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震天的書房內，燭火搖曳，將牆上掛着的猛虎下山圖映照得有些猙獰。
林鼠如同受驚的老鼠，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進書房，顫抖着雙手，將那封沾染“血污”、帶着狼頭印記的信，呈到了林震天面前。
“長……長老！出大事了！黑風寨……黑風寨的信！是……是在後巷發現的，有血跡，像是……像是有人重傷藏匿……”林鼠語無倫次，臉色蒼白。
林震天正在把玩一枚溫潤的玉佩，聞言臉色一沉，劈手奪過信件。當看到那熟悉的狼頭印記時，他眼皮狠狠跳了一下。迅速撕開火漆（觸感有些異樣，但他此刻心緒已亂，未及細辨），抽出信紙。
粗獷潦草、充滿戾氣的字跡映入眼簾：
“林震天老狗！我黑面狼縱橫黑風峽二十年，從未見過你這般背信棄義、吃人不吐骨頭的雜碎！”
開篇便是赤裸裸的辱罵，林震天握着信紙的手猛地攥緊，指節發白。
“落鷹澗之事，若非你處走漏風聲，疤臉怎會遭遇城主府鐵寒埋伏？！我寨數十精銳兄弟血染山林，疤臉身負重傷，幾近喪命！你許諾的玄鐵礦脈未見分毫，卻讓我寨兒郎替你擋刀送死！好！好得很！”
看到這裏，林震天的心猛地一沉。城主府鐵寒埋伏？疤臉重傷？這和他收到的、黑風寨暗樁傳來的“計劃有變”消息對不上！暗樁只說林天河可能改變行程，可沒說遭遇伏擊！難道……暗樁的消息是假的？或者，黑風寨真的被伏擊了，暗樁卻不知情？亦或是……黑面狼在撒謊？
他強壓驚疑，繼續往下看。
“你林家內部齷齪，與我黑風寨無關！但你既拉我寨下水，事到臨頭卻想抽身滅口，獨吞好處，天下豈有這般便宜之事？！我黑風寨此番損失慘重，皆因你而起！限你三日之內，籌備五萬下品靈石，外加你林家西城三處坊市的契約，送至黑風峽口！否則……”
信紙上的字跡仿佛要透紙而出，帶着血淋淋的威脅：
“……否則，休怪我黑面狼不講情面！你與我寨這些年往來的所有信件賬目，劫掠分贓的明細，許諾玄鐵礦脈的證據，疤臉記憶中你親自交代的滅口指令……我會一字不差，抄錄百份，撒遍青嵐城大街小巷，送入城主府鐵寒的書房！我倒要看看，到時候，是你林震天長老的位置坐得穩，還是我黑風寨的刀更快！”
“三日！只等三日！過時不候，玉石俱焚！”
信末，是一個更加張牙舞爪的狼頭籤名，仿佛要擇人而噬。
砰！
林震天猛地一掌拍在堅硬的紅木書桌上！整張桌子轟然碎裂，木屑紛飛！他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眼中燃燒着熊熊怒火，更深處，卻有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懼！
五萬靈石！西城三處坊市！這簡直是敲骨吸髓！黑風寨這是要把他往死裏逼！
但更讓他心驚肉跳的，是信中所說的那些“證據”！信件賬目？分贓明細？玄鐵礦脈許諾？甚至……疤臉記憶中的滅口指令？！這些東西，黑風寨怎麼會知道得如此詳細？有些甚至只有他和黑面狼極少數心腹知曉！
難道……黑風寨內部，真有自己不知道的記錄？或者，疤臉那個蠢貨，真的落入了鐵寒之手，被拷問出了什麼？！
“不可能！疤臉應該逃了……但重傷之下，記憶是否完整？鐵寒是否已經得到了部分口供？”林震天心亂如麻。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充滿未知的危機之中。黑風寨的威脅絕非空談，那些證據一旦曝光，他不僅家主之位無望，更會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長老……”林鼠被林震天的暴怒嚇得瑟瑟發抖，小聲提醒，“這信……會不會有詐？黑風寨損失慘重，趁機獅子大開口也是有可能，但他們真敢把事情做絕？他們就不怕我們魚死網破？”
