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鐵門緩緩拉開,刺眼的陽光透進來時,我一瞬間幾乎睜不開眼。

那一刻,我才真切意識到——我自由了。

可自由背後,心裏卻像被掏空了一塊。三年不是夢,它真實地剝奪了我和外面世界的聯系。

門口,只有一個人來接我。梁晝。

他站在人群之外,穿着一件簡單的襯衫,肩膀上的傷痕已然愈合,但整個人比三年前憔悴許多,鬢角竟然添了些許白發。

看到他,我的眼眶瞬間溼了。

“傻子。”他咧嘴笑了笑,聲音沙啞,“終於出來了。”

我愣愣地盯着他,嗓子發緊,半天才擠出一句:“店……還在嗎?”

他沉默了幾秒,輕輕搖頭:“撐不下去,關了。”

我的心口狠狠一抽,仿佛被什麼生生掐住。三年前,我們費盡心血開的花店,承載過多少夢想,如今卻只剩一句“關了”。

梁晝看着我,神情有些復雜:“別怪我。實在撐不住,賠了很多錢……再加上你不在。”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心裏卻像有無數針扎過。

出獄的日子並不好過。

社會節奏早已變了,老朋友們各自有了生活,能主動聯系我的屈指可數。

走在街頭,我常常恍惚。三年前熱鬧的花市依舊,但人臉全都陌生。曾經我們討價還價、爲幾塊錢爭執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可再也沒有我的位置。

我去找過槿梔。她早已不在這座城市,聽說和母親搬去了南方,再沒有消息。那一段往事,就像被塵土覆蓋的舊書,翻開時滿是荒涼。

夜裏,我常常一個人坐在出租屋窗邊,點一支煙。

煙霧繚繞中,腦海裏浮現的卻總是梁晝替我擋刀時的背影。那一刀,不僅改變了他的人生,也改變了我餘生的軌跡。

有一天,梁晝約我去他新開的鋪子。

不再是花店,而是一個小小的雜貨鋪,賣日用品,也賣點零食飲料。生意平淡,卻還算穩定。

“重新來唄。”梁晝把鑰匙遞到我手裏,語氣淡然,“你出來了,我一個人撐得也累。兄弟合夥,咱倆還能過下去。”

我接過鑰匙,手微微發抖。那一刻,我終於忍不住紅了眼。

我們都沒再提花店。那個名字,那個曾經浸透夢想與汗水的地方,已經成爲心底最深的遺憾。

日子慢慢恢復了平靜。

可我清楚,很多東西再也回不來了。

三年時間,把夢想磨碎,也讓我們之間留下了無法愈合的傷痕。梁晝的肩膀在陰雨天依舊疼痛,他笑着說沒事,可我知道,那是永遠無法抹去的印記。

而我,每每看見街頭的花店櫥窗,心裏都會一陣刺痛。那本來是我們共同的未來,卻因爲一場沖突,徹底斷裂。

有一次喝醉,梁晝忽然拍了拍我的肩:“兄弟,我不後悔。當初要不是我,你小子早沒了。店沒了還能再開,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我沉默了很久,眼眶泛紅,低聲道:“可我後悔。”

我後悔當初沒有更冷靜,我後悔失去理智的那一擊,我後悔讓三年青春白白葬送。

可時間不會倒流。

最終,我只能把這些遺憾埋在心底,繼續和梁晝在小鋪子裏度日。

夜深時,我常常抬頭望向天,仿佛還能看見那片花市上空的星光。

那是屬於我們未來的青春,浪漫卻支離破碎。

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和我的女友槿梔再次相遇。

那是一個尋常的午後,我去超市買些生活用品。穿過人群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笑聲。那聲音輕柔,卻像一根細針猛地扎進心口,讓我猛然停下腳步。

我轉過頭,看見了她。

她依舊溫婉,眉眼裏藏着我無數次夢見過的模樣,只是神情中多了一份我不曾見過的安穩。她身邊牽着一個男人,穿着西裝,氣質沉穩,顯然是她的丈夫。男人的另一只手裏,還抱着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圓滾滾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圍世界。

