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排污管道直徑近三米，巨大的、裹挾着污穢物的水流在底部轟隆奔騰，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濃烈惡臭。管道壁上方兩側各有一條狹窄的、可供人勉強行走的水泥檢修平台，溼滑無比，覆蓋着粘膩的苔蘚和不明真菌。
三人沿着檢修平台艱難前行。阿啃幾乎要嘔吐出來，用衣袖死死捂住口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滑落進下方那污濁翻涌的水流中。秦教授雖然也皺緊眉頭，但眼神更多是觀察着管道壁上的痕跡和空氣流動的方向，仿佛在解讀某種自然形成的文獻。
陳默忍着腳踝殘留的隱痛和高度敏感感知帶來的不適，走在最前。同步率94%的狀態下，她不僅能聞到實質的惡臭，更能“嗅”到水流中裹挾的、來自城市無數角落的情緒污穢——焦慮、憤怒、悲傷、麻木……這些無形的廢棄物同樣在此匯聚、流淌，讓整個管道的精神污染程度高得嚇人。她必須時刻凝神，才能避免被這龐雜的負面情緒洪流沖垮意識。
“根據流速和空氣溼度變化，我們應該快接近一個較大的匯流口或者出口了。”秦教授判斷道，他的羅盤在這裏幾乎失效，只能依靠更傳統的經驗。
就在這時，陳默忽然抬起手，示意停下。
“前面……有光。”她眯起眼睛，看向管道遠方的黑暗。那裏隱約透出一點極其微弱的、非自然的慘白色光芒，而且空氣中傳來一種極細微的、有規律的嗡嗡聲。
阿啃立刻緊張起來，舉起平板電腦掃描：“能量讀數！很微弱……但不是環境回響！是……是某種設備的低功耗運行信號！像是……監控探頭或者感應器！”
“敘事者的設備？”陳默心一沉。難道出口被監控了？
“很可能。”秦教授臉色凝重起來，“他們不會放過任何可能的出口節點。小心點，可能不止有監控，還有自動防御機制。”
三人放緩腳步，借助管道壁的凹凸陰影小心靠近。光源來自側上方一個不起眼的裂縫，裂縫被人爲地用水泥粗糙地修補過，但顯然年久失修，又裂開了少許，光線和嗡嗡聲正是從裂縫中透出。
陳默示意阿啃和秦教授警戒後方，自己則如同靈貓般悄無聲息地攀上管道壁，貼近那道裂縫向內望去。
裂縫後面似乎是一個狹小的、廢棄的電氣井或是管道間。裏面布滿了老舊的線纜和管道。而就在正對裂縫的牆壁上，一個只有拳頭大小、造型極其精密、表面有着啞光塗層的球狀設備，正用底部微型的吸附裝置固定在牆上。它正對着裂縫的鏡頭微微散發着白光，發出幾乎不可聞的嗡嗡聲，顯然正處於低功耗監控狀態。
這設備的風格與病院內老舊的環境格格不入，充滿了冰冷的科技感，絕對是“上層敘事者”的手筆。
就在陳默觀察的瞬間，那設備的鏡頭似乎極其輕微地調整了一下焦距！
被發現了？不，更像是自動對焦微調。
但就在這時，陳默的瞳孔猛地一縮！
透過設備與牆壁那極其微小的縫隙，她看到設備後面，似乎卡着什麼東西！那是一小塊褪色的、邊緣燒焦的……布片？看起來像是從某種工作服上撕裂下來的。
而更讓她心髒驟停的是，在那布片旁邊的水泥牆上，刻着一個極其熟悉的、歪歪扭扭的標記——一個簡單的圓圈，裏面點了一個點。
這是……林風和她之間小時候約定的、代表“安全”或“我來過”的標記！林風習慣在圓圈右下角缺一個小口，這個也有！
林風？！他來過這裏？甚至可能……試圖破壞或躲避這個監控設備？
劇烈的情緒波動讓陳默的同步率瞬間跳動了零點幾個百分點！她強行壓下翻涌的心緒，大腦飛速運轉。
這個監控設備必須處理掉，否則他們一出去就可能暴露。但強行破壞，很可能立刻觸發警報。
她小心地滑下管道壁，對下面兩人快速低語：“上面有一個敘事者的監控探頭。但它後面有東西，可能和林風有關。不能硬來。”
阿啃一聽臉都白了：“那怎麼辦？我們總不能在這裏等着吧？”
秦教授卻若有所思：“和林風有關？那個被清除的偵探？有意思……設備型號能判斷嗎？”
阿啃湊近裂縫用平板仔細掃描了一下，調出一堆幹擾嚴重的數據流：“型號……型號模糊，但能量特征匹配數據庫裏的一種‘潛鴉-IV型’微型邊界傳感器……低功耗，自帶備用電源，物理破壞或異常移動會觸發警報……但……等等，它的信號傳輸模塊好像……有極其微弱的、非標準的衰減？像是被某種東西幹擾過？或者……本身有點老舊故障？”
“故障？”陳默捕捉到了這個詞。
“只是可能！”阿啃連忙強調，“而且就算有，我們也很難利用……”
陳默卻看向了秦教授：“你之前說，這裏的回響幹擾很強？”
秦教授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一亮：“沒錯！特別是這種深處地下的環境，沉澱的情緒污穢對精密設備的靈子場（他用的術語）幹擾尤其強烈。理論上，如果能短時間內極大增強該區域的特定類型回響幹擾，或許能覆蓋掉設備的微弱報警信號，甚至制造一個極短的空窗期，讓它‘誤判’爲環境幹擾加劇而非遭到攻擊……”
“需要多強的幹擾？”陳默追問。
“很強！至少需要短時間內達到能形成小型回響奇點的強度！而且需要對頻率，最好是混亂無序的、包含大量痛苦和恐懼的情緒頻譜……”秦教授說着，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陳默腳踝上那個已經黯淡的“源痛”疤痕。
