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忙碌的一天結束，送走最後一位客人，林淑賢仔細地敲好店門。她回身望着這個小而充實的空間，空氣中仍彌漫着食物誘人的香氣，與木質桌椅、潔淨灶台一同見證了這一日的繁忙與收獲。
她走到收錢的鐵盒前，將裏面的紙幣和硬幣悉數倒在桌上。鋼鏰兒叮當作響，紙幣舒展開來，堆成小山。她耐心地分門別類，清點數目。當最終的數字清晰呈現時，即便已有心理準備，她的呼吸仍是一滯。
八十五元六角！
這幾乎是一個熟練工人兩個半月的工資，而在一天之內，被她這個曾經被蔑稱爲“不會下蛋的母雞”、“靠男人養的家庭婦女”賺到了手裏。
她緊緊攥着這些還帶着食物溫熱的錢幣，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目光越過窗戶，投向機械廠家屬區的方向，那裏有周麗娟寬敞舒適的廠長千金閨房。
“周麗娟，謝謝你送的‘開業大禮’。”她低聲自語，唇角勾起一抹冷峭而自信的弧度。若非對方處心積慮的刁難，怎會引來趙主任，又怎會引發圍觀，成就了這一場意想不到的絕佳宣傳？這惡意化作的東風，將她的小店徹底推向了整個工業區居民的眼前。
但林淑賢深知，一時的熱鬧靠機遇，長久的紅火靠的卻是真本事。昨天的成功源於機緣巧合，明天能否持續，才是真正的考驗。她冷靜下來，開始仔細規劃。
“工人套餐……”她琢磨着趙主任的話和工人們的消費習慣，一個清晰的念頭闖入腦海。大部分工人收入有限，講究實惠，若能將產品組合，給出一個優惠價格，必定更具吸引力。
說幹就幹。她鋪開紙張，開始計算成本。一個雞蛋餅，單賣一毛二；一個茶葉蛋，八份；一碗豆漿或米粥，五分。若組合成“一餅一蛋一飲”的套餐，定價兩毛二，看似比單買便宜了三分錢，但薄利多銷，更能快速吸引穩定客源。而且套餐形式出餐更快，能應對可能出現的排隊情況。
計算妥當，她立刻着手準備。將第二天所需的面粉、雞蛋、黃豆、大米等原料一一清點，發現存量已捉襟見肘。她毫不猶豫地將今日收入的一大半投入采購，列出了長長的清單，只待明日一早便去采買。
翌日，天蒙蒙亮，林淑賢便踩着露水出了門。她先是去了熟悉的供銷社，但所需的量遠遠超出了平日，供銷社經理看着清單直搖頭。
“小林同志，不是我不幫你，你要的這五十斤面粉、三十斤雞蛋，我這暫時沒這麼多庫存，得要調貨，起碼得等三天。”
林淑賢的心沉了一下。三天？她的生意剛起步，一天都等不起。她腦中飛快思索，忽然想起前幾日買菜時，聽人提起郊區的農民有時會直接拉農產品到城邊自發形成的早市售賣，價格可能更便宜，而且量大。
她立刻道謝，轉身便朝着城外的方向快步走去。果然，在離城不遠的一條土路旁，熙熙攘攘擠着不少挑着擔子、推着板車的農民，各種蔬菜禽蛋琳琅滿目。她心中一喜，仔細挑選問價，不僅以更優惠的價格買齊了所需的所有面粉、雞蛋、大豆，還發現了一家品質極好的小米，順手買了十斤，準備開發新品小米粥。
當她雇了輛板車，將滿滿當當的貨物拉回小店時，幫忙的李大嫂也到了。兩人看着堆積如山的食材，相視一笑，充滿了幹勁。
“李嫂，今天咱們推出套餐。”林淑賢一邊麻利地系上圍裙，一邊解釋，“一蛋一餅加豆漿或者粥，只要兩毛二。”
李大嫂眼睛一亮：“這劃算！工人們肯定喜歡！”
準備工作比往日繁重數倍。浸泡黃豆、磨豆漿、和面醒面、煮茶葉蛋、熬粥……林淑賢主廚，李大嫂打下手，兩人忙得團團轉。丫丫也懂事地坐在小凳子上，幫着摘菜葉，小臉上全是認真。
