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部的氣味總是很特別。消毒水的刺鼻裏混着草藥的苦味，底下還藏着金屬和能量管線特有的焦灼感。月鈴的監護室在長廊最裏面，力場門泛着微光。
她靠坐在床上，手裏捏着一枚封在透明膠塊裏的小齒輪，對着光仔細看。聽見腳步聲，她抬起頭，臉色還有點白，但眼睛很亮。
“比醫生說的快。”林恩在床邊的椅子坐下。
“躺不住。”月鈴放下齒輪，聲音有點輕，“身體沒事了，就是腦袋裏偶爾像有根弦繃着，用能力時容易累。”
雷亞站在門邊，猩紅的義眼掃過床頭的監控屏，數據平穩。“樣本分析有結果了？”
“嗯。”月鈴揉了揉太陽穴，“那些‘聲音’……很復雜。最外面一層是慘叫和禱告的碎片，應該是那些‘殉道者’留下的。但再往下聽，還有兩股更穩的‘回響’。”
她頓了頓，似乎在找合適的詞：“一股很冷，很硬，帶着打鐵和齒輪轉動的感覺——像機械之神留下的痕跡。另一股……更模糊，像是有人把一本重要的契約書關鍵幾頁撕了，只留下裝訂線和一點墨水印子。遺憾的感覺很重。”
“撕掉的痕跡，能看出是自然磨損還是人爲的？”林恩問。
“不像意外。”月鈴搖頭，“很整齊，像是……被某種規則規定‘不許記住’。挺嚇人的。”
有規則的遺忘。林恩記下了這點。
“關於審判場本身，這些聲音裏有什麼線索？”他接着問。
月鈴的表情認真起來：“背景裏一直有種……鏽蝕的聲音。不是從哪兒傳來的，更像是空氣本身在生鏽。當我特別去注意它的時候，會模糊感覺到一些‘標準’——比如‘不和諧’、‘多餘’、‘不符合圖紙’……如果誰身上帶着這些特質，鏽蝕聲就會往他身上聚。”她看向雷亞，“雷亞先生，您身體裏那個碎片，在那種環境裏，可能會顯得特別‘不和諧’。”
“預料之中。”雷亞的聲音沒什麼起伏，“我做了處理，應該能混過去。但需要你隨時提醒變化。”
“我會盯着。”月鈴點頭，又補充道，“還有……我聽到一種很輕的‘滴答’聲，特別規律，像鍾表又像信號，到處都是。不知道是什麼。”
滴答聲。林恩在心裏又記了一筆。
“你的身體，明天能行動嗎？”他最後問。
“能。醫生說明天下午就能走。給了些穩定精神的藥，可能會有點困，但維持基本的感知沒問題。”月鈴握了握拳，“我想去。那些聲音……我想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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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檔案分類間裏堆滿了蒙灰的目錄盒，空氣裏有股紙放久了的味道。蘇茜靠在金屬架上，手指絞在一起，看到林恩推門進來，肩膀才鬆下來。
“問完了？”林恩帶上門。
“問了快三個小時。”蘇茜壓低聲音，語速很快，“主要問我當時的狀態，能力怎麼運作的，還有……我到底‘聽’到了什麼。我按您說的，重點說櫃子自己開了很奇怪，具體內容記不清。”
“他們信了？”
“不知道。”蘇茜搖頭，“問話的人很客氣，但沒什麼表情。最後通知我進入‘觀察期’，不能碰核心檔案了，暫時調去做數據錄入。”她咬了咬嘴唇，“回來的時候，我覺得有人隔着架子看我……不像平時認識的人。還有，我權限被鎖前查了‘校準者’，系統說涉及跨部門項目，跳轉的代碼指向……‘資源回收部’的特勤組。”
資源回收部的特勤組。林恩眼神沉了沉。那個部門名聲不好，專門處理“麻煩”。
“你被盯上了，但暫時安全。”林恩說，“他們不確定你知道多少，或者想放長線。你留在塔內，保持日常，但多留個心眼。新任務是：用你能接觸到的外圍信息和認識的人，留意和‘資源回收部’、‘遺跡項目’、‘赫菲斯托斯之砧’或者‘痛苦教派實驗’沾邊的事——不用深挖，看到、聽到就記下來。”
他遞過去一枚小小的金屬數據棒：“用這個存，定期清。有特別要緊的，用老辦法約時間。”
蘇茜接過數據棒，用力點頭。“您和雷亞先生……一定要小心。那個審判場，我光是看資料就覺得難受。”
“知道。”林恩轉身，手搭在門把上時停頓了一下，“保護好自己。你的作用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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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第七研討室。
六個人圍在橡木桌邊。月鈴挨着林恩坐下，手裏捧着杯熱茶。對面是考古學家、她的助手艾文——那個抱着一本厚書的瘦高年輕人，以及勘測員凱恩——精悍沉默，眼神像隨時在評估地形。
淨化力場發生器擺在桌子中間，銀灰色外殼泛着冷光。
考古學家分享了更詳細的地圖和一些符號注解。凱恩說了幾條在危險遺跡裏保命的實用經驗。艾文小聲補充了幾種常見符文陷阱的特征。
林恩整合了月鈴的“聲音”情報、雷亞的碎片特性，以及關於“校準者”可能和資源回收部有關的提醒——沒提蘇茜，只說有渠道。
“……所以進去後第一件事不是往裏沖，是找地方站穩腳跟，摸清楚‘審判’在不同地方到底怎麼運作。”林恩在光屏上畫着簡圖，“雷亞看環境規則，月鈴聽聲音預警，凱恩負責地形和實體風險，艾文幫忙認符文。我和導師把握方向。淨化力場省着用。”
“遇到其他人呢？”凱恩問，聲音低沉。
“能繞就繞。”考古學家接話，“我們不是去打架的。萬一碰上，周旋爲主，盡快脫身。”她看向林恩，“這方面，可能需要你多想辦法。”
林恩點了點頭。
協議最後籤了，光碼印進每個人的終端。
人都散了之後，林恩獨自留在屋裏，用考古學家給的權限查了幾個關鍵詞：“資源回收部 特勤組 副本協同”、“赫菲斯托斯之砧 近期異常”、“痛苦教派覆滅 封存記錄”。
系統轉着圈，顯示“處理中”。他關了界面，走到窗邊。外面，巨大的齒輪在暮色裏緩緩轉動，灰霧漫過更遠的地方。
終端陸續震了幾下。
雷亞：“裝備齊了。”
月鈴：“藥吃了，狀態還行。”
凱恩：“隨時可以走。”
艾文：“資料已備份。”
考古學家：“願我們帶回真相，也帶回彼此。”
林恩看完，左眼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金屬反光。
準備時間，差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