我整個人僵在原地,手裏的購物籃差點滑落。喉嚨裏似乎被什麼堵住,想叫她的名字,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槿梔先是愣了一瞬,隨即眼神微微閃爍。她看見我,嘴角揚起一抹很淺的笑,帶着點局促,也帶着點復雜。

“……好久不見。”她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要被超市裏的廣播淹沒。

我張了張嘴,許久才擠出一句:“是啊,好久不見。”

氣氛忽然安靜下來。周圍人來人往,可我和她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我看着她牽着別人的手,孩子緊緊偎在她懷裏,那一幕刺得我眼睛發酸。腦海裏一瞬間閃回到當年我們一起逛花市、一起在狹小的出租屋裏談未來的畫面。她說要開一家自己的小店,我說要陪她一輩子。可如今,她的未來已經有人相伴,而我,早已失去了資格。

槿梔似乎察覺到我的失神,輕聲道:“你……過得好嗎?”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還行吧。”

聲音卻比想象中要沙啞許多。

她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身旁的丈夫回過頭來,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問她:“認識的朋友嗎?”

槿梔笑了笑,低聲回答:“嗯,老同學。”

她沒有說“前男友”,只是輕描淡寫地用“老同學”一筆帶過。那一瞬間,我的心像被什麼撕裂開來,疼得厲害。

短短幾秒的沉默之後,她抱緊了孩子,沖我點了點頭:“那……保重。”

說完,她轉身,牽着丈夫的手,緩緩走遠。

我站在原地,目光追隨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人群中。手心裏不知何時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

我想沖上去告訴她:我還愛你,哪怕過了這麼久;我想問她:你幸福嗎?可終究什麼都沒做。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有些人,即便曾經彼此深愛,也終究只能停留在記憶裏,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從超市出來,我提着那幾樣生活用品,卻覺得手裏沉得像千斤重。

街道依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可我好像聽不見任何聲音。眼前只有槿梔抱着孩子、與丈夫並肩而行的畫面。

那一幕像刀子一樣,一遍又一遍割在我的心上。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步子凌亂。街頭的霓虹燈亮起,映在潮溼的路面上,像碎裂的星光。可那些光,再也照不進我心裏。

“老同學。”

她就是這樣稱呼我的。

短短三個字,把我們之間曾經的熾熱與真心,輕描淡寫地抹掉了。

原來,我們所有的誓言,所有的擁抱與淚水,在時間面前,都可以輕易化作一段模糊的“舊交”。

我把自己關在出租屋裏,燈也沒開,屋子裏暗沉沉的。

煙一根接一根地點着,煙霧彌漫,嗆得我眼睛發酸。

記憶卻在這時候瘋狂涌上來。

我想起她第一次牽我的手,聲音小得像蚊子:“你願意陪我嗎?”

想起我們在花市爲幾塊錢討價還價,她笑得滿臉汗水卻眼睛亮晶晶的。

想起深夜裏,她靠在我肩頭,輕聲說:“以後不管多難,我們都不要放開彼此,好不好?”

那時的我們,多麼篤定,以爲感情可以戰勝一切。

可現實告訴我,錯過就是錯過。

當初一場血與淚的沖突,把我們推開了不同的軌跡。我帶着案底入獄三年,而她,則選擇了另一條安穩的路。

她沒有錯。

可我,始終無法釋懷。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着。翻來覆去,枕頭被淚水一點點浸溼。

我想起她看向我時那抹局促的笑,想起她丈夫那句隨意的“朋友嗎?”,想起她懷裏那個孩子清澈的眼睛。

她已經有了屬於她的生活,她的歸宿。

而我……什麼都沒有。

三年前的牢獄之災,像一條分水嶺,把我的人生一分爲二。

在此之前,我有夢想,有她;

在此之後,我只有遺憾。

我想象着另一種可能:如果當初我能冷靜一點,如果我沒有那一擊致人重傷,如果我能早點放下仇怨……會不會,現在走在她身邊的那個人就是我?孩子會叫我一聲“爸爸”?

