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之行定在下周三。出發前的幾天,簡瑤忙得如同陀螺。品牌創新小組的框架剛剛搭起,招聘面試、項目規劃、預算細化,千頭萬緒。她刻意用高強度的工作填滿所有時間,試圖沖淡心底那絲即將與傅琛“單獨”出行的、隱秘的緊張與期待。
傅琛那邊也忙,似乎是在處理一樁重要的跨國並購案收尾,偶爾在公司遇見,也只是匆匆點頭,但眼神交匯的瞬間,簡瑤總能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不同於以往的柔和微光。那光芒像羽毛,輕輕搔刮着她的心尖。
林秘書將行程安排得滴水不漏,機票、酒店、峰會資料、當地聯絡人,甚至貼心地附上了新加坡近期的天氣提醒和一份簡略的美食地圖。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出發。
周二晚上,簡瑤最後一次檢查行李箱。父親打來電話,聲音洪亮,透着康復後的鬆快:“瑤瑤,出差在外,注意安全,按時吃飯。工作再忙,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知道了,爸。”簡瑤心裏暖洋洋的,“您在家也照顧好自己,藥按時吃。”
“我你就不用操心了。”簡建國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着點試探,“瑤瑤啊,你跟你們那個傅總監……最近怎麼樣?”
簡瑤心裏一跳,含糊道:“就那樣啊,正常上下級。”
“哦……”簡建國拖長了音調,顯然不太信,“我看那小夥子人挺實在,辦事也靠譜。要是……嗯,你自己把握,爸不幹涉。就是別太委屈自己。”
實在?靠譜?簡瑤想起傅琛在談判桌上寸土不讓的冷硬,在宴會廳裏睥睨衆人的矜貴,還有那些步步爲營、讓她無處可逃的“網”……實在和靠譜這兩個詞,好像跟他不太搭邊。但父親的感覺,似乎又沒全錯。
“知道了,爸。您就別瞎操心了,早點休息。”她匆匆掛了電話,對着收拾好的行李箱發了會兒呆。
實在?或許,他也有那樣的一面,只是藏得太深。
周三清晨,司機來接她去機場。在VIP候機室,她見到了傅琛。
他今天穿了件淺灰色的休閒西裝,沒打領帶,裏面是簡單的白色T恤,整個人顯得隨性而挺拔,少了些平日的嚴肅,多了幾分出差的鬆弛感。看到簡瑤進來,他放下手裏的財經雜志,點了點頭。
“早。”
“早,傅總。”
林秘書不在,只有他們兩人。候機室裏很安靜,空氣裏彌漫着咖啡和皮革的混合氣味。簡瑤在他斜對面的沙發坐下,拿出平板電腦,假裝翻閱峰會資料,餘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對面。
傅琛重新拿起雜志,但簡瑤能感覺到,他的注意力並不在雜志上。他的目光偶爾會掠過她,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然後移開。那目光很靜,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存在感。
登機後,他們的座位是頭等艙相鄰的位置。傅琛讓她靠窗。飛機起飛,沖上雲霄,城市在腳下逐漸縮小成棋盤格。
空乘送來飲料和早餐。傅琛要了咖啡,給她點了橙汁和一份精致的點心。
“峰會第一天下午,你有個十五分鍾的發言,介紹我們品牌創新的核心理念和初步規劃。”傅琛一邊操作着面前的小桌板,一邊說道,“稿子林秘書應該給你了,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已經準備好了。”簡瑤回答。爲了這十五分鍾,她熬了好幾個晚上。
“嗯。”傅琛喝了口咖啡,“不用緊張,台下坐的,未必比你懂得多。講清楚我們的差異化優勢就行。”
他的話一如既往地簡潔,卻帶着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飛行時間不長不短。大部分時間,傅琛在閉目養神,或者用筆記本電腦處理郵件。簡瑤也強迫自己看資料,或者看電影,但總有些心不在焉。狹小的空間裏,他身上的雪鬆香氣混合着機艙特有的味道,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他的存在。
當飛機開始下降,準備降落在樟宜機場時,傅琛忽然合上電腦,側過頭看她。
“到了。”他說,窗外是新加坡標志性的碧海藍天和整齊劃一的城市綠意,“緊張嗎?”
