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顧家二房的屋子裏還飄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肉香。
這絲香味,對於一年到頭肚子裏缺油水的人來說,簡直是世上最霸道的酷刑。
王春麗一早上就黑着臉。
她男人顧衛強天不亮就下地掙工分去了,家裏幾個孩子聞着隔壁飄來的味兒,吵着要吃肉。
“娘,我也想吃肉,我想吃肉肉!”五歲的大兒子抱着她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王春麗煩躁地推開他:“哭哭哭,就知道哭!哪來的肉給你吃?你爹媽沒本事,弄不來肉!”
罵完孩子,她心裏的火氣卻越燒越旺。
憑什麼?
憑什麼老實巴交,悶聲不吭的顧衛民一家能吃上肉?他們家可是長房,她男人顧衛強才是老顧家最有力的勞動力,到頭來卻只能喝棒子面糊糊。
顧衛民那個窩囊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李秀蘭又是個藥罐子,生個女兒也是個短命鬼,這一家子廢物,怎麼就忽然發家了?
賣草藥?
騙鬼呢!
山腳下的草藥早就被村裏人薅禿了,還能賣出肉價錢來?肯定是顧衛民走了什麼狗屎運,在山裏撿到錢了,或者偷偷摸摸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錢,既然是老顧家的人弄來的,就該是老顧家的!怎麼能讓他們二房偷偷花了吃獨食?
王春麗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這事兒沒完。她眼珠子一轉,想起個人來。
她婆婆,周翠花。
整個老顧家,周翠花就是天。她最疼的就是大孫子,也就是王春麗的兒子。只要自己去說道說道,添油加醋一番,婆婆肯定會爲她出頭。
想到這裏,王春麗立刻有了主意。她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也顧不上管還在哭鬧的孩子,抬腳就往周翠花住的正房走去。
正房裏,周翠花正坐在炕沿上,由小女兒顧小芳伺候着梳頭。
“娘,您瞧瞧,衛民他們家也太不像話了!”王春麗一進門,就扯着嗓子嚎了起來,臉上掛着委屈。
周翠花眉頭一皺,不耐煩地問:“大清早的,號喪呢?又怎麼了?”
“娘,您是不知道啊!”王春麗一屁股坐在炕邊,開始她的表演,“昨天晚上,二弟家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大塊肉,燉了一鍋,那香味兒,半個村子都聞見了!我家的幾個孩子饞得直哭,我心裏苦啊娘!我們家衛強天天累死累活掙工分,一年到頭都見不着個肉腥,他們家倒好,偷偷摸摸吃獨食!”
周翠花一聽“肉”這個字,眼睛就亮了,但聽到“獨食”,臉色又沉了下去。
“吃肉?老二家哪來的錢買肉?”
“誰知道呢!”王春麗撇撇嘴,語氣裏全是酸味,“我昨天傍晚還問了秀蘭一句,她支支吾吾的,就說是衛民在山上挖了什麼草藥賣了錢。娘,您說這像話嗎?咱村誰不去山腳轉悠?要是草藥那麼值錢,大家不都發財了?我看啊,八成是衛民那小子不知道在哪兒得了橫財,藏了私房錢,不想孝敬您二老,就自己偷偷花了!”
這話正中周翠花下懷。
她本來就偏心大兒子一家,對二兒子顧衛民一家橫豎看不順眼。顧衛民老實,李秀蘭懦弱,在她看來就是沒本事的表現。現在聽說這沒本事的二兒子居然敢藏私房錢,還買肉吃獨食,完全沒把她這個當娘的放在眼裏,心裏的火氣頓時就竄了上來。
“反了天了!這個老二,真是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裏了!”周翠花把梳子往炕上“啪”的一摔,滿臉怒容,“有了錢不知道先拿來孝敬爹娘,居然自己躲起來吃香的喝辣的,這是沒把我們當長輩!”
王春麗見狀,趕緊又添了一把火:“可不是嘛!娘,您是沒看見,昨天衛民回來的時候,那兜裏鼓鼓囊囊的,肯定不止買了那點肉。我說他怎麼忽然膽子大了,敢買肉了,原來是發了財,腰杆硬了!這要是以後都這樣,咱們老顧家,還不是他二房說了算?”
“他敢!”周翠花猛地站起身,因爲起得太急,頭還有點暈。她扶着炕沿,咬牙切齒地說,“我今天非得去問問他,這錢是哪兒來的!要是說不清楚,我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春麗,你跟我一起去!我倒要看看,他長了幾個膽子!”
“哎,好嘞娘!”王春麗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刻精神抖擻地站起來,扶住周翠花。
她心裏樂開了花。婆婆出馬,一個頂倆。今天不讓顧衛民把吃下去的肉吐出來,再把藏着的錢全都交出來,她王春麗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婆媳二人,一個怒氣沖沖,一個滿懷得意,氣勢洶洶地就朝着二房那低矮的泥坯房沖了過去。一場風暴,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