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從一片冰冷的虛無中掙扎着上浮。
最先恢復的是聽覺。不是聲音,而是絕對的寂靜。一種厚重、壓抑、仿佛連空氣分子都停止振動的死寂,比深海更甚。耳鳴消失了,海浪的咆哮、金屬的哀鳴、警報的尖叫,所有那些屬於崩潰世界的噪音,都被過濾幹淨,只剩下自己血液在耳蝸裏流動的、被放大了無數倍的微弱聲響。
接着是觸覺。身體被一種均勻、柔和但堅定的力量承托着,仿佛懸浮在密度稍大的液體中,卻又沒有液體的溼冷和浮力感。皮膚感覺不到溫度,沒有冷,也沒有熱,只有一種恒定的、中性的包裹感。
然後,視覺緩緩聚焦。
眼前是一片均勻的、暗淡的藍色微光,沒有光源方向,仿佛光線本身就充斥在每一寸空間裏。這藍光並不刺眼,甚至可以說柔和,卻帶着一種非自然的、毫無生氣的質感,像是某種能量場的輝光。
我轉動眼球(頸部似乎還能動),看到了其他人。
老吳、小雅、阿哲,還有土豆,都懸浮在我周圍不遠處的同一片藍色微光中。他們似乎也剛剛蘇醒,臉上殘留着驚駭和茫然,正艱難地轉動頭顱打量四周。老吳受傷的手臂被一種半透明的、凝膠狀的物質固定着,那物質似乎是從他身下的“地面”延伸出來的。小雅的長發在失重(或類似失重)狀態下微微飄散。阿哲緊緊抱着土豆,土豆似乎很安靜,只是瞪大烏溜溜的眼睛,警惕地觀察着。
我們身上“探針”號的工作服基本完好,沒有明顯的破損或浸水痕跡。逃生艙不見了。我們好像是被某種力量從那個翻滾的金屬棺材裏“提取”了出來,安置在了這個地方。
“這……是哪裏?”小雅的聲音響起,帶着顫音,在這絕對寂靜的環境中顯得異常清晰,甚至有些突兀。
“不知道。”我嚐試移動手臂,有阻力,但可以活動,就像在粘稠的空氣中遊泳,“不是海底。沒有水壓,能呼吸。”空氣帶着一股極其輕微的、類似臭氧和金屬拋光劑混合的清新氣味,很幹淨,卻沒有人間的煙火氣。
我們開始小心翼翼地“遊動”,試圖探索這個空間。空間似乎很大,上下左右都望不到明確的邊界,只有無盡的、均勻的藍光。沒有任何標識,沒有設備,沒有聲音,只有我們幾個人和土豆,像被遺忘在藍色琥珀裏的昆蟲。
“看下面!”阿哲指着腳下。
我們低頭看去。在藍色微光的深處,極遠的下方,隱約有一個極其龐大的、復雜的、多層次的幾何結構輪廓。它由無數粗細不一的線條和節點構成,大部分呈暗灰色或銀色,靜靜地懸浮在藍色背景中,緩慢地、幾乎難以察覺地自轉着。結構的一些節點處,偶爾會閃過一兩點極其微弱的、其他顏色的光(綠色或白色),但轉瞬即逝。
那像是一個……超級巨大的、精密到無法理解的空間站?或者某種人造天體?規模遠超“探針”號,甚至超過人類目前已知的任何空間構造物。它散發出一種古老、沉默、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而我們,就在這個龐大結構上方某處的藍色光場中,如同塵埃。
“‘源點’?”老吳喃喃道,想起了我昏迷前轉述的母親遺言。
“或者是……通往‘源點’的中轉站?”我猜測。母親說“找到‘源點’……那裏有回家的路”。這裏看起來不像“家”,更像一個設施。
就在這時,我感覺到口袋裏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有規律的震動。不是晶體存儲器(它已經碎了),是那個合金盒子。
我把它掏出來。它恢復了最初的方塊形態,但在這種藍色微光的映照下,其光滑的表面不再是金屬原色,而是浮現出一層極其淡的、與周圍環境同色的光暈。更關鍵的是,它在震動,並且盒子的一角,指向了下方的巨型幾何結構某個特定區域,如同指南針。
“盒子有反應了!指向下面!”我低呼。
這給了我們方向。不管這是什麼地方,盒子在引導我們。
我們開始嚐試向着盒子指引的方向“下潛”。動作很慢,阻力不小,但並非無法移動。我們像一群笨拙的潛水員,在粘稠的藍色光海中向着那龐然大物緩緩靠近。
隨着距離拉近,那巨型結構的細節逐漸清晰。它的外殼並非連續的金屬板,而是由無數大小不一、形狀各異(多爲六邊形、三角形或更復雜的多面體)的模塊拼接而成,模塊之間是細細的、發着暗淡藍光的接縫。一些模塊表面有復雜的凹槽或凸起,像是接口或散熱結構。整體看起來,它更像一個超巨型的、精密組裝起來的機械裝置或計算核心,而非供人居住的空間站。
沒有任何舷窗,沒有天線,沒有推進器噴口——至少肉眼可見的範圍沒有。它寂靜得可怕,運轉得也靜默得可怕。
盒子指引的方向,是結構側面一個相對平坦的區域,那裏似乎有一個由許多六邊形模塊圍繞形成的、直徑約幾十米的圓形“凹陷”或“平台”。
我們花了似乎很長的時間(在這裏時間感極其模糊),才“遊”到那個圓形平台的上方。平台表面同樣是那種暗淡的金屬色,刻滿了無法理解的細微紋路。當我的腳(穿着工作靴)試探性地接觸到平台表面時,那股均勻的懸浮承托力突然消失了。
重力恢復了!
