態本身,是否也算是一種對周圍環境‘尚可控制’的‘示警’?告訴我們這裏有強大的‘鎮’力存在,暫時安全?”
“至於‘循聲而行’……”她看向陳燭和林不語,“我們聽到的‘聲’,有林不語的求救信號,有你感應到的其他‘波動’,還有……維修工提到的設備層‘怪聲’?”
陳燭接口道:“可能還不止。博物館裏現在充滿了各種‘聲音’——那些詭異的低語、摩擦、撞擊,甚至我們自己的心跳、呼吸,還有那些物品殘留意念的‘碎響’。‘勿迷於形’提醒我們,不要只看表面現象,要分辨出真正有意義的‘聲音’。”
他頓了頓,看向林不語:“你說你奶奶幫人‘看事兒’,有時候會‘聽香’或者‘辨聲’?”
林不語愣了一下,點點頭:“嗯,奶奶有時候會讓人點香,然後她聽香燃燒的聲音,或者聽屋裏的風聲、滴水聲……她說萬物有聲,有些‘聲’帶着‘信兒’。”
蘇明夜眼神微亮:“或許,這就是你能力的另一種用法。你不是只會唱神調,你可能天生對某些特殊的‘聲音’或‘信息’更敏感。否則,你不可能在那久遠的記憶中,恰好記住了能暫時溝通這裏殘留力量的調子,也不可能在我們和何尊放大信號時,恰好‘接住’了你的求救,並反過來幫我們屏蔽了連廊的攻擊。”
這個推測讓林不語自己也有些驚訝,她低頭看了看懷裏的鼓:“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害怕的時候,腦子裏會冒出那些調子……”
“恐懼有時候會激發潛藏的直覺。”陳燭說,“你奶奶留給你的,可能不只是幾句調子,還有某種對‘非常世界’的感知天賦。只是你自己不知道,或者現代社會讓你忽略了它。”
林不語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
“咚……咚……咚……”
一陣極其微弱、但異常清晰的、如同心髒跳動般的悶響,忽然從……地下傳來?
不是來自陶罐的方向,也不是來自他們腳下的地板,而是更深邃的、仿佛從建築物地基深處傳來的一般。聲音節奏緩慢,沉重,帶着一種機械般的、非生命的冰冷質感。
三人立刻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咚……咚……咚……”
聲音持續着,不快不慢,恒定不變。
緊接着,另一種聲音加入了進來。是“滋啦……滋啦……”的電流雜音,斷斷續續,仿佛老舊的收音機在努力搜索頻道。這聲音也來自地下,但方位似乎與心跳聲略有不同。
然後,第三種聲音——一種極其細微的、如同金屬簧片高速震顫發出的、規律的電碼聲……滴滴答答,嘀嗒嘀嗒……同樣來自地下,更加微弱,但指向性似乎更強,隱約指向古代科技館的大致方位!
這三股“聲音”,在死寂的博物館地下深處,交替、混雜,如同黑暗深海底部,幾條互不相識的盲魚,在用各自的方式,發出孤獨而固執的“信號”。
“聽到了嗎?”陳燭壓低聲音,看向蘇明夜和林不語。
蘇明夜點頭,眼神銳利:“三種不同的聲音。心跳、電流雜音、還有……電碼?”
林不語也點了點頭,臉色發白,但眼睛睜得很大,她似乎比其他兩人聽得更清楚一些:“心跳聲……感覺很‘空’,很‘沉’,像有個很大的鐵疙瘩在動……電流聲裏……好像夾着說話聲?但太亂了,聽不清……電碼聲……最清楚,好像在重復一個短的節奏……我聽不懂,但感覺……很着急?”
陳燭精神一振!林不語的感知果然更細致!“你能分辨出它們哪個更‘友善’嗎?或者哪個給我們危險的感覺最弱?”
林不語閉上眼睛,努力傾聽,眉頭緊皺。片刻後,她指向電碼聲傳來的方向:“那個……滴滴答答的……感覺最‘幹淨’,雖然也很弱,但沒什麼……惡意。心跳聲……感覺很‘呆’,但不好說……電流雜音……有點……‘吵’,裏面亂七八糟的,聽着頭疼,不舒服。”
這與陳燭之前的感應吻合——古代科技館方向的信號感覺更“有序”。
“‘循聲而行’……”蘇明夜默念着父親字條的提示,“難道指的是這些地下傳來的‘聲音’?它們可能是某種‘示警’,也可能是某種……‘路標’?”
