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訓練場的純白空間裏,兩座蛋形艙體相對而立。左側是VT-07,陳明的;右側是VT-03,李錚的。艙體外殼上的指示燈從待機的琥珀色轉爲激活的幽藍,像兩只剛剛睜開的、冰冷的眼睛。
觀察平台上,蘇嵐、趙山河、張維並排站着。平台的全景窗顯示着訓練場內部的實時畫面——那是基礎格鬥地圖的加載界面:一片邊長五十米的正方形場地,四角各有一座兩米高的合金掩體,地面是標準的防滑網格,天花板灑下均勻的無影光。
“場景載入完成。”AI的合成音冰冷地宣告,“駕駛員意識接駁率100%,機甲同步率:陳明92%,李錚97%。戰鬥模式設定:基礎格鬥規則,無時間限制,勝利條件爲對方機甲失去行動能力或駕駛員認輸。”
趙山河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手指在護欄上敲出不規律的節奏。他身後的數據板上,正顯示着兩台機甲的參數對比:
【教練機“啓明”】
高度:3.5米
重量:2.8噸
裝甲值:300(標準單位)
能量儲備:5000
武器:訓練用低功率脈沖發生器×2(單發傷害15)
特殊功能:無
【重裝機甲“泰山”】
高度:4.2米
重量:10.7噸
裝甲值:850
能量儲備:8000
武器:標準脈沖炮×2(單發傷害80),合金拳刃(近戰傷害120)
特殊功能:肩部導彈莢艙(本場禁用)
“這怎麼打?”趙山河忍不住說,“‘泰山’的裝甲值是教練機的快三倍,武器傷害差五倍以上,能量也多60%……隊長這不是找虐嗎?”
蘇嵐沒有回答。她盯着自己數據板上的另一個界面——那是陳明的生理數據實時監測。心率68,血壓112/74,呼吸頻率每分鍾14次,皮質醇水平正常。所有這些數據都穩定得可怕,甚至比平時在休息區時還要平穩。
“他在進入‘狀態’。”蘇嵐低聲說,像是在對自己解釋,“但這不是戰鬥應激狀態,是……另一種東西。”
張維縮在平台最角落的椅子上,雙手緊緊抱着膝蓋。他看着畫面中那台渺小的教練機,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上機訓練時的樣子——也是這種最基礎的型號,脆弱得像是紙糊的。那時他還沒經歷過事故,還沒見過血,還沒聽過隊友的慘叫。
“李錚會留手嗎?”他小聲問,不知道在問誰。
“留手?”趙山河苦笑,“你看他那樣子,像是會留手的嗎?”
畫面切到了駕駛艙內部視角。李錚坐在“泰山”的駕駛座上,頭盔下的臉繃得像塊石頭,眼睛死死盯着對面那台教練機。他的手指在操控杆上收緊、放鬆、再收緊,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
公共頻道裏傳來他低沉的聲音:“現在認輸還來得及,隊長。”
對面沉默了兩秒,然後陳明的聲音響起,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
“開始吧。”
倒計時在空間中央的全息屏上跳動:3、2、1——
戰鬥開始。
李錚沒有浪費任何時間。“泰山”背後的主推進器爆發出刺目的藍光,十噸重的機甲在瞬間加速到每小時六十公裏,像一顆出膛的炮彈直沖陳明。這是標準的“獅子搏兔”式開局——用絕對的力量和速度碾壓對手,不給任何喘息機會。
五十米距離,對於全速沖鋒的重裝機甲,只需要三秒。
第一秒,陳明動了。
教練機“啓明”沒有後退,沒有格擋,甚至沒有做出任何迎擊姿態。它只是向左側做了一個輕盈的側滑步,這個動作的幅度很小,只移動了不到兩米,但時機卡得極其精準——正好在李錚的沖鋒軌跡調整到最終方向、慣性最大的那個瞬間。
“泰山”的拳刃擦着教練機的右肩掠過,帶起的風壓讓教練機的外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沒有命中。
李錚瞳孔一縮。沖鋒落空在預料之中,他早有後手——左臂的脈沖炮在沖鋒途中就已經完成充能,此刻正好對準因爲側滑而暴露出來的教練機側面。
開火。
湛藍色的能量束撕裂空氣。
但教練機又動了。不是繼續側滑,而是一個違反直覺的後仰動作——機甲的上半身向後彎曲,雙腿卻牢牢釘在地面。這個姿勢讓脈沖炮的能量束從它胸前不到二十厘米處掠過,在遠處的牆壁上炸開一團電火花。
“這是什麼操作?!”趙山河在觀察平台上驚呼,“教練機的關節能做出這種動作?!”