不,不完全是地球重力,感覺稍輕一些,但足夠讓我們穩穩地站在平台上。藍色微光依舊充斥四周,但腳踏實地的感覺讓人稍微安心了一點。
平台中央,有一個低矮的、同樣是六邊形的柱狀凸起,頂部是一個平滑的、巴掌大小的凹陷,凹陷的形狀……
和我們手中的合金盒子,一模一樣。
我們互相看了一眼,走到柱狀凸起前。我猶豫了一下,將合金盒子取出,對準那個凹陷,輕輕放了進去。
嚴絲合縫。
盒子嵌入的瞬間,其表面的淡藍色光暈猛地明亮起來,與平台、乃至整個巨型結構散發的藍光產生了共鳴般的脈動!同時,以盒子爲中心,平台表面的那些細微紋路次第亮起冰藍色的光芒,如同被注入能量的電路,迅速向四周蔓延!
光芒流經我們腳下,流向平台的邊緣,然後沿着平台與主體結構的接縫,向着整個龐然大物擴散開去!幾秒鍾內,目光所及之處的巨型結構外殼上,無數原本暗淡的紋路和接縫都亮起了冰藍色的光,整個結構仿佛從亙古的沉睡中,被這把“鑰匙”輕輕喚醒。
但喚醒的,似乎只是一個最低限度的、局部的功能。
我們面前的柱狀凸起緩緩下降,融入平台。取而代之升上來的,是一個半透明的、散發着柔和白光的操作界面投影。界面上是復雜的三維結構圖和不斷滾動的數據流,文字是一種從未見過的、但結構極其嚴謹優美的符號系統,與我們見過的任何文字都不同。
然而,幾乎在界面出現的同時,那些陌生的符號旁邊,開始同步浮現出我們能理解的英文(以及少量中文)注釋,仿佛是系統在快速學習和適配我們的認知模式。
界面中心,是一個簡化的、不斷旋轉的巨型結構三維模型,旁邊標注着:
【設施識別:████(符號無法解析) - 別稱:‘靜止核心’ - 層級:主時間軸外置冗餘緩沖區/協調節點。】
【當前狀態:最低功耗待機(已持續:███ 標準時間單位)。外部同步信號:丟失。內部時鍾基準:穩定。】
【訪問權限檢測:持有物理密鑰(‘地圖’)。生物特征:部分匹配預留協議‘探針-傳承’。授予臨時訪客權限(等級:觀察/有限查詢)。】
【警告:主要功能模塊離線。深層協議鎖閉。‘守門人’協議:活躍(休眠態)。不建議深度交互。】
“‘靜止核心’……緩沖區……協調節點……”小雅念着這些詞,試圖理解。
“主時間軸外置……”我咀嚼着這個詞,“意思是,這個地方,不在我們原本的那個‘現實’主時間軸上?是一個獨立的……備份區域?或者協調不同時間流的樞紐?”
