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片粘稠的、無聲的黑暗。
殷玥感覺自己像是在無盡深淵中下墜，又像是被冰封在萬載寒冰裏。心髒的位置空洞洞地疼，那是一種被生生剜去最重要部分的、撕裂靈魂的劇痛。鼻腔裏仿佛還殘留着血腥氣，眼前反復閃現着最後那幅畫面——森森白骨，破碎紅衣，還有那抹茫然無依的淡藍虛影...
“唔...”一聲極痛苦的呻吟從她喉間溢出，沉重的眼皮艱難地顫動了幾下，終於睜開。
視線模糊不清，頭痛欲裂。她發現自己正躺在閨房的床榻上，窗外天色依舊陰沉，但那種毀滅性的海浪咆哮聲和龍吟威壓似乎減弱了許多。
“小姐！小姐您醒了！”小禾哭腫的眼睛出現在視野裏，聲音沙啞帶着無盡的驚喜和後怕，“您嚇死奴婢了！您昏過去好久...”
昏過去？
殷玥猛地清醒過來！那噩夢般的一切不是幻覺！哪吒！哪吒他...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嘯再次襲來，瞬間將她淹沒！她猛地坐起身，抓住小禾的手，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他...他怎麼樣了？外面...外面怎麼樣了？”她甚至不敢直接問出那個已知的、殘忍的答案。
小禾的眼淚又掉了下來，泣不成聲：“小姐...三公子他...他沒了...嗚嗚...就在城牆上...大家都看見了...李總兵當場就吐血昏過去了...”
雖然早已知道，但親耳聽到確認，殷玥依舊覺得眼前一黑，幾乎再次暈厥過去。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嚐到血腥味，才勉強維持住一絲清醒。
“那...東海龍王呢？退兵了嗎？”她抱着最後一絲微弱的希望問道。哪吒付出了如此慘烈的代價，至少...至少該換回陳塘關的平安吧？
小禾的臉上卻露出了更加恐懼的神色，她猛地搖頭，聲音充滿絕望：“沒有！沒有退兵！龍王...龍王說...”
就在這時，仿佛爲了印證小禾的話，窗外原本稍緩的風雨聲驟然再次加大！甚至比之前更加狂暴！
“轟——！！！”
一聲更加震耳欲聾的、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響從城外傳來！整個殷府都隨之劇烈搖晃了一下，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啊——！”小禾嚇得尖叫起來。
殷玥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她掙扎着爬下床，踉蹌地撲到窗邊！
只見窗外，景象比之前更加駭人！
雖然那接天連地的海嘯巨浪似乎因爲哪吒的慘死而略微退後了一些，沒有再直接拍向城牆，但天空卻徹底變成了墨黑色！無數條水桶粗細的、猙獰恐怖的蛟龍虛影在雲層中翻騰咆哮！比之前更多的蝦兵蟹將站在浪頭，刀槍林立，殺氣騰騰！
而原本懸浮海浪之上的東海龍王敖光的巨大龍首，此刻變得更加清晰和憤怒！他張開了巨口，發出震天的、充滿怨毒和背信棄義意味的龍吟：
“李靖——！！！”
這聲龍吟蘊含着無上龍威，震得所有人耳膜出血，心神欲裂！
“你兒雖死！其罪難消！！”龍王的聲音轟隆隆如同億萬雷霆同時炸響，“區區凡骨賤肉，豈能抵償吾兒性命？！豈能平息本王喪子之痛？！！”
“陳塘關——！！必須付出代價！！！”
背信棄義！赤裸裸的背信棄義！
哪吒用最慘烈的方式償還了所謂的“罪孽”，卻依舊無法滿足龍王的怒火！他根本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放過陳塘關！
“不——！！！”城內，無數聽到龍王話語的百姓發出了絕望至極的哭嚎和咒罵！咒罵龍王的殘忍，咒罵老天的不公，更咒罵李靖的無能和李哪吒帶來的災禍！
李靖此刻剛被救醒，聽到龍王的怒吼，氣得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指着天空，目眥欲裂：“敖光！你...你背信...噗...”話未說完，便再度昏死過去。
群龍無首，守軍士氣徹底崩潰！
“哈哈哈哈！”雲端之上，龍王發出殘忍而快意的大笑，“兒郎們！給本王——淹！！！”
命令一下，那暫時後退的滔天巨浪再次凝聚起毀天滅地的力量，以比之前更加狂暴凶猛的姿態，朝着陳塘關狠狠拍來！
這一次，再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沒有任何犧牲能夠阻止！