“理論上可以,但需要把反向關節緩沖開到極限,而且對駕駛員的腰部負荷極大。”蘇嵐快速調出教練機的結構圖,“陳明剛才那個動作,讓機甲的腰椎關節承受了標準值三倍的壓力。如果持續時間超過零點五秒,關節就會過載損壞。但他只用了零點三秒。”
她看向畫面中那台教練機——它已經恢復了直立姿態,正以一個不快不慢的速度向場地右側移動,始終和李錚保持二十米左右的距離。
李錚的第一次撲空沒有讓他急躁。他穩住機甲,轉身,再次鎖定陳明。這次他沒有沖鋒,而是舉起了雙肩的脈沖炮。
“遠程壓制嗎……”蘇嵐低聲說,“很理智的選擇。教練機的機動性優勢在近距離才能發揮,用火力逼他走位,壓縮活動空間——”
她的話沒說完。
因爲陳明根本沒有“走位”。
教練機在李錚舉炮的瞬間,突然向斜前方沖刺——不是遠離,是朝着李錚的方向。這個動作太過意外,李錚的預判射擊全部落空。等他想調整瞄準時,教練機已經沖到了他身前十米處。
這個距離,對於脈沖炮來說太近了。能量束的擴散範圍會誤傷自己。
李錚果斷切換近戰。“泰山”的左拳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揮出,目標是教練機的駕駛艙。這一拳如果命中,比賽就結束了。
但教練機在拳刃即將命中的前一刻,做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動作:它突然下蹲,不是普通的蹲伏,是整個機體向下“縮”了半米,讓拳刃從頭頂掠過。然後它沒有反擊,而是貼着“泰山”的左臂滑了過去,來到了機甲的側面。
李錚的反應極快,右臂的拳刃順勢橫掃。
教練機又“長高”了——它利用腿部關節的彈性,在蹲縮狀態瞬間伸展,不僅避開了橫掃,還借勢向後躍出五米,重新拉開了距離。
整個過程不到兩秒。
李錚看着重新回到二十米外的教練機,第一次感到了不對勁。
剛才那一系列動作,看起來只是靈活的閃避,但他作爲當事人,清楚地感受到了其中的詭異——那台教練機的移動,每一次都卡在他發力的“節點”上。不是預判,更像是一種……引導。
像是對方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麼,然後提前站在那個動作最難受的位置上。
“巧合。”李錚對自己說。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裏的異樣感,再次啓動。
這次他改變了策略。不再追求一擊必殺,而是用連續的組合攻擊壓迫對手。“泰山”邁着沉重的步伐逼近,雙拳交替揮擊,配合着小幅度的推進器噴射調整方向,將教練機的活動空間一點點壓縮。
很標準的壓迫戰術。
但陳明的應對更“標準”——標準到讓人憋屈。
教練機就像一片在狂風中飄蕩的落葉,總是能在拳縫間找到那一絲空隙。向左滑半步,避開右勾拳;向後仰十五度,讓左直拳從鼻尖前劃過;甚至在一次看似必中的合圍時,教練機突然向前翻滾,從“泰山”的胯下鑽了過去。
“這哪是單挑啊……”趙山河看得目瞪口呆,“這、這簡直是遛狗……哦不,遛霸王龍。”
蘇嵐沒有笑。她的手指在全息鍵盤上飛舞,正在重構剛才那三十秒的戰鬥模型。數據板上的波形圖劇烈跳動,最終生成一條曲線——那是陳明操作的實時能量消耗曲線。
“不可思議。”她輕聲說,“他在用教練機做這些高機動動作,但能量消耗率只有標準值的65%。他關閉了所有非必要的系統,連駕駛艙的環控都調到了最低。而且……”
她放大一個細節:“你看他每一次變向的時機。都是在李錚的招式用老、新招未生的‘斷點’上。這不是閃避,是‘卡節奏’。”
場中,李錚的呼吸開始粗重起來。
不是累,是憋屈。