母親留下的“地圖”(盒子)把我們帶到了這裏。而“守門人”協議活躍,雖然現在是休眠態。這提醒我們必須萬分謹慎。
操作界面旁邊,有幾個高亮的選項:
【環境概要】
【日志/記錄查詢(有限)】
【局部導航(可用區域)】
【緊急協議(權限不足)】
我嚐試點擊【環境概要】。
界面切換,顯示出簡潔的信息:
【‘靜止核心’概述:作爲████系統(主系統名稱被屏蔽)的外置穩定與協調模塊,負責在系統主幹時間軸發生不可逆紊亂或崩潰時,提供基準參照、臨時數據緩存及有限度的跨相位協調嚐試。當前因主幹軸‘時間溢出’異常及後續‘清理協議’過度執行,本核心已與大部分次級節點及主幹系統失去有效連接,處於自主維持的最低功耗狀態。內部時間流速約爲外部主幹軸崩潰區域平均值的 1/10000。】
內部時間流速是外部的萬分之一?!這意味着,在這裏過去很久,外面可能只過去一瞬?或者反過來?時間膨脹效應?這解釋了爲什麼我們感覺移動緩慢,以及這裏那種絕對的“靜止”感。我們可能在一個時間幾乎凝滯的“安全屋”裏?但也可能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囚籠。
我繼續點擊【日志/記錄查詢(有限)】。
彈出一個列表,大部分條目都是灰色的【加密/權限不足】。只有少數幾條可以訪問,時間戳極其古老(按照這裏的內部時間),內容大多是自動狀態報告:
【…同步信號微弱但穩定…協調節點Theta系列響應正常…】
【…檢測到主幹軸局部擾動…啓動緩沖…擾動平息…】
【…‘探針’協議個體(ID: Probe-03)申請臨時接入權限,進行‘源點’理論驗證數據上傳…請求批準…數據流接收中…部分數據標記爲‘關鍵-地圖/密鑰分離’…】
【…警告:主幹軸檢測到高強度‘反同步’信號污染…紐約錨點(NYC-TZ-001)失去響應…】
【…‘12/32’異常代碼在主幹軸廣播…協調請求激增…本核心負荷上升…】
【…與大部分次級節點(包括Theta系列觀測站)連接中斷…‘清理協議’活動指數異常飆升…】
【…啓動自主隔離協議…降低功耗至維持基準…進入待機…日志記錄暫停…】
最後一條可讀日志的時間,按照這裏的紀年,也已經過去了很久。之後便是漫長的沉默。
Probe-03,母親,果然來過這裏,上傳了數據,並且明確了“地圖/密鑰分離”。盒子是“地圖”,帶來了這裏。那“密鑰”呢?母親的留言說“記憶裏是密碼”。她的記憶碎片?還是指其他東西?
“局部導航”選項顯示了這個龐大“靜止核心”內部極少數對我們開放的區域路徑圖。路徑以我們所在的這個平台爲起點,延伸向結構深處,通往幾個標注爲“訪客緩沖艙”、“基礎維護通道A-7”、“淺層數據閱覽室(歷史記錄)”和“短距相位橋接器(狀態:未知)”的地方。
“先去‘淺層數據閱覽室’。”我做出決定,“那裏可能有更多歷史記錄,或者關於‘源點’和‘守門人’的信息。”
我們沿着平台邊緣出現的、由發光紋路指示的路徑前進。路徑是一條懸浮在藍色光海中的、半透明的光帶,走在上面很穩固。周圍依然是那個龐大、寂靜、發着微光的機械結構,我們如同行走在一顆星球級巨獸的皮膚表面。
“訪客緩沖艙”看起來像一排排整齊排列的、如同蜂巢般的休眠艙,大部分空置,少數幾個艙體內似乎有模糊的影子,但艙蓋緊閉,沒有任何生命跡象指示。
“基礎維護通道”狹窄昏暗,兩邊是密集的管道和線纜,一些小型、蜘蛛般的維修機器人靜止在崗位上,身上落滿灰塵(如果有灰塵的話),顯然已休眠很久。
終於,我們來到了“淺層數據閱覽室”。這是一個相對較小的球形空間,內壁是柔和的乳白色發光材質。房間中央,懸浮着幾個可交互的光幕。
我們在這裏找到了更多碎片化的信息。
有關於“時間理論”的基礎闡述(遠遠超出人類現有認知),提到“主膜”、“相位”、“熵增鎖定”等概念。有關於“探針”計劃的簡介,這是一個由不同時代、察覺到底層現實異常的個體自發形成的鬆散網絡,旨在觀察、記錄,並在極端情況下嚐試幹預。“靜止核心”是他們偶然發現並嚐試利用的、一個更古老(甚至可能非人造)系統留下的“基礎設施”。
最關鍵的一份可訪問文檔,標題是《關於‘源點’與‘守門人’的已知信息匯總(權限不足,內容殘缺)》:
【‘源點’:理論上的初始穩定點,可能是一個未受污染的原始相位錨點集群的核心,也可能是████系統(主系統)最初的設計藍圖或備份所在。其位置處於多重相位疊層深處,坐標動態變化,需‘地圖’與‘密鑰’同步定位。】
【‘守門人’:████系統爲保護核心區域及‘源點’可能性而設置的自動防御協議實體。形態、數量、能力未知。已知其激活條件包括:未授權深度訪問核心協議、嚐試修改底層常數、攜帶高濃度‘異常’污染接近關鍵區域等。‘守門人’判斷標準可能包含非邏輯因素,極度危險。建議任何‘探針’協議個體避免觸發。】
【歷史記錄:曾有三位‘探針’前輩(ID已模糊)據信成功接近或進入過‘源點’影響區域,均未返回。最後傳回的信息碎片提及‘無盡回廊’、‘時間琥珀’及‘代價’。】
信息到此中斷。
“‘地圖’與‘密鑰’……”我摸着口袋裏的盒子,又想起母親記憶碎片中的話,“‘盒子裏是地圖……記憶裏是密碼……’ 盒子把我們帶到了這裏,這個‘靜止核心’。那麼這裏,是起點,還是中轉站?‘密鑰’到底是什麼?是母親留在晶體裏的算法?還是……別的?”