簡瑤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有一點。”既爲峰會發言,也爲這趟未知的旅程本身。
傅琛看着她,目光深邃。“跟着我就好。”他重復了晚宴那天的話,語氣卻比那天更溫和,也更……篤定。
飛機平穩着陸。接機的車直接送他們到位於濱海灣的酒店。酒店極盡奢華,視野絕佳,房間在相鄰的樓層。傅琛的房間是套房,她的則是普通的行政大床房,但規格已然很高。
“先休息一下,倒倒時差。晚上沒有安排,可以在附近隨便走走,或者去嚐嚐地道的肉骨茶。”傅琛在電梯口對她說道,遞給她一張房卡,“六點,我來叫你吃晚飯。”
他的安排總是周到,又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
“好。”簡瑤接過房卡,指尖擦過他的,微涼的觸感讓她心尖一顫。
房間寬敞明亮,落地窗外是壯麗的新加坡城市天際線和波光粼粼的海灣。簡瑤放下行李,走到窗邊,看着這個陌生的、繁華的都市,心跳依舊有些不穩。
這三天,會怎樣?
傍晚六點,門鈴準時響起。簡瑤換了身輕便的連衣裙,打開門。
傅琛也換了衣服,簡單的黑色Polo衫和卡其褲,比白天更顯隨意,也更……迷人。他打量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走吧。”
他沒有帶司機,兩人步行去了酒店附近一家頗有名氣的肉骨茶店。店面不大,但食客衆多,煙火氣十足。辛辣醇厚的肉骨茶湯,油條,滷味,簡單的食物卻讓人胃口大開。
傅琛似乎對這裏很熟,點菜,加湯,動作自然。他話依然不多,但會給她介紹各種小吃的來歷和吃法。暖黃的燈光下,他冷硬的輪廓似乎也被這人間煙火氣熏染得柔和了些。
“以前常來?”簡瑤問。
“嗯,讀書和工作的時候,來過幾次。”傅琛淡淡道,“喜歡這裏的煙火氣。”
簡瑤有些意外。她以爲他這樣的人,只會出入高級餐廳。
“怎麼,覺得我不該吃這個?”傅琛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唇角微彎。
“沒有。”簡瑤連忙搖頭,低頭喝了一大口湯,辣得鼻尖冒汗。
傅琛看着她被辣到的樣子,眼底漾開一絲極淡的笑意,抽了張紙巾遞過去。
吃完飯,兩人沿着濱海灣散步。夜晚的新加坡,燈火璀璨,涼風習習。著名的金沙酒店燈光秀在夜空中變幻着絢麗的圖案,魚尾獅噴着水柱,遊客如織。
他們混在人群中,像一對普通的情侶,又保持着微妙的距離。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走着,享受着異國他鄉夜晚的愜意和身旁之人的陪伴。
走到一個相對安靜的觀景平台,傅琛停了下來,倚着欄杆,望着遠處流光溢溢的海面。
“簡瑤。”他忽然開口。
“嗯?”簡瑤也停下來,站在他身邊。
“如果,”傅琛轉過頭,目光在璀璨的燈火映照下,深邃得如同此刻的夜空,“我不是傅氏的CEO,沒有那些頭銜和背景,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在茶水間接過你的餅幹,然後……”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又像是在觀察她的反應。
“然後,像現在這樣,約你吃飯,散步,告訴你,我對你很感興趣。”他看着她的眼睛,聲音被夜風吹得有些飄忽,卻字字清晰地落入她耳中,“你會怎麼想?”
你會怎麼想?
簡瑤怔住了。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傅琛就是傅琛,是那個高高在上、冷酷強勢、卻又會在某些時刻展現出驚人細致和溫柔的矛盾綜合體。他的身份,他的權勢,他的一切,早已和他這個人密不可分。
剝離掉這一切,他還是他嗎?
她抬起頭,迎上他專注而深邃的目光。夜風吹起她的發絲,也吹亂了她本就紛繁的心緒。
“我不知道。”她老實回答,聲音很輕,“因爲……沒有那個‘如果’。你就是你。”
傅琛靜靜地看了她幾秒,然後,很輕地笑了一聲。那笑聲裏沒有嘲諷,反而像是……鬆了口氣?
“也是。”他轉回頭,繼續看向海面,語氣恢復了平時的平淡,“是我想多了。”
但簡瑤能感覺到,他問出這個問題時,那份罕見的、近乎小心翼翼的試探。
他也在乎嗎?在乎她看到的,是“傅總”,還是“傅琛”?