陳默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是高同步者，她本身就能引動和放大周圍的回響。而她腳踝上那被暫時中和的“源痛”，就是一個現成的、極度痛苦與恐懼的情緒發射源！如果能短時間內重新激活它……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計劃。再次激活“源痛”，很可能讓剛才的中和前功盡棄，甚至引發更劇烈的反噬。她的同步率也必然再次飆升。
但這是唯一的機會，而且關系到林風可能留下的線索！
“阿啃，如果我給你制造大約十秒的強幹擾窗口，你能不能黑進去，讓它暫時休眠或者僞造環境信號？”陳默下定決心，語氣冰冷。
“十秒？開什麼玩笑！在這種環境下？而且‘潛鴉’的系統可不是病院內部網……”阿啃差點叫出聲，但在陳默冰冷的注視下，最終還是咽了口唾沫，“我……我試試……但我需要把數據線直接接到它的物理接口上！就在設備底部！”
“夠了。”陳默不再多言。她讓阿啃準備好連接線和平板，自己則再次攀上管道壁。
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將意識沉入那冰冷的、如同傷疤般的“源痛”標記。她不再壓制它，反而主動地、小心翼翼地用自己高度同步的精神力量去刺激它，如同用針去刺探一個即將愈合的膿瘡。
“呃……！”劇烈的、遠超之前的冰冷痛苦瞬間從腳踝爆發，如同無數根冰針刺入骨髓，直沖大腦！
【認知同步率：95%... 96%...】
灰白色的印記驟然亮起，仿佛被重新注入了能量，甚至比之前更加耀眼！龐大的痛苦回響以她爲中心擴散開來！
幾乎是同時，下方污水中沉澱的無數負面情緒被這股同源的力量引動、共鳴、放大！整個管道區域仿佛沸騰起來！無形的哀嚎、恐懼、絕望的情緒化作實質般的精神沖擊波，轟然爆發！
嗡嗡嗡——！
牆壁上的“潛鴉”傳感器瞬間爆發出刺目的紅光，瘋狂報警！但它的信號在發出瞬間就被狂暴的回響幹擾徹底淹沒、扭曲！
“就是現在！”陳默從牙縫裏擠出聲音，劇烈的痛苦讓她幾乎無法抓住牆壁。
阿啃手忙腳亂地將數據線精準地插入了設備底部的接口，平板電腦上代碼瘋狂滾動！
“幹擾太強了！我的設備也在被影響……見鬼！找到了！強制休眠指令……需要繞過三層驗證……快快快……”阿啃滿頭大汗，手指在屏幕上幾乎擦出火花。
五秒……六秒……陳默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痛苦吞噬，同步率直逼97%！腳踝處的灰白色光芒開始像觸須般向上蔓延！
“搞定！”阿啃猛地敲下最後一個按鍵！
“潛鴉”傳感器上的紅光瞬間熄滅，嗡嗡聲停止，鏡頭的光也黯淡下去，陷入了徹底的休眠。
陳默立刻切斷了精神刺激，整個人如同虛脫般從管道壁上滑落，被秦教授勉強扶住。她腳踝上的灰白光痕迅速黯淡下去，但那種冰冷刺痛感卻比之前更加深刻和清晰。
【認知同步率緩慢回落，最終穩定在：96%】
代價巨大。同步率比之前更高了。
她喘息着，不顧虛弱，再次攀上去，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將那個休眠的傳感器從牆上撬了下來。果然，在後面發現了一小塊被壓得變形的、燒焦的布片，以及刻在牆上那個熟悉的、右下角缺口的圓圈標記。
她顫抖着取下那塊布片，緊緊攥在手心。是林風常穿的那件夾克的材質……他果然來過這裏！他試圖在這裏做些什麼？躲避？還是留下了線索？
“我們得快點離開……”阿啃緊張地催促，“休眠模式維持不了太久，或者很快會有巡邏隊來檢查故障……”
陳默將傳感器和布片小心收好，最後看了一眼那個標記，將其深深印入腦海。
三人再次前行，步伐加快。沒走多遠，前方果然出現了光亮，並且傳來了明顯的風聲和水流墜落的轟鳴聲！
一個巨大的出口就在眼前！外面是黑夜，下方似乎是城市龐大的污水淨化池或河道！
自由的空氣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出口邊緣，陳默卻猛地停下了腳步，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不是因爲她看到了什麼，而是她感知到了——出口外側的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極其熟悉、冰冷、毫無情感的監控回響！
不止一個傳感器！出口外部，存在着一個更大的、更隱蔽的監控網絡！“潛鴉”只是最內層的一道不起眼的防線而已！
他們剛才破壞一個傳感器的舉動，很可能……已經觸發了更深層的、無聲的警報！
“怎麼了？”阿啃看到陳默臉色不對，疑惑地問道。
陳默沒有回答，只是緩緩轉過頭，望向身後無盡的、污濁的黑暗。
仿佛能感到，冰冷的“目光”已經再次投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