“你懂什麼！”林震天厲聲喝道，聲音因憤怒和焦慮而有些嘶啞，“黑面狼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亡命徒！他被逼到絕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何況……這次損失如此之大，他必然將怨氣全都撒在我身上！”
他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破碎的書桌前來回踱步，眼中閃爍着陰鷙狠厲的光芒。
“黑風寨必須要安撫，至少暫時不能讓他們狗急跳牆！”林震天迅速做出判斷，“五萬靈石和三處坊市……絕不能給！給了，就是承認我做賊心虛，而且會掏空我大半積蓄和重要產業！但不給……他們真把證據抖出來怎麼辦？”
他眉頭緊鎖，急速思考着對策。
“或許……可以討價還價？先給一部分，穩住他們？或者，找個替罪羊，把勾結馬賊的罪名推出去？”他的目光掃過瑟瑟發抖的林鼠，嚇得林鼠一哆嗦。
但很快，林震天否定了這個想法。替罪羊分量不夠，黑風寨不會認。而且時間太緊，三日之內，難以布置周全。
“或者……一勞永逸？”一個更加狠毒的念頭升起，“趁黑風寨新敗，疤臉重傷，寨內人心惶惶，集結力量，將其徹底剿滅！只要黑風寨沒了，死無對證，那些所謂的證據，也就成了廢紙！”
這個想法極具誘惑力。但實施起來同樣困難。黑風寨易守難攻，即便新敗，殘存力量也不容小覷。林家內部，他能完全調動的力量有限，而且一旦大規模調動，必然引起林天豪和其他長老的警覺。更重要的是，城主府鐵寒剛襲擊了黑風寨，自己再去剿滅，如何解釋動機？會不會被認爲是滅口，反而坐實了勾結嫌疑？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林震天感覺自己像是落入蛛網的飛蛾，越是掙扎，纏得越緊。
“鐵寒……鐵寒！”他咬牙切齒地念着這個名字。這一切的變故，似乎都源於鐵寒對黑風寨的調查和突襲！這個油鹽不進的護衛隊長，成了他計劃中最大的變數！
“必須弄清楚鐵寒到底知道了多少！他對黑風寨的襲擊，是例行剿匪，還是……針對我而來？”林震天感到一陣寒意。如果鐵寒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那局面就更加危險了。
他猛地停下腳步，看向林鼠，聲音壓低，帶着不容置疑的殺意：“立刻派人，不惜一切代價，打探清楚鐵寒此次行動的細節！他抓了多少俘虜？得到了什麼口供？還有，黑風寨那個暗樁，到底怎麼回事？是死了還是叛變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是！屬下立刻去辦！”林鼠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
書房內，只剩下林震天一人，對着搖曳的燭火和滿地的狼藉。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眼神陰晴不定。
五萬靈石和三處坊市……他拿得出，但絕不甘心。黑風寨的威脅如鯁在喉。鐵寒的調查如芒在背。家主之位的爭奪也到了關鍵時刻，林天豪還在頑抗，中立派態度曖昧……
“都是那個小雜種！”林震天忽然恨恨地咒罵了一句，不知是在罵給他帶來無盡麻煩的黑面狼，還是在罵那個本該死去、卻似乎陰魂不散的林玄，亦或是在罵處處與他作對的鐵寒和頑抗的林天豪。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罩住了，而織網的人，似乎就隱藏在黑暗之中，冷冷地注視着他，等着他一步步走向絕境。
“不管你是誰……想搞垮我林震天，沒那麼容易！”他眼中凶光畢露，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既然你們都想逼我，那就別怪我……掀桌子了！”