她看向地下的方向:“設備層。看來無論如何,我們都得下去一趟了。這些聲音是從更下方傳來的,可能在地下二層,甚至更深的基礎設施層。我們必須弄清楚它們是什麼,或許能找到其他幸存者,或者……找到關於這‘夜幕’的線索。”
陳燭表示同意。留在原地固然暫時安全(得益於陶罐的鎮壓和何尊光塵的庇護),但絕非長久之計。必須主動探索,尋找出路和生機。
“那我們……怎麼下去?”林不語看向門外,指向隔壁的雜物間。
“先做好準備。”蘇明夜開始分配任務,“陳燭,你看看能不能用剩餘的力量,稍微加固一下這個房間的‘邊界’?至少讓我們萬一需要撤退回來,還有個勉強能用的落腳點。林不語,你再仔細聽聽這些地下聲音,盡量記住它們的特征和節奏,尤其是那個電碼。我檢查一下我們的裝備和可能的工具。”
陳燭點頭,再次走向陶罐所在的玻璃櫃。他沒有觸碰陶罐,而是嚐試着引導自身那微弱的精神力,混合着對“禁錮”、“鎮壓”概念的理解,輕輕“撫過”陶罐周圍的空間。他試圖做的,不是加強陶罐本身(那超出了他的能力),而是像用一層薄紗,輕輕罩在陶罐散發出的那種“排斥場”上,將其稍稍“導向”房間入口的方向,形成一個極其薄弱、聊勝於無的“定向屏障”。這個過程消耗了他不少精力,完成後額頭又是一層虛汗。
林不語則抱緊鼓和鞭,整個人幾乎趴在地上,耳朵貼近冰冷的地磚,全神貫注地傾聽着地下傳來的三重奏,嘴唇無聲地翕動,似乎在記憶和模仿那電碼的節奏。
蘇明夜快速清點了他們所剩無幾的“物資”:她自己改造的錘鏟武器、僅存微弱“光塵”的警徽(粘附物已消耗大半)、陳燭那塊同樣“光塵”黯淡的碎瓷片、父親的字條、一小截布條、幾粒薄荷糖。除此之外,就只有這個房間裏一堆沒什麼大用的民俗仿制品,以及那個絕對不能碰的陶罐。
她目光掃過房間,最終落在那幾個生鏽的小銅鈴和那疊舊符紙上。想了想,她走過去,小心地將三個銅鈴用一根從舊儺戲服裝上拆下的、還算結實的紅繩串在一起,做成一個簡易的鈴串。又將那疊符紙折了幾折,塞進制服內側的口袋裏。也許沒用,但關鍵時刻,丟出去或者搖一搖,說不定能起到一點心理威懾或者擾亂視聽的作用。
做完這些,她又從那個倒地的玻璃木櫃上,掰下兩根相對結實、一頭削尖的木條(原來是櫃子裏的隔板支撐),遞給陳燭一根:“拿着,必要時候可以當短矛或者撬棍。”
陳燭接過,入手沉實,雖然比不上金屬,但也算多了件武器。
“好了嗎?”蘇明夜看向陳燭和林不語。
陳燭抹了把汗,點點頭,表示對房間的臨時“加固”已完成,雖然效果可能只有幾分鍾。林不語也從地上爬起來,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堅定了些:“電碼的節奏……我大概記下了。很短,好像在重復‘三點三劃’?不,好像更長一點……”
“邊走邊想。”蘇明夜提起錘鏟,率先走向門口,“記住,下去之後,一切行動聽從指揮。林不語,你負責專心‘聽聲’辨路。陳燭,你注意感知大的‘波動’和危險。我負責開路和斷後。有任何異常,立刻出聲示警。”
她拉開那扇包鐵皮的木門,外面倉庫的黑暗再次涌來。三人依次走出房間,蘇明夜最後小心地帶上門,但沒有再鎖上,以防萬一需要退回。
隔壁的雜物間門虛掩着。推開門,裏面堆滿了水桶、拖把、清潔劑和各種維修工具,氣味混雜。蘇明夜很快在房間角落,發現了一塊與其他地磚顏色略有區別、邊緣有縫隙的正方形區域。她用木條尖端插入縫隙,用力一撬。
“嘎吱……”
一塊沉重的、帶拉環的鐵質蓋板被撬開,露出下方黑洞洞的洞口。一股更加濃鬱的、混合了機油、鐵鏽、灰塵和潮溼混凝土的氣味撲面而來。一架鏽跡斑斑的垂直鐵梯向下延伸,沒入深不見底的黑暗。
“咚……咚……咚……”那機械心跳聲,似乎更清晰了,就從下方傳來。電流雜音和滴滴答答的電碼聲也交織其中。
蘇明夜將警徽的光對準下方,只能照亮前面幾級鐵梯。下面是令人心悸的黑暗。
她深吸一口氣,將錘鏟背在身後(用布條臨時捆住),一手握住警徽,一手抓住冰冷的鐵梯。
“我先下。林不語第二個,陳燭最後。保持距離,抓緊。”
說完,她毫不猶豫地踩上鐵梯,向下爬去。
林不語咬了咬嘴唇,將鼓和鞭背好(也用繩子綁在身上),鼓起勇氣,跟着爬了下去。
陳燭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暫時庇護了他們片刻的房間和走廊,握緊木矛和碎瓷片,也踏上了鐵梯。
鐵梯冰冷刺骨,鏽屑簌簌落下。每下降一級,來自地面的微光就更弱一分,而地下深處那三種交織的“聲音”,以及更加陰冷、沉寂的空氣,就更加鮮明一分。
他們如同正主動爬向某個巨大怪物的消化道。
而在他們頭頂,蓋板被陳燭小心地虛掩上,留下一道縫隙。
雜物間裏,重歸寂靜。
只有那個放置着“鎮物”陶罐的房間,門縫裏,似乎有一道極其微弱的、暗褐色的光暈,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仿佛一顆沉眠的眼珠,在黑暗中,無聲地眨動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