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阿迪充滿巧思的打理下,“Cheerye”的名氣如同投入清水的墨滴,緩緩暈開,逐漸在城中追求品質與氛圍的年輕群體中形成了獨特而牢固的口碑。她似乎總有無窮的靈感,讓這個以灰色水泥爲底色的空間,隨着季節流轉和節日更迭而變換着恰如其分的妝容——深秋萬聖節時,憨態可掬的南瓜燈在角落與桌台悄然亮起,映照着橘暖的光;隆聖誕節來臨時,一棵別出心裁、由復古鎏金燈泡和毛絨小熊玩偶共同裝扮的獨特聖誕樹溫暖矗立在庭院一角,樹下堆着朋友們送來的、包裝各異的禮物盒;初春情人節時,鮮紅欲滴的玫瑰與酒紅色飄逸絲帶巧妙點綴在吧台與卡座之間,平添幾分含蓄又熱烈的浪漫……每一次用心的布置,都非浮誇的裝飾,而是像爲這個空間注入了新鮮的血液,讓它煥發出嶄新的生機,也讓熟客們對“Cheerye”的下一次亮相充滿了隱秘的期待。

客人們由衷地喜愛這裏,不僅僅爲了阿喜那杯無可替代的“月光漫遊”,也爲這方天地裏流動的、讓人心安的氛圍。他們熱衷於用手機或帶着復古質感的拍立得,記錄下在此度過的溫馨瞬間。阿迪敏銳地捕捉到這份細膩的情感需求,特意在進門處最顯眼的一面灰牆上,開辟了一片名爲“瞬間永恒”的故事角。她準備了各色質感厚實的卡片和流暢書寫的鋼筆,鼓勵客人們將拍下的照片或即時寫下的心情片段釘在上面。漸漸地,這面原本冷峻、沉默的灰牆變得五彩斑斕,生動起來,貼滿了燦爛無邪的笑臉、手寫的真誠祝福與細微生活裏的感動碎片——有慶祝學業有成的畢業狂歡合影,有紀念相愛周年的甜蜜依偎,也有僅僅是一個疲憊工作日後、於此尋得慰藉的平凡夜晚的愜意獨白。它不再只是一面牆,而是成了“Cheerye”跳動的心髒,是匯集了無數故事與情緒的能量場,是最溫暖、最富有人情味的一道風景。

一個周中的晚上,春雨初歇,空氣裏帶着溼潤的泥土和青草氣息。客流不多,酒吧裏流淌着低沉舒緩的藍調音樂,像夜色本身在吟唱。夏至處理完手頭積壓的郵件,帶着一絲精神勞作後的疲憊,習慣性地來到了“Cheerye”。她沒有驚動旁人,獨自坐在吧台邊光線柔和的一隅,靜靜地看着阿喜和阿迪在吧台內那令人賞心悅目的默契配合。阿喜神情專注,如同進行一場精密實驗般搖動着雪克壺,冰塊撞擊出清脆的節奏;阿迪則利落地擦拭着晶瑩的玻璃杯,偶爾抬眸與阿喜一個短暫的眼神交流,便已明了對方下一步所需,無需言語。

空閒下來時,阿迪端着一杯特意爲夏至準備的、不加糖的鮮榨橙汁,很自然地坐到她旁邊的吧凳上,臉上帶着暖洋洋的笑意。

“看你最近氣色越來越好了,”阿迪歪着頭打量夏至,眼神明亮,“眼底那點以前的疲憊感都淡了,看來我們這兒的風水確實養人。”

夏至回以真誠的微笑,指尖輕輕摩挲着冰涼的杯壁:“是這裏真的讓人放鬆。看你和阿喜,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要什麼,這種默契,真好。”

阿迪聞言,眼神瞬間柔和下來,如同被春風吹皺的湖水,唇角漾開一抹沉浸在幸福深處的、幾乎有些恍惚的笑意,那笑意裏帶着些許回憶的悠遠。“我們啊,”她輕輕晃着手中的杯子,看着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滑落,“算起來認識都快四年了。看着現在挺好是吧?天衣無縫的。但其實,中間也磕磕絆絆,走過彎路,還分開過整整一年多呢。”

夏至有些訝異,微微睜大了眼睛。她很難想象如今看起來靈魂都仿佛交織在一起的兩人,也曾經歷過那樣決絕的分離。在她的認知裏,阿迪和阿喜幾乎是“Cheerye”這艘船上不可分割的舵與帆。

在阿迪平靜而溫柔的敘述中,一段關於堅持、成長與最終選擇的往事緩緩鋪陳開來。原來阿迪和阿喜曾是同行,都在餐飲酒水領域努力打拼,最初因一場行業內的專業比賽相識相戀,彼此吸引。然而,現實是殘酷的,一個在北方的城市扎根,一個在南方的都市發展,聚少離多是常態。加上年輕時各自都帶着未磨平的棱角和事業上不肯退讓的沖勁,誤會與矛盾在遙遠距離的發酵下漸生,細小裂痕最終累積成難以逾越的鴻溝,在一次因未來規劃而引發的激烈爭吵後,兩人沖動地、帶着傷痛選擇了分手。