他走到書架旁，在一個隱秘的暗格裏，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黑色玉瓶。玉瓶冰涼刺骨，表面刻滿詭異扭曲的符文。這是他多年前，從一處邪修遺跡中偶然得到的邪物，裏面封存着一種名爲“陰煞穢氣”的歹毒之物，能污染靈力，侵蝕神魂，使修士修爲倒退，甚至神智錯亂。他一直不敢輕易動用，因爲反噬極強，且一旦泄露，必成衆矢之的。
但此刻，被逼到牆角的林震天，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林天豪……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始終不肯讓位，還暗中搞小動作……那就別怪我這當大哥的，送你一程了！”他撫摸着冰冷的玉瓶，臉上露出殘忍而扭曲的笑容，“還有鐵寒……你既然多管閒事，那就嚐嚐這陰煞穢氣的滋味！至於黑風寨……哼，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土匪，等老夫騰出手來，再慢慢收拾！”
一個更加瘋狂、更加不計後果的計劃，在他心中迅速成形。他要利用這陰煞穢氣，制造一場針對林天豪和鐵寒的“意外”，同時嫁禍給黑風寨，或者某個不存在的“神秘邪修”！只要林天豪倒下或廢掉，鐵寒重傷或自顧不暇，他就能以雷霆手段掌控林家，然後再集中力量，解決黑風寨的威脅！
“三日……黑風寨給我三日，那我就用這三日，先清理門戶，再對付外敵！”林震天將玉瓶緊緊攥在手心，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擲的瘋狂。
夜色深沉，林震天的院落中，一股更加陰冷邪惡的氣息，悄然彌漫開來。
---
與此同時，林家西院，那間毗鄰柴房的廢棄淨室內。
林玄並不知道林震天已經收到了他僞造的信件，更不知道這老狗被逼得快要發瘋，甚至準備動用邪物。他正盤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嚐試進行一項更加精細、也更具風險的“分解”實驗。
他的面前，懸浮着三樣東西：一滴從林豹屍體分解得到的“精血（含微弱土系血脈）”，一縷從豁嘴馬賊記憶碎片中剝離出的、屬於疤臉的“凶煞氣息碎片（極微弱）”，以及一小撮剛剛合成的“靈壤（劣等）”。
他想要嚐試的，是利用萬象煉天爐的“混沌重構”能力，將這些來自不同個體、不同屬性的“材料”，融合淬煉，提純出一種能夠短暫、微弱地模擬特定對象氣息的“僞息散”。
這比單純的僞裝外形更加困難，因爲涉及到血脈、氣息、精神印記等更本質的東西。但若能成功，無疑會讓他未來的潛入、嫁禍、誤導等手段，提升到一個新的層次。
他小心翼翼地將三樣材料投入爐中，點燃微弱的爐火。混沌靈力包裹着材料，開始緩慢地煅燒、融合、提純。
過程極其緩慢，且消耗巨大。林玄必須全神貫注，精確控制爐火的溫度、靈力的輸入、以及融合的節奏，稍有不慎，就可能前功盡棄，甚至引起材料反噬。
時間一點點流逝。林玄的額頭再次滲出細密的汗珠，臉色微微發白。但他眼神專注，如同最精密的工匠。
爐內，那滴精血在混沌爐火的煅燒下，逐漸析出一絲極淡的土黃色血脈本源氣息。那縷凶煞氣息碎片則變得更加凝實尖銳。靈壤提供着微弱的土屬性能量和“承載”特性。
三者緩緩靠近，在混沌靈力的調和與爐火的壓迫下，開始艱難地融合。排斥、沖突、湮滅……過程充滿了不確定性。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林玄感覺精神力快要耗盡，爐火也搖曳欲熄之時——
爐內光芒一閃，隨即迅速黯淡。
【融合淬煉完成（極度粗糙）。】
【獲得：劣質僞息散（土/煞）×1（份）】