心底某個角落,微微塌陷了一塊,變得更加柔軟。
“不過,”她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就算有那個‘如果’,我想……我大概還是會覺得,這個人很討厭。”
傅琛身形微頓,側目看她。
簡瑤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學着他平時那種沒什麼表情的樣子,補充道:“討厭他明明只是個‘普通同事’,卻總是一副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能掌控的樣子,討厭他管東管西,討厭他……讓人猜不透。”
她頓了頓,臉頰在夜色中微微發燙,聲音低了下去:“但可能……也會有點好奇。”
傅琛的眸色,在璀璨的燈火下,驟然變得幽深無比。他看着她,看着她強裝鎮定卻掩飾不住慌亂的眼神,看着她微微泛紅的耳尖。
夜風仿佛都靜止了。
半晌,他忽然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輕輕拂開她被風吹到臉頰上的一縷發絲,指尖似有若無地擦過她的皮膚,帶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他的動作很輕,很自然,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親昵。
“好奇什麼?”他問,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帶着海風的溼潤和一絲危險的磁性。
簡瑤的心髒狂跳起來,幾乎要沖破胸腔。她下意識地想後退,腳卻像釘在了地上。
“好奇……”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冰山底下……到底是什麼。”
傅琛的指尖停在了她的耳畔,沒有離開。他的目光鎖住她,那裏面翻涌着簡瑤從未見過的、洶涌的暗潮,幾乎要將她吞沒。
“想知道?”他緩緩低下頭,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額發,距離近得她能數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簡瑤屏住了呼吸,腦子一片空白,只能看着他越靠越近,看着他深邃眼眸中那個小小的、驚慌失措的自己。
就在他的唇幾乎要觸碰到她額頭的瞬間,遠處金沙酒店的燈光秀忽然達到高潮,一道絢爛的光束直沖雲霄,映亮了半邊天空,也映亮了傅琛近在咫尺的臉。
他停了下來。
眸中的暗潮緩緩退去,重新恢復成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他直起身,拉開了距離,仿佛剛才那旖旎而危險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覺。
“不早了,”他看了眼腕表,語氣恢復了平常的冷靜,“明天還要開會,回去吧。”
說完,他轉身,率先朝酒店的方向走去,步伐穩健。
簡瑤愣在原地,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慌忙跟了上去。臉頰滾燙,心臟依然在狂跳,剛才那一瞬間的悸動和期待,混雜着驟然中斷的失落和茫然,在她心裏攪成一團。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接下來的兩天,峰會日程安排得很滿。簡瑤的發言很成功,清晰、有力、充滿洞見,贏得了不少業內人士的關注和私下交流的邀請。傅琛大部分時間在參與更高層的閉門會議和一對一洽談,但每當簡瑤需要介紹或與人溝通時,他總會在不遠處,或適時地出現,爲她引薦,或在她應對略顯吃力時,一個眼神、一句簡短的補充,便輕鬆化解。
他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燈塔,在她初次涉足的這片陌生海域,爲她指引方向,保駕護航。
他們之間的交流依然以工作爲主,但一些細微的東西在悄然改變。一起吃工作午餐時,他會記得她不喜歡吃香菜;在她因爲時差和緊張有些疲憊時,他會讓服務生送來一杯熱牛奶;晚上回到酒店,他送她到房門口,會說一句“好好休息”,目光停留的時間,比平時長了那麼一兩秒。
沒有越界的舉動,沒有曖昧的言語。可那種無聲的默契和關照,卻比任何直白的表示都更讓人心動,也更讓人……沉溺。
最後一天晚上,峰會主辦方在海邊舉辦了一場盛大的閉幕晚宴。氣氛比之前君悅的慈善晚宴更爲輕鬆國際化。簡瑤已經適應了許多,能夠更從容地與不同膚色、不同語言的人交流。
傅琛似乎心情也不錯,罕見地多喝了兩杯香檳。當樂隊奏起舒緩的舞曲時,有人起哄讓傅琛跳舞。他向來以冷峻不近人情著稱,這種場合幾乎從不參與。
然而,在衆人的注視和簡瑤略帶驚訝的目光中,傅琛放下酒杯,走到她面前,微微躬身,伸出了手。
“簡小姐,”他的聲音在悠揚的樂曲中顯得格外悅耳,眼中映着水晶燈的碎光,帶着一絲罕見的、近乎溫柔的期待,“能否賞光?”