真正的末日，降臨了！
“跑啊！！”
“龍王背信棄義！快逃啊！”
“逃不掉了！全完了！”
城內徹底陷入了極致的混亂和絕望！人們哭喊着，奔跑着，相互踐踏，試圖向內地逃亡，但人腿又如何跑得過天災？
第一道巨浪，如同洪荒巨神的拳頭，狠狠地砸在了陳塘關那堅固的城牆之上！
“轟隆——！！！”
地動山搖！巨石崩飛！那經歷了無數戰火洗禮的巍峨城牆，在這天地偉力面前，如同紙糊一般，瞬間被砸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冰冷鹹腥的海水如同掙脫牢籠的凶獸，咆哮着從缺口瘋狂涌入！瞬間就吞噬了靠近城牆的房屋和街道！
“救命啊！”
“我的孩子！”
“娘——！”
哭喊聲、求救聲、房屋倒塌聲、巨浪轟鳴聲...交織成一曲人間地獄的悲鳴！
海水無情地上漲，轉眼間就沒過了膝蓋，沒過了腰身！人們掙扎着，哭喊着，被卷入了湍急冰冷的水流中，瞬間消失不見。
殷府地勢稍高，但海水也已經瘋狂地涌入前院，拍打着門窗！
“小姐！怎麼辦啊！水進來了！”小禾嚇得魂飛魄散，死死抱着殷玥的胳膊。
殷玥站在窗邊，看着窗外那如同末日降臨般的景象，臉色蒼白如紙，身體因爲冰冷和恐懼而劇烈顫抖，但那雙眼睛，卻因爲極致的憤怒和悲痛，而燃起了熊熊火焰！
背信棄義！好一個東海龍王！好一個天庭正神！
哪吒！你看到了嗎？！你用性命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果？！你的犧牲，在他們眼裏，一文不值！！
無盡的怒火和替哪吒感到的滔天不值，竟然暫時壓過了她心中的恐懼！
就在這時，她頸間的那片離火雀羽再次變得滾燙無比，甚至散發出強烈的赤金色光芒！一股微弱卻堅韌的暖流從羽毛中涌出，勉強驅散了一些侵入她體內的寒意和絕望。
同時，那詭異的、時空扭曲的嗡鳴聲再次尖銳地響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和強烈！
眼前的景物開始劇烈地晃動、重疊、扭曲！她甚至在一瞬間看到了自己現代辦公室裏閃爍的電腦屏幕和LED燈光！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卻無比真實！
是時空通道再次不穩定了？是因爲這場巨大的災難和能量沖擊嗎？
她...要回去了嗎？在這個最絕望、最慘烈的時刻？
不！她不能走！至少...不能現在走！
一種強烈的、不甘的念頭涌上心頭！她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着陳塘關被淹，看着無數百姓葬身魚腹，看着哪吒用生命換來的...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可是...她能做什麼？她只是一個凡人！
絕望再次攫住了她。
就在此時，她的目光無意中掃過窗外混亂的景象——海水已經淹沒了一半的街道，無數人在水中掙扎。而在一片漂浮的木板雜物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淡藍色的、微弱的虛影...
是哪吒的魂魄！
那虛影比之前更加透明，仿佛隨時會消散，在狂風巨浪中無助地飄蕩着，茫然而又脆弱。
他還在這裏！他還沒有離開！他看到了這一切！
殷玥的心髒像是被狠狠揪住！痛得無法呼吸！
她必須做點什麼！爲了這些無辜的百姓，也爲了哪吒那無法安息的魂魄！
可是...她能做什麼？
她的目光急速掃視着混亂的府邸，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HR的危機處理本能被激發到了極致！
需要信息！需要方案！需要資源！
父親！對！父親還在總兵府！他一定知道更多的信息！或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小禾！”殷玥猛地抓住嚇得幾乎癱軟的小禾，語氣急促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鎮定，“告訴我，老爺呢？老爺回來了嗎？總兵府現在什麼情況？！”
她的鎮定似乎感染了小禾，小禾勉強穩住心神，哭着回答：“老爺...老爺剛才派人回來傳話，說總兵大人昏迷不醒，城內無人主持大局，亂成一團...他...他讓我們自己想辦法往高處逃...嗚嗚...他說他盡量穩住局面，但...但恐怕...”