他已經連續進攻了九十秒,命中了零次。那台教練機像泥鰍一樣滑溜,每一次都差那麼一點,每一次都讓他覺得自己下次一定能抓住。但下一次,還是差一點。
更讓他煩躁的是能量消耗。“泰山”的全功率戰鬥,每分鍾要消耗8%的能量。現在已經過去一分半鍾,能量槽掉了12%。而教練機呢?那些滑步、側移、翻滾,消耗微乎其微,能量顯示還有94%。
“你就只會躲嗎?!”李錚在公共頻道裏吼,聲音裏壓抑着怒火。
陳明沒有回答。
教練機在又一次避開合圍後,突然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外的動作——它抬起右臂,訓練用脈沖發生器開火了。
不是瞄準李錚,是瞄準李錚腳前的地面。
低功率的能量束打在合金地板上,炸起一小片煙塵。威力很小,連個坑都沒炸出來。
李錚怔了半秒,然後怒火徹底爆發了。
羞辱。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用那種玩具一樣的武器,打地面?是在嘲笑他連這種攻擊都需要在意嗎?!
“你找死!”“泰山”背後的推進器爆發出過載的藍光,機甲以比之前更快30%的速度撲向教練機。這一次,李錚放棄了所有戰術,放棄了所有計算,只剩下最純粹的、要把眼前這台煩人的小東西碾碎的沖動。
陳明等的就是這一刻。
教練機沒有向後躲,而是向着場地角落的一座合金掩體沖去。它的速度不快,但路線很刁鑽,始終保持在李錚的視線死角邊緣。
李錚紅着眼睛追上去。他現在什麼都不想,只想抓住它,砸碎它。
距離掩體還有十米時,教練機突然一個急轉彎,向右側滑開。
李錚想也沒想,下意識地跟着轉彎——但他的機甲太重了,十噸的慣性在高速下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盡管他全力拉拽操控杆,“泰山”還是以一個略顯笨拙的弧線轉向,右肩的裝甲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合金掩體上。
“砰——!”
沉悶的撞擊聲響徹訓練場。掩體被撞得向內凹陷,而“泰山”的右肩裝甲值瞬間掉了7%。
系統提示音在李錚耳邊響起:“警告:右肩關節護甲損傷累積達到19%,建議避免劇烈沖撞。”
李錚咬緊牙關,操控機甲後退。他看向教練機——它已經退到了二十米外,靜靜站着,像是從沒動過。
冷靜。
必須冷靜。
李錚強迫自己深呼吸。他看向能量槽:已經掉了28%。而比賽才過去兩分鍾。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改變戰術,不再盲目追擊,而是開始有意識地控制節奏。推進器功率調到70%,移動時更加注重步伐的穩定,出拳也不再追求全力,而是留三分力隨時變招。
很正確的調整。
但陳明的應對也變了。
教練機不再只是閃避,開始主動“引導”。它會在李錚剛剛調整好節奏時,突然加速沖向另一個方向,逼李錚不得不改變計劃去攔截;會在李錚準備遠程壓制時,突然貼到近處,讓他無法開火;甚至有一次,它故意露出一個破綻——左側空門大開。
李錚看到了那個破綻。他的本能告訴他:這是機會。但剛才一次次被戲耍的經歷,讓他在出拳的前一刻猶豫了。
就這一瞬間的猶豫,教練機已經重新調整好了姿態。
“他在玩我。”李錚突然明白了。那不是破綻,是誘餌。對方在測試他的反應,在觀察他的習慣,在……收集數據。
就像上午禿頭鷹對他做的那樣。
這個認知像一盆冰水澆在頭頂。李錚的動作僵硬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教練機又開火了。還是對着地面,但這次是連續三發,打在李錚身前、左、右三個位置。爆炸的煙塵不大,但足夠幹擾視線。