開業時辰一到，鞭炮噼啪作響，“林家食鋪”的招牌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很快，第一批客人上門了。多是附近的住戶和路過趕早的工人。
“老板，聽說你這兒好吃又實惠？來個餅，加碗豆漿。” “好嘞！您單買一餅一豆漿是一毛七，要不試試咱們新出的套餐？一餅一蛋一豆漿，只要兩毛二，多五分錢多個頂飽的茶葉蛋呢！” 那工人略一算計，眼睛亮了：“嘿！是劃算！來個套餐！”
有了第一個嚐試者，後面的人紛紛效仿。套餐的形式簡單明了，優惠實實在在，幾乎無人拒絕。
隨着工業區上班號聲響起，真正的洪流來了。烏泱泱的工人隊伍從廠門口涌出，其中不少人徑直朝着“林家食鋪”跑來。顯然，昨天的故事和“領導都誇好”的名聲已經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廠區。
“老板，兩份套餐！打包帶走！” “我要三份！餅幫我分開裝！” “有粥了嗎？我來個餅加蛋加粥！”
人群迅速排起了長隊，從店門口一直蜿蜒到了路邊，成了清晨街道上最惹眼的一景。林淑賢和李大嫂如同上了發條的陀螺，一個攤餅、剝蛋、盛粥，一個收錢、打包、招呼客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剛出爐的雞蛋餅金黃噴香，茶葉蛋鹹香入味，豆漿醇厚，米粥糯滑，每一種食物都散發着極致誘人的氣息，折磨着排隊工人的胃和耐心，卻也讓他們更加期待。
“別急別急，都有都有！”林淑賢揚聲安撫着，手下動作快得幾乎出了殘影。靈泉水不僅提升了食物的味道，似乎也悄然滋養着她的身體，讓她擁有遠超從前的體力和精力。
與此同時，機械廠食堂內，卻是另一番光景。
打飯窗口前隊伍稀稀拉拉，與往年相比冷清了不少。食堂主任馬師傅看着那幾大盆炒青菜、燉土豆和摞成山的雜面饅頭，愁眉不展。工人們打着飯，臉上多是勉強和抱怨。
“天天就這老幾樣，油水少得可憐。” “味兒還不如林家食鋪的零頭香。” “早知道也出去排隊買套餐了，貴是貴幾分，可人家那叫一個實在又好吃！”
張志強端着飯盒，聽着周圍工友的議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強子，吃了沒？沒吃一起去林家食鋪啊？”一個相熟的工友拍了他一下，“昨天嚐了一口老王買的，真絕了！你前妻這手藝，真是這個！”工友翹起大拇指。
張志強猛地扒拉了一口寡淡的燉土豆，硬生生咽下去，沒好氣地說：“不去！食堂飯挺好！”
那工友沒眼力見地繼續感慨：“你說你當初咋想的？這麼能幹又漂亮的老婆不要……哎，你看周麗娟那大小姐脾氣，哪比得上林淑賢賢惠能幹？現在人家自己開店當老板，日進鬥金嘞！聽說昨天一天就賺了這個數！”工友神秘地比了個八的手勢。
“哼，投機倒把！”張志強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心裏卻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澀苦辣一齊涌上心頭。那個曾經眼裏只有他和孩子、溫順甚至有些怯懦的女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耀眼、如此獨立了？她賺的錢，本來都該是交給他的啊！現在卻……