全場目光聚焦。簡瑤的臉一下子紅透了。她不會跳這種正式的交際舞,大學裏學的早就還給了老師。
“傅總,我……”她想拒絕。
傅琛的手又往前遞了遞,目光堅定地看着她,壓低聲音:“跟着我就好。”
又是這句話。帶着神奇的魔力。
簡瑤咬了咬唇,把手放進了他的掌心。他的手幹燥而溫暖,穩穩地握住她,帶着她滑入舞池中央。
音樂舒緩,燈光迷離。傅琛的舞步沉穩而標準,帶着她,引導着她。起初,簡瑤緊張得幾乎同手同腳,踩了他好幾下。
“抱歉……”她窘迫得想鑽到地縫裏。
“沒關系。”傅琛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放鬆,跟着我的節奏。”
他的手臂有力地環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穩穩地托着她的手。距離很近,近得她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古龍水味和淡淡的酒香,能感受到他胸膛傳來的溫度,能看清他低垂眼眸時,那濃密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陰影。
在他的引領下,她漸漸放鬆下來,勉強能跟上步伐。世界仿佛縮小到只有這一方舞池,只有彼此交握的手,貼近的身體,和悠揚的樂曲。
“跳得不錯。”傅琛低聲贊了一句,目光落在她微紅的臉頰上。
簡瑤不敢抬頭,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腔。“是傅總帶得好。”
傅琛沒再說話,只是帶着她,在舞池中緩緩旋轉。光影在他們身上流淌,時間仿佛變得粘稠而緩慢。
一曲終了,周圍響起掌聲。傅琛沒有立刻放開她,而是保持着那個姿勢,低頭看着她,眸色深深,仿佛有千言萬語。
“簡瑤。”他叫她的名字,聲音比音樂更低沉悅耳。
“……嗯?”
“明天就要回去了。”他說,語氣平淡,卻仿佛藏着什麼。
“嗯。”
“這三天,開心嗎?”他問。
簡瑤抬起頭,望進他深邃的眼眸,那裏面的專注,讓她幾乎溺斃。她點了點頭,誠實地說:“嗯。學到了很多。”
“只是學到東西?”傅琛微微挑眉。
簡瑤的臉更紅了。她移開視線,小聲說:“也……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
傅琛的嘴角,勾起一個清晰的、帶着滿足和愉悅的弧度。他終於鬆開了她,但手依然虛扶在她的腰側。
“那就好。”他說。
晚宴結束後,傅琛送她回房間。走到房門口,兩人停下。
“明天早上的飛機,司機八點在大堂等。”傅琛交代着行程,目光卻一直落在她臉上。
“好。”簡瑤拿出房卡,指尖有些發顫。
“簡瑤。”他又叫住她。
她回頭。
走廊的燈光在他身後,給他周身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暈。他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和溫柔。
“回去之後,”他緩緩說道,“可能還會有很多聲音,很多麻煩。陳琳,董事會,流言蜚語……”
他頓了頓,上前一步,距離拉近,聲音壓低,帶着一種鄭重的承諾。
“但那些,都交給我。”
“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簡瑤。懟人,躺平,或者……翻身。”
“無論怎樣,我都在這裏。”
他的話,像一股暖流,瞬間沖垮了簡瑤心裏最後一點猶豫和不安。眼眶驀地有些發熱。
她看着他,看着這個強大到似乎無所不能,卻又在此刻爲她低眉承諾的男人,心底那片柔軟的地方,徹底淪陷。
“傅琛。”她第一次,沒有叫他“傅總”。
傅琛的眸光驟然一深。
簡瑤鼓起畢生最大的勇氣,踮起腳尖,飛快地、輕輕地,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個吻。
如同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然後,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迅速刷卡開門,閃身進去,“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背靠着冰涼的門板,簡瑤捂着狂跳不止的心髒,臉頰滾燙得能煎雞蛋。
她做了什麼?她居然主動親了他?!
門外,一片寂靜。
許久,才聽到一聲極輕的、帶着愉悅笑意的嘆息。
然後,是漸漸遠去的、沉穩的腳步聲。
簡瑤滑坐到地上,把發燙的臉埋進膝蓋裏。
完了。
這條鹹魚,不僅翻了身,遊向了深海,還……主動咬了誘餌。
心甘情願地。
而她竟然覺得,這種感覺……還不賴。
窗外,新加坡的夜景依舊璀璨。
而她的世界裏,有一顆名爲“傅琛”的星辰,正冉冉升起,光芒萬丈,再也無法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