【效果：使用後，可在極短時間內（最多三十息），使自身氣息微弱模擬出‘土屬性血脈修士（偏向厚重）’與‘凶煞之氣’混合的特征，模仿度極低，容易被高階修士或感知敏銳者識破。副作用：使用後可能短時間內氣血微滯。】
成了！雖然品質低劣，效果短暫，模仿度差，且有副作用，但這標志着林玄在“氣息僞裝”的道路上，邁出了第一步！這意味着他將來或許可以模擬出林震天一系特有的功法氣息，或者黑風寨馬賊的凶煞之氣，在關鍵時刻發揮奇效！
他小心翼翼地將這份灰撲撲、帶着怪異氣味的粉末收好。雖然現在用不上，但未來或許能成爲奇兵。
剛收好僞息散，準備調息恢復，忽然，他留在妹妹林雨薇聽雨軒外那盆蘭草中的微弱標記，再次傳來觸動！
而且這次的觸動，帶着明顯的焦急和恐懼！
林玄心中一凜，立刻連通標記。
妹妹林雨薇驚慌失措的意念傳來，帶着哭腔：“哥哥！不好了！爹爹……爹爹出事了！”
“什麼？！”林玄如遭雷擊，猛地站起，“父親怎麼了？慢慢說！”
“就在剛才，爹爹在書房處理事務，突然……突然吐血昏迷！渾身發冷，靈力紊亂！福伯和幾位醫師正在救治，但情況很不好！大長老他們聽到消息已經趕過去了，把書房圍了起來，說是要保護爹爹，不讓外人打擾診治……但我看他們的眼神不對！哥哥，我好怕！爹爹會不會……”
林玄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父親突然吐血昏迷？靈力紊亂？這絕不可能是一般的傷病或勞累！結合之前的情報，林震天很可能已經對父親采取了軟性監視控制……難道，他已經等不及，直接下毒手了？！
陰煞穢氣？還是其他歹毒手段？
一股冰冷的怒火夾雜着無邊的焦慮，瞬間席卷了林玄全身。他強迫自己冷靜，但聲音還是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雨薇，別慌！聽我說！你立刻去找福伯，告訴他，無論如何，必須寸步不離地守在父親身邊！不要相信任何大長老派來的醫師或丹藥！盡量拖延，等我！我馬上想辦法！”
“嗯！哥哥，你快點！我……我怕他們會對爹爹不利！”林雨薇的意念充滿了無助和依賴。
聯系中斷。林玄眼中寒光爆閃，殺意幾乎凝成實質！
林震天！你竟敢對父親直接下手！
不能再等下去了！什麼暗中積蓄力量，什麼驅狼吞虎，在父親生命受到直接威脅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必須立刻趕過去！哪怕暴露身份，哪怕九死一生！
但沖動於事無補。他現在的實力，沖過去無疑是送死，不僅救不了父親，還會把自己也搭進去。
“實力……我需要更強的力量！至少，要有能在關鍵時刻幹擾甚至阻止林震天的能力！”林玄的目光，猛地投向密室深處，那具先祖林破天的玉色骨骸，以及他手中，那枚灰撲撲的家主令牌！
“先祖……家族危難，父親性命攸關！不肖子孫林玄，懇請先祖……助我一臂之力！”林玄走到骨骸前，噗通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然後，他起身，拿起那枚家主令牌。他記得，令牌有“族運節點定位”的功能，其中一個節點，就在家族祠堂下方，隱約透着金色毫光！
那裏，或許藏着林家真正的底蘊，或者……初代家主留下的，足以逆轉局面的後手！
他必須去！立刻！馬上！
沒有時間猶豫了。林玄將令牌緊緊握在手中，深吸一口氣，混沌靈力瘋狂注入！
令牌上的“林”字驟然亮起混沌色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一股清晰的指引感傳來，方向直指林家祠堂！
林玄不再耽擱，沖出密室，沿着甬道，朝着祠堂方向，發足狂奔！
父親，等我！
雨薇，堅持住！
今夜，這林家的天，怕是真要塌了！
而他林玄，要在這塌天之際，只手……擎蒼！
（第十一章 夜火起，亂局生，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