“那段時間,”阿迪的眼神有些飄忽,仿佛穿越回了那段被灰色籠罩的日子,“表面上一切照舊,該工作工作,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但總覺得生活像是被抽掉了一塊最重要的拼圖,整個人是失魂落魄的,做什麼都提不起勁,看什麼都是灰蒙蒙的。那時候才真正知道,有些人,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刻進了骨子裏,融進了習慣裏,不是輕易說一句分開就能徹底剝離的。”

“後來呢?”夏至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聲音,已被這個真實而帶着酸澀的故事深深吸引,心也跟着揪緊。

“後來?”阿迪的眼睛猛地重新亮了起來,像瞬間墜入了萬千星光,語氣也帶上了一絲戲劇性的上揚,“阿喜那個平時悶得要死、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家夥,做了一件我認識他以來最勇敢、最浪漫,也最傻的事。”她的語氣裏充滿了難以掩飾的驕傲與至今未散的感動,“他辭掉了當時發展得順風順水、前景大好的工作,退掉了剛租不久的房子,拉着一個行李箱,什麼也沒多說,就直接買了一張機票,跑到了我所在的那個南方城市。在我公司樓下,從烈日當空的下午,一直站到華燈初上、霓虹閃爍,等了我整整一天。”

阿迪模仿着阿喜當時有些笨拙卻無比認真、甚至帶着點破釜沉舟意味的語氣,眼中泛起溫柔的水光:“他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城市可以換,工作可以再找,這些東西都有替代品,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你,阿迪,全世界只有一個。我試過了,不行,沒有你,什麼都不對,哪裏都不對。’”

阿喜用這樣決絕而堅定的行動,放棄了原有的根基和人脈,奔赴一個於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一切從零開始,只爲了用行動證明她的無可替代。這份義無反顧的奔赴,徹底擊碎了阿迪所有的心防、猶豫和故作堅強。後來,當阿迪自己職業規劃有變,想換份工作也換個環境時,兩人商量之下,她便也毫不猶豫地、帶着同樣的堅定,跟着阿喜回到了這座如今有“Cheerye”夢想扎根的城市,共同傾注心血,一點一滴,打造了這個屬於他們自己的、可以承載未來更多夢想的天地。

“所以啊,”阿迪將目光重新投向吧台內那個沉穩忙碌、爲她洗手作羹湯的身影,聲音溫柔得像夜風裏的一聲嘆息,卻又帶着磐石般的堅定,“有時候,緣分這東西,可能會繞點路,會經歷一些意想不到的考驗,但只要最後能並肩站在一起的人是他,過程曲折一點,跌宕一點,好像也沒關系,反而讓現在的一切更值得珍惜。”

夏至靜靜地聽着,內心深受觸動,仿佛有溫暖的潮水緩緩漫過心田。阿迪和阿喜的故事,像一面清晰無比的鏡子,映照出成年人的感情世界裏,除了初識的悸動和相處的甜蜜之外,更需要的那份爲彼此改變的勇氣、穿越迷霧的堅持,以及那份“非你不可”的清晰認定。她不自覺地微微側過頭,目光越過稀疏的客人,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明晰和渴望,去尋找那個此刻她最想見到的身影。

賀川正站在院子裏的那棵老槐樹下,剛停歇的春雨洗過的樹葉格外翠綠,柔和串燈在他身上灑下斑駁躍動的光點。他側身對着她,正和幾位顯然是熟客的朋友閒適地聊天,手中隨意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塊在杯中輕輕作響。他白天忙於自己建築事務所的工作,在另一個賽道上奔跑,但只要晚上沒有推不掉的應酬,他總會出現在“Cheerye”。他在這裏,不像老板巡視產業,更像是一位沉穩而可靠的守護者,守護着這個他與摯友、與他心之所系之人共同構築的“家”與夢想。他從容地與客人交談,偶爾頷首,偶爾展露溫和而真誠的笑容,那份遊刃有餘的成熟氣度,在朦朧夜色與溫暖燈光的烘托下,散發着一種令人安心且心折的迷人魅力。

她的心,在阿迪故事帶來的餘韻與震撼中,在朦朧的燈光與低回的音樂裏,不由自主地、清晰地、前所未有地,爲那個院中挺拔沉靜的身影,深深牽動。一種模糊而強烈的渴望,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蔓延——是否她與賀川之間,也能在時間的流淌中,淬煉出這樣一份歷經考驗後,愈發堅定、彼此“認定”的深情?這個夜晚,阿迪的故事像一顆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久久不曾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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