父親還在盡力！總兵府還沒有完全放棄！
殷玥眼中閃過一絲亮光！還有機會！只要還有人指揮，只要還能組織起來！
“小禾！聽着！”殷玥緊緊抓住她的肩膀，目光灼灼，“你立刻去找管家！讓他把府裏所有會水的、力氣大的家丁護院都組織起來！分成兩隊！一隊去倉庫，把所有能漂浮的東西——木頭、空水缸、甚至門板！全都拆下來，扔到水裏，給落水的人抓！另一隊，去側院那處最高的藏書閣！清理通道，準備接應逃過來的人！快去！”
小禾被小姐這突如其來的、條理清晰的命令驚呆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快去啊！”殷玥厲聲催促，此刻的她，仿佛不再是那個溫婉的閨閣小姐，而是那個在職場中雷厲風行、處理危機的HR梅寶！
“是！是！”小禾被她的氣勢所懾，連滾爬爬地跑了出去。
殷玥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她知道這只是杯水車薪，但能做一點是一點！
她快步走到書桌前，鋪開紙筆——幸好爲了防止“失憶”露餡，她一直在練習毛筆字。
她奮筆疾書，字跡因爲急切而有些潦草，但意思清晰：
【父親大人親啓：
女聞上古有言，洪水滔天，鯀竊息壤以湮洪水。今龍族肆虐，水患非人力能抗，然或可暫避其鋒。可否急調關內所有舟船？雖不足以載萬民，或可救婦孺於危牆。另，組織青壯，以繩索相連，固守高地，互爲援手，或可減少傷亡。府內已依此準備。萬望父親保重，切切！】
她寫下的，是能想到的最基本的洪水應急救援方案——尋找漂浮物、利用現有船只、組織互助、固守高地。在這個時代或許簡陋，但總比一片混亂等死強！
她將字條卷好，叫來一個還算鎮定的心腹小廝：“想辦法！拼死也要把這封信送到總兵府老爺手中！告訴他，這是殷玥的急諫！”
小廝接過字條，重重點頭，冒着大雨和不斷上漲的洪水沖了出去。
做完這一切，殷玥才感到一陣虛脫。她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
她重新回到窗邊，雨水夾雜着海水濺溼了她的衣裙，冰冷刺骨。
城內的慘狀愈發令人心碎。洪水還在上漲，哭喊聲卻漸漸微弱下去，不是因爲得救，而是因爲...更多的人沉入了水底。
而遠處，東海龍王那巨大的龍首依舊在雲端冷漠地俯視着這一切，仿佛在欣賞一場由他主導的盛大毀滅。
哪吒那淡藍色的魂魄虛影，在風雨中飄搖得更加厲害，仿佛隨時會熄滅。
殷玥死死攥着窗櫺，指甲崩裂出血也渾然不覺。怒火、悲痛、無力感交織在一起，幾乎將她吞噬。
爲什麼？憑什麼？
就因爲他們是神？就可以如此踐踏生命，背信棄義？！
就在她幾乎被絕望徹底淹沒時，那時空扭曲的嗡鳴聲再次變得尖銳無比！眼前的景象開始瘋狂閃爍，現代與古代的影像高速交替！
她要撐不住了！這個時空在排斥她！或者說，她的靈魂因爲巨大的沖擊而即將脫離！
在意識徹底模糊的前一刻，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望向窗外那片被洪水肆虐、如同地獄般的景象，望向那抹即將消散的藍色虛影，發出了無聲的呐喊：
“哪吒...對不起...”
“活下去...”
黑暗再次吞噬了一切。
只有頸間那片羽毛，依舊散發着微弱的、不屈的暖光，仿佛在對抗着整個世界的冰冷和絕望。
洪水的咆哮聲，似乎也變得遙遠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