可一切只是妄想。

我終於明白,有些錯過,連命運都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我仍然愛她,卻只能把這份愛埋在心底,再也無法開口。

我也終於懂得——

浪漫並不總是鮮花和誓言,它也可能是深夜裏一個人吞咽眼淚的孤獨;

遺憾,也不總是短暫的分別,而是餘生都無法再見到她屬於我的模樣。

這一夜,我徹底失眠。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我盯着天花板,眼淚無聲滑落。

我輕聲喃喃:“槿梔,你要幸福。”

可只有我知道,這句話有多麼苦澀。:

和槿梔的偶遇,讓我徹底明白,我們之間已經隔着不可逾越的鴻溝。

她有了新的家庭,有了孩子,而我,卻只能背負案底與孤獨前行。那一晚的失眠,幾乎把我的心撕裂。

三年後,我從監獄裏走了出來。

那一天,陽光明亮得刺眼,可我心裏卻空落落的。肩上背着那只早已舊得發黃的帆布包,手裏攥着釋放證明書,我站在街口,像個徹底無所歸屬的人。

沒有人來接我。

沒有人等我回家。

我低着頭在人潮裏穿梭,心裏反復想着:我該去哪裏?又該從哪裏重新開始?

就在我失神之際,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輕輕響起:

“……你出來了?”

我猛地抬頭,看到的是紫婷。

她和梁晝曾經是男女朋友。那時候我們常常一起出現,她總是安靜地笑,眼神卻在我不經意間停留。梁晝喝醉時曾玩笑般提過,說紫婷心裏未必只有他。可那時我一笑帶過,因爲我的心裏只有槿梔。

三年過去,紫婷變得很瘦,臉色蒼白,整個人像被病痛抽走了大半活力。可她的眼睛依舊明亮,只是多了一份掩不住的脆弱。

我愣住了,不知該說什麼。她微微笑着:“你瘦了。”

那一瞬間,我喉嚨像被堵住,眼眶有些發熱。三年了,除了槿梔,我沒想到第一個在外面見到的,居然是她。

紫婷帶我去了一家小餐館。她只點了一碗白粥和一點清淡的蔬菜。

我勸她多吃,她搖搖頭:“胃不好,吃不下。”

我這才仔細看清她的樣子:消瘦,蒼白,手背上的血管凸起,眼窩微微下陷。那不是單純的營養不良。

“紫婷,你怎麼了?”我忍不住問。

她沉默了許久,低下頭,輕聲說:“我得了胃癌。”

我一瞬間僵在原地,耳邊嗡嗡作響。三年牢獄生活沒有讓我掉眼淚,可這一句話,竟讓我眼眶溼潤。

紫婷卻還笑了笑,像是在安慰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是中期了,醫生說要化療。頭發掉了不少,所以我買了幾頂假發。”

她說得輕描淡寫,可我聽得心如刀割。

臨走時,她遞給我一個小小的本子:“這是我的日記,你沒空看也沒關系。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一些事。”

我回到出租屋,翻開那本本子。字跡娟秀,一頁又一頁,滿滿三年。

“今天去探監了,他還是不肯見我。我知道他不願讓我看到他最糟糕的樣子。”

“他說他在裏面總是發呆,我好擔心。他心裏大概還是只有槿梔吧。”

“可我還是想守着,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

最後一頁,字跡顫抖:

“醫生說病情不太樂觀。我還有多少時間呢?真想再見他一次,就算只是陌生人一樣,也好。”

淚水模糊了字跡。

我緊緊攥着那個本子,胸口仿佛壓了一塊巨石。原來,在我最黑暗、最孤獨的三年裏,一直有人默默惦記着我,用盡她的力氣去守護我。只是,我從未回應過。

我靠在冰冷的牆上,久久不能平靜。

如果當初我能看見她的心意,如果我能在她生病前給她一個依靠……也許,她不會孤零零地扛下這一切。

可人生沒有如果。

我心裏清楚,我和槿梔的故事已經徹底落幕。

可紫婷呢?她用盡青春守候的,是一個滿身瘡痍、背負案底的我。

浪漫嗎?也許是。因爲她用生命告訴我,她的心意從未改變。

遺憾嗎?當然是。因爲等我終於明白她的心時,她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我抬頭望着窗外的夜空,淚水無聲滑落。

我輕聲喃喃:“紫婷,對不起。”