他食不知味地嚼着饅頭，工友們關於“林家食鋪”套餐如何美味、如何劃算的討論，像一根根針，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自尊心上。他仿佛能看到林淑賢此刻忙碌卻自信的身影，看到她收錢時臉上可能洋溢的笑容，那畫面刺眼極了。
對比之下，周麗娟那張越來越顯得驕橫和埋怨的臉浮現在眼前，讓他一陣煩躁。他猛地站起身，撂下沒吃幾口的飯盒，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食堂，只想離那些議論聲遠一點。
而此時的“林家食鋪”，火爆的場面持續了近兩個小時才慢慢緩和下來。準備的食材消耗殆盡，隊伍終於散去。
林淑賢和李大嫂累得幾乎直不起腰，但看着空蕩蕩的粥桶、見底的面盆和裝錢的鐵盒又一次變得沉甸甸，所有的疲憊都化作了欣喜。
“淑賢，這……這也太多人了！”李大嫂喘着氣，臉上卻笑開了花，“我活這麼大歲數，沒見過小吃鋪這麼排隊的！”
林淑賢笑着遞給她一杯水：“辛苦李嫂了。今天生意好，給你加獎金。”
稍事休息，兩人又趕緊投入清洗工作和下午的準備工作。因爲有了早上的盛況，下午即便不是飯點，也斷斷續續有聞訊而來的顧客，或是附近居民來買餅當零嘴，或是錯過早班的工人來尋摸吃的。
等到傍晚時分，又迎來一小波下班工人的購買潮。雖然不及早上壯觀，但也足以將剩下的少量存貨銷售一空。
華燈初上，再次打烊關門。
這一次，林淑賢看着桌上那堆明顯比昨日更加“壯觀”的錢山，心已經平靜了許多，但成就感卻愈發堅實。她仔細清點，除去成本和李大嫂的工錢獎金，今日淨利竟然達到了一百三十元！
兩天，她幾乎賺到了一個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資！
這驚人的收益背後，是“工人套餐”模式巨大的成功。它精準地抓住了目標客戶的需求，用極高的性價比和絕佳的口味，形成了強大的吸引力。
“媽媽，我們發財了嗎？”丫丫看着那麼多錢，小臉興奮得紅撲撲的。
林淑賢抱起女兒，蹭了蹭她的小鼻子：“嗯，媽媽賺了錢，給丫丫買新衣服，送丫丫去最好的幼兒園，好不好？”
“好！”丫丫歡呼起來，銀鈴般的笑聲在小店裏回蕩。
林淑賢抱着女兒，望向窗外。馬路對面，機械廠廠區燈火通明，高大的廠房沉默矗立。她知道，在那堵牆的後面，張志強此刻定然是食不下咽，周麗娟恐怕更是氣得跳腳。
她的成功，就是對他們最響亮的耳光。
但她並未沉浸在報復的快意中太久。她的目光已經投向了更遠的地方。今天的成功驗證了模式的可復制性，也暴露了產能的瓶頸。僅靠她和李大嫂，早晚忙到極限，也無法滿足日益增長的需求。
她需要更大的場地，更多的幫手，也許……還需要開發更新的產品。
創業的火苗已然成勢，正朝着燎原之勢發展。而她，林淑賢，將牢牢握住這火炬，照亮自己和女兒通往嶄新人生的道路。
她不知道的是，在廠區那棟最好的家屬樓裏，周麗娟果然正如她所料，氣得摔碎了一個精致的陶瓷茶杯。
“一個破路邊攤！一個被甩掉的黃臉婆！怎麼可能！”周麗娟尖利的聲音幾乎要刺破天花板，“還有那群瞎了眼的窮鬼，都跑去捧她的臭腳！還有馬胖子那個廢物，食堂怎麼搞的！”
張志強坐在一旁，悶頭抽煙，一言不發，臉色比窗外的夜色還要沉。
周麗娟猛地轉向他，遷怒道：“還有你！擺這張臭臉給誰看？是不是後悔了？嗯？想着那個會賺幾個臭錢的女人了？我告訴你張志強，沒我爸，你什麼都不是！”
張志強夾着煙的手指微微一抖，煙灰簌簌落下。
他猛地吸了一口煙，煙霧模糊了他晦暗不明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