“還有那個‘短距相位橋接器’,”阿哲指着導航圖,“狀態未知,要不要去看看?聽起來像是能去其他地方。”
那可能是我們離開這個近乎靜止的“安全屋”、繼續尋找“源點”和回家之路的唯一希望。但“狀態未知”也意味着風險。
就在我們權衡時,整個“靜止核心”,突然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不是我們之前感受過的任何震動。這種震動仿佛來自結構的最深處,帶着一種低沉的、幾乎低於感知閾限的嗡鳴。同時,周圍一直均勻的藍色微光,出現了極其短暫、幾乎難以察覺的頻率波動。
操作界面上,一行新的、鮮紅色的提示快速閃過:
【檢測到外部高能級相位擾動……來源方向:與主幹軸崩潰區及Theta-7-BUOY最後坐標相符……】
【擾動特征分析:包含高強度‘清理協議’殘留信號及……未知生物質信息特征(相似度67%與‘模仿者’原型數據)。】
【‘守門人’協議活性微幅上升……當前狀態:休眠(警覺度+1)。】
【建議:訪客權限個體避免長時間暴露於核心外圍區域。】
外部有東西?來自“探針”號沉沒的方向?包含清理協議信號和……模仿者的特征?是追殺我們的清理者跟過來了?還是模仿者的殘骸或同類被洋流或某種力量帶到了這附近?甚至……是“探針”號殘骸本身,觸動了什麼?
更令人不安的是,“守門人”的警覺度因此上升了。我們這些“訪客”,本身可能就在它的警戒線邊緣。
“不能待在這裏了。”老吳沉聲道,他的傷臂被凝膠固定後似乎好了些,但臉色依然凝重,“不管是外面來的東西,還是這裏那個什麼‘守門人’,都不是我們能對付的。那個橋接器,可能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我看向導航圖上那個“短距相位橋接器(狀態:未知)”的標記。它位於“靜止核心”另一側的深處。
“走。”我下了決心。
我們離開數據閱覽室,沿着發光的路徑,加快速度向橋接器方向前進。藍色光海依舊無邊無際,龐大的機械結構沉默地運轉着。但那剛剛出現的、來自外部的擾動,以及“守門人”活性上升的提示,像一層無形的陰影,籠罩在我們的心頭。
這個世界並非安全的避風港。它只是一個更宏大、更危險棋局中的一格。
而我們,必須在下一次危機降臨前,找到移動的棋子。
穿過漫長而單調的維護通道和交接艙室,我們終於抵達了導航圖標注的位置。
這裏是一個突出的平台,比我們登陸的那個平台小很多,盡頭是一個嵌在巨型結構外殼上的、造型奇特的裝置。它看起來像一個由多重環形軌道嵌套組合而成的復雜門戶,環心是一片深邃的、不斷緩慢旋轉的暗藍色漩渦,漩渦中偶爾閃過細碎的、彩虹般的數據流光。門戶周圍沒有任何操作台,只有牆壁上幾個意義不明的凹陷和凸起。
這就是“短距相位橋接器”。它看起來不像壞掉,但也絕對不像在正常運作。那片旋轉的暗藍色漩渦,散發着一種不穩定的、吸攝人心的氣息。
“怎麼啓動?”小雅問。
我們四下尋找,沒有任何明顯的控制界面。我嚐試將合金盒子靠近牆壁上的凹陷,沒有反應。觸摸那些凸起,冰冷堅硬,毫無動靜。
“權限不足?還是需要特定指令?”阿哲撓頭。
時間在流逝(盡管這裏時間很慢),但外部威脅和“守門人”的陰影讓每一秒都顯得緊迫。
我閉上眼睛,回憶母親記憶碎片中的所有細節。她提到“坐標已確認……‘源點’理論成立……‘鑰匙’必須分開保管……盒子裏是地圖……記憶裏是密碼……”
記憶裏的密碼……
我忽然想起,在模仿者殘骸與數據碎片連接時,涌入我腦海的、屬於母親的最後意念中,除了那些話,還有一組……韻律?或者說是一段極其簡短、不斷重復的意識波動?當時被大量信息淹沒,我幾乎忽略了它。
我努力摒除雜念,在絕對的寂靜中,去捕捉那段殘留在意識深處的、非語言的“密碼”。它不像聲音,更像一段有特定節奏和強度的思維脈沖。
我集中精神,嚐試在腦海中“復現”那段脈沖,同時,無意識地將這股意念,投射向眼前的橋接器,投射向那片旋轉的暗藍色漩渦。
起初什麼都沒有發生。
幾秒鍾後。
橋接器中心旋轉的暗藍色漩渦,速度突然加快了!漩渦深處,那些彩虹般的數據流光變得密集、明亮!多重環形軌道開始發出低沉的、仿佛齒輪咬合又仿佛能量匯聚的嗡鳴聲,並沿着不同的軸心緩緩轉動起來!