紫婷被確診後的日子像一列緩慢卻無情的列車,把她一點點推向終點。起初她還在抗爭,化療讓她虛弱卻不肯低頭;後來病情反復,醫生說話的語氣開始變得謹慎而沉重,仿佛在和一件不可挽回的事妥協。

那天醫院的走廊冰冷而幹淨,消毒水的氣味把我從回憶裏拉回來。我推開病房門,她坐在床邊,頭戴着假發,但在窗外陽光下,面色比以前更蒼白。她看見我,沒有像從前那樣露出羞澀的笑,只是把手伸過來,像是要把我牽回某個溫暖的舊時光。

“你來了。”聲音很輕,像怕驚動什麼。她的手指粗糙,仍然比我手掌小幾分。

我一直不太會安慰人,尤其是面前這個曾經靜靜喜歡着我的女人。三年裏她去過監獄探監、去過化驗室排隊、去過醫院夜裏守床,她的世界裏好像裝的全是我的影子。我坐在床邊,把她的手攥在掌心,突然覺得那手溫熱卻又薄得像紙。

化療帶來的副作用讓她常常嘔吐、脫水、失眠。每次看到她痛得彎腰,我就想替她承受一切。梁晝偶爾會來,他的肩膀還會隱隱作痛,但每次見到紫婷,他總是抿嘴笑着,像個一直在她背後撐傘的男人,不多言卻可靠。我們之間,不再有過去的那些輕鬆玩笑,更多的是無聲的配合與默契。

病床上的日子裏,我們聊了很多。不是那些無關痛癢的話題,而是關於她小時候關於未來的幻想,關於她曾經偷偷許下的願望,還有關於我——她一直珍藏的、從未說出口的喜歡。

“你知道嗎?”有一天夜裏,窗外下着小雨,病房的燈光暖黃。紫婷忽然轉向我,眼睛裏藏着未曾熄滅的溫柔,“我以前常常在想,假如有一天他回頭看我,會是什麼樣子。我一直以爲那是不可能的事,可我還是等了,等了三年。”

我心裏一緊。三年裏她爲我付出的,似乎比我想象的還要多。很多夜晚她的日記裏寫的那些碎碎念,此刻都露在了她的臉上——耐心、隱忍、以及一種不求回報的愛。

“你不需要說什麼,”她笑着說,笑裏有點苦,“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沒有後悔。我喜歡過你,喜歡得很安靜。看你乖乖回來,我心裏就有光。” 她的聲音慢慢低下去,像是怕用力說話會把那光吹滅。

我握着她的手,想說“我知道”,卻發現嗓子裏像堵着石頭。三年的牢獄,不只剝奪了我的自由,也剝奪了我許多表達的能力。我把所有想說的歉意、感謝、以及一個無力的承諾都吞進肚子裏。

病情開始惡化那一周,紫婷的氣色更差。她吃不下東西,連喝口水都困難。醫生的眉頭緊皺,給的藥名都聽不太懂,只有一條冷冰冰的病歷顯示着“進展性疾病”。夜裏,她常常醒來,眼睛無助地望向我。

“會疼嗎?”她有一次突然問。

“不會,我在這兒。”我笨拙地想去安慰,卻聽見自己的聲音也開始顫抖。

她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微微哽咽:“你知道嗎,我最怕的不是疼,而是你走遠了,像那些舊照片裏的人,越看越模糊。” 她笑出一聲帶淚的笑,“還有,我怕你會恨我,因爲我太執着。”

“怎麼會恨你。”我說不出更多。其實我心裏滿是愧疚:如果當時能有眼睛去看見她的好,如果我能對她溫柔一些,也許今夜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無助。

最後幾天,她的意識時有時無,護士說她已經消耗太多力量。那夜她清醒了很久,窗外星星稀落,病房裏只有呼吸機輕輕的聲響。她突然開口,聲音比前幾日更虛弱,但字字清晰:“有件事我一直想說,怕來不及。”

我握着她的手,心髒像被鐵箍緊緊勒住。她努力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幾字:“我……我真的很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不是現在才喜歡,而是很久以前就喜歡了。謝謝你曾是我心裏的人。”