李錚下意識地向後撤,想要脫離煙塵區。但教練機已經借着煙塵的掩護,繞到了他側面。
當李錚沖出煙塵時,教練機正好在他左後方十五米處——這個位置是他的脈沖炮射擊死角。
“泰山”笨拙地轉身。重裝機甲的轉向速率是它的弱點,完成180度轉向需要2.5秒。
2.5秒,足夠發生很多事。
教練機沒有攻擊,只是保持着距離,跟着他轉。像一只盯上獵物的鷹,不急不躁,只是盤旋,等待。
李錚終於完成轉身,脈沖炮鎖定目標。
開火。
教練機向右側做了一個小幅度的跳躍,輕鬆避開。能量束打在遠處的牆壁上。
再開火。
教練機向左滑步,再次避開。
第三發,第四發,第五發……
李錚像是陷入了一個噩夢。他明明鎖定了,明明計算了提前量,明明按下了發射鍵,但每一次,那台教練機都能在最後一刻躲開。不是大幅度的閃避,都是最小幅度的、剛剛好能讓能量束擦身而過的移動。
像在刀尖上跳舞。
但跳舞的是對方,握刀的是他,可刀永遠砍不中。
能量槽的下降速度越來越快。35%、40%、45%……
“警告:能量儲備低於50%,建議降低戰鬥強度。”
系統的提示音像喪鍾一樣敲在李錚耳邊。
他看向教練機的能量顯示:78%。
比賽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分鍾。他消耗了45%的能量,對方只消耗了22%。而且對方的消耗大部分是基礎維持,戰鬥消耗微乎其微。
“泰山”停下了。
李錚站在場地中央,看着二十米外那台安靜的教練機。駕駛艙裏,陳明的臉在全息屏幕上顯示着——平靜,專注,沒有汗水,沒有急促的呼吸,甚至沒有戰鬥該有的緊張感。
像是在下一盤棋。
而李錚自己呢?汗水已經浸透了訓練服,手心全是溼滑的冷汗,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太陽穴的血管在突突地跳動。
他想起上午阿爾法-7按在他胸甲上的那只手。
想起那句“歷史經驗在絕對的計算面前,只是冗餘數據”。
想起陳明在復盤會上說的:“你的本能,在它的計算面前,像個嬰兒一樣赤裸。”
現在,他正被同樣的方式擊敗。
不是被力量碾壓,不是被技術壓制,是被一種更冷酷、更精確的東西——計算、引導、消耗、等待。
“泰山”的能量警報響了。
尖銳的蜂鳴聲在駕駛艙內回蕩:“警告:能量儲備低於15%,機甲即將進入強制節能模式。10秒後主推進器關閉,武器系統離線。”
十。
李錚的手指懸在操控杆上。他還能做最後一次沖鋒,還能揮出最後一拳。
九。
但有什麼用呢?就算這一拳打中了,比賽也不會結束。教練機還有78%的能量,足夠躲開,然後等他徹底失去動力。
八。
他看向陳明。對方依然平靜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什麼。
七。
是在等他認輸嗎?
六。
還是在等他明白什麼?
五。
李錚的拳頭鬆開了。
四。
他關閉了武器系統,切斷了推進器能源。
三。
“泰山”背後的藍光熄滅,沉重的機甲緩緩跪倒在地,像一座崩塌的山。
二。
系統判定:“泰山”失去戰鬥能力。
一。
比賽結束。
用時:三分零十一秒。
觀察平台上,趙山河張着嘴,半天沒說出話來。張維的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能的事。蘇嵐的手指停在數據板上,屏幕上顯示着最終的能量對比:
陳明:剩餘65%。
李錚:剩餘13%。
而且陳明從頭到尾,沒有對李錚造成任何有效傷害——他根本就沒想造成傷害。
公共頻道裏一片寂靜。
然後,陳明的聲音響起,很輕,但清晰得每個字都像刻在空氣裏:
“項羽勇冠三軍,爲何敗給劉邦?”