牆壁上,一個之前完全隱形、與牆壁融爲一體的圓形操作界面亮了起來!界面上快速閃過一串與我們之前所見不同的、更加古樸的符號,然後穩定下來,中心是一個手掌形狀的凹陷。
“需要……生物特征驗證?”小雅看着那個手掌印。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其他人。母親是Probe-03,我是她的兒子,我的生物特征是否繼承了某種“協議認可”?
沒有時間猶豫。我將手掌按在了那個凹陷裏。
手掌接觸的瞬間,一股微弱的電流感傳來,同時操作界面光芒大盛!一連串更復雜的符號流過,最後定格爲一條提示(已翻譯):
【生物特征識別:部分匹配‘探針-03’遺傳標記。結合物理密鑰(地圖)及思維密鑰(片段)驗證。】
【臨時權限授予:單次、短距、無目標相位跳躍許可。】
【警告:目標坐標未鎖定。跳躍終點將基於當前相位擾動及核心緩沖區邊緣的最近穩定點隨機確定。風險:極高。】
【是否確認啓動橋接程序?[是]/[否]】
隨機終點!極高風險!
但我們有選擇嗎?
我回頭看向同伴。老吳咬着牙點了點頭。小雅緊緊抓住阿哲的手臂,臉色蒼白但眼神堅定。阿哲抱緊土豆,對我們用力點頭。
“確認。”我沉聲說道。
【指令接收。開始充能。請所有單位進入橋接範圍。倒計時:10……】
我們立刻站到那個旋轉的暗藍色漩渦正前方的平台上。
【9……8……】
環形軌道的轉動越來越快,嗡鳴聲變成高頻尖嘯。
【7……6……】
漩渦中心的暗藍色變得如同實質,吸力開始產生,我們的頭發和衣角被向後拉扯。
【5……4……】
整個平台,連同周圍的藍色光海和巨型結構,都開始微微扭曲、模糊。
【3……2……】
我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寂靜、古老、充滿未知的“靜止核心”。
【1……】
【跳躍啓動。】
沒有巨大的聲響,沒有猛烈的撞擊。
只有一種仿佛整個存在被瞬間拉長、擰成螺旋、然後擲入無垠虛空的失重與暈眩感。
藍色光海、機械巨構、操作界面……一切景象被撕扯成流動的光帶,然後歸於黑暗。
在意識被拋離的最後一瞬,我仿佛“聽”到(或許是感知到)來自“靜止核心”深處,一個宏大、古老、毫無情緒,卻又似乎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與期待的意念,如同遠星的嘆息,掠過我們即將消散的感知:
【……又一批……攜帶‘地圖’與‘碎片’的流浪者……】
【……願你們……比我們……走得更遠……】
【……小心……‘回廊’的守夜人……】
然後,是無盡的墜落,與前方未知的、隨機生成的“穩定點”的冰冷擁抱。
黑暗散去時,我們看到的,不是預想中的任何自然景象或人造空間。
而是一條無限延伸、兩側布滿無數緊閉的、樣式各異門扉的、籠罩在永恒黃昏光線下的蒼白走廊。
空氣凝滯,塵埃懸浮,寂靜如墓。
只有遠處,走廊的深處,隱約傳來……滴水聲?還有,極其微弱、仿佛被厚牆隔絕的……孩童嬉笑與哭泣交織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