我聽到這些話時,仿佛世界傾覆。那些她在日記裏寫下的隱忍與守候,此刻像潮水一般涌上心頭。我想抱住她,向她保證我會彌補,會給她一切安慰,可我明白語言在死亡面前是多麼無力。

她微微笑着,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隨後,笑容慢慢淡去,眼皮沉重,嘴唇褪色。那一刻,時間像被壓扁,空氣裏只剩下心跳聲和點滴的節奏。梁晝和我輪流守在床邊,默不作聲。

凌晨時分,紫婷的手突然放鬆,那一點體溫順着我的指縫流失。監護儀的節律變得稀疏,醫生和護士迅速圍上來,但一切都像晚了半拍。她的呼吸慢慢停止,眼睛定格在窗外的星光裏,臉上帶着剛才那抹安靜的笑。

“她走了。”醫生的聲音平靜而不可違抗。

我伏在床沿,淚水終於奪眶而出。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不只是因爲失去一個生命,更因爲那份遲到的愛情與無數無法彌補的空白。紫婷的死像一把刀,切斷了我可能重建的那條路。她的生命在我眼前像一頁頁翻過的書,最後合上時留下厚重的空白。

葬禮冷清。只有少數幾個人出席,梁晝站在一旁,眼圈深陷卻強裝鎮定。我在花圈前放下那本她交給我的日記,指尖粘着未幹的淚痕。我們把她的名字安放在黑色木牌上,像把一段溫柔封存進土裏。

回到幾間破舊屋子的路上,夜比以往更黑。我想起她臨終前那句“謝謝你曾是我心裏的人”,在胸口來回敲打。紫婷用她的生命,換來一段安靜的告白,而我卻把它留在了無法觸及的過去。

那夜我終於明白:有些浪漫是悲劇本身——它們存在過,溫柔過,但結局卻是被時間和命運掐滅。紫婷死了,而我活着,帶着她的愛與未盡的悔恨繼續前行。每當夜深人靜,我會拿出她的日記,讀着那些她未能說完的話,像是在和她重溫那些被截斷的溫柔。

世間終究有太多無法回頭的選擇,而那些選擇,拼成了我餘生最深的遺憾。

日子終於恢復了平靜。

我和梁晝合夥開了一家小店,賣些花草、文具和小擺件。生意談不上紅火,卻足夠糊口。每天早晨推開卷簾門,陽光照進來,空氣裏是泥土與花葉的氣息,那一刻,總會有一種被生活包容的錯覺。

梁晝比我沉穩,他管賬,我跑腿進貨。兩個人配合着,漸漸也養成了默契。我們不再提過去的事,他從不問起槿梔,也很少提到紫婷。只是偶爾夜深,喝酒的時候,他會低下頭,嘆一口氣。嘆息聲裏有我們誰都不敢觸碰的傷口。

店鋪開在街角,門口有一排長椅。來買花的客人多是附近的年輕情侶,他們笑着挑選玫瑰或百合,手牽着手,眼睛裏閃爍着屬於未來的光。我望着他們,心裏會泛起一陣酸澀。

再沒有了紫婷。

她的日記本我一直留着,鎖在櫃子最底層。偶爾翻開,會看到她寫下的“今天好冷,但想到你心裏就暖了”。這些字句像一根根細針,悄無聲息卻又永遠扎在我心裏。她的笑,她的倔強,她臨終那句“我真的很喜歡你”,成了我餘生都繞不開的夢魘。

再沒有了槿梔。

她嫁作人婦,帶着孩子,走在另一條安穩的路上。偶爾我在街上看見和她相似的背影,心髒會猛然一緊。但很快就告訴自己,那不是她。就算是她,我也沒有資格再去打擾。她早已屬於另一個世界。

這世上,和我緊密相連的兩個名字,都已經走遠。一個在塵世裏有了歸宿,一個在泥土中長眠。而我,只能繼續過着日復一日的生活。

小店的日子安穩,卻不是幸福。

每天的忙碌像是一層薄薄的灰,把過去遮掩住,但只要夜深人靜,灰塵散開,裏面的痛還是清晰。

有時夜裏關了燈,我會獨自坐在櫃台後,望着門外的路。行人逐漸稀少,偶爾有風吹過,風鈴響起,那聲音讓我覺得空蕩蕩的。

梁晝