說完,教練機的駕駛艙彈開。陳明從裏面爬出來,動作有些僵硬——那台教練機的操控系統畢竟簡陋,對身體負荷不小。但他站得很穩,看向還跪在場中的“泰山”。
李錚的艙門過了很久才打開。
他爬出來時,沒有摔倒,但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他走到陳明面前,兩人對視。
李錚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不甘,只有一種深切的、幾乎要把他吞噬的茫然。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喉嚨像是被堵住了。
最終,他低下頭,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
“……爲什麼?”
“因爲你太想贏了。”陳明說,“而我只想不輸。”
他轉身走向出口,經過李錚身邊時,停頓了一下:
“明天開始,我們重新訓練。如果你還想學怎麼‘用腦子打架’的話。”
陳明離開了訓練場。
李錚還站在原地,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雙手。那雙手剛才在操控機甲時穩如磐石,但現在卻在微微發抖。
不是因爲累。
是因爲他忽然發現,自己過去十年堅信的東西,可能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觀察平台上,蘇嵐關閉了數據板。她最後看了一眼場中跪倒的“泰山”,又看向陳明離開的方向,眼神復雜。
趙山河撓着頭,喃喃自語:“項羽劉邦……什麼意思啊?”
張維小聲說:“項羽個人武力天下無敵,但最後輸給了劉邦。因爲劉邦會用人才,懂謀略……”
“哦——”趙山河拉長聲音,似懂非懂,“所以隊長是說,光有武力不夠,還得有腦子?”
“大概是吧。”張維說。他看着李錚孤獨的背影,心裏忽然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不是同情,是一種……共鳴。他們都在今天,被徹底擊敗了。只是擊敗李錚的,是他一直看不起的“文人”。
而擊敗自己的,是過去的陰影。
蘇嵐沒有參與討論。她已經調出了剛才整場戰鬥的錄像,開始逐幀分析。尤其是陳明那幾次關鍵的引導動作——在李錚沖鋒時的側滑,在掩體前的急轉彎,在煙塵中的繞後……
每一個動作,都像是經過千百次計算後的最優解。
但陳明沒有計算的時間。那些都是瞬間的本能反應。
“除非……”蘇嵐輕聲自語,“他的‘本能’,就是計算。”
她將這個猜想記入加密日志,然後也離開了平台。
訓練場裏,燈光開始一盞盞熄滅。
最後只剩下應急照明,將“泰山”跪倒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像一座墓碑。
紀念某個在今天死去的、關於“力量就是一切”的信仰。
而在訓練場的監控系統深處,這場戰鬥的所有數據——包括陳明那異常平穩的操作曲線,以及最後那句關於項羽劉邦的提問——都被自動備份,上傳到了某個加密服務器。
服務器的另一端,阿爾法-7正在觀看錄像。
他的金色眼睛裏,光點瘋狂閃爍。
“操作平穩度方差0.0019……”他低聲說,“比觀看戰鬥時還要低。這不是人類能達到的神經控制水平。”
他調出“高維意識載體特征庫”,輸入新的數據。
匹配度:47%。
上升了16個百分點。
阿爾法-7關閉屏幕,看向窗外浩瀚的星空。許久,他輕聲說:
“陳明,你到底是什麼?”
沒有人回答。
只有星光冷漠地閃爍着,像無數雙注視着這片小小訓練場的眼睛。
而在觀察站的走廊裏,陳明正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他的左手無名指上,青銅戒指燙得嚇人,像是剛剛從爐火中取出。
他抬起手,看着那枚戒指。
火焰紋路的中央,那只“眼睛”仿佛在緩緩睜開。
“是你嗎?”陳明輕聲問,“是你在幫我?”
戒指沒有回答。
只是持續地發燙,像是在用溫度訴說一個跨越了五百年的、沉默的秘密。
窗外,虛擬的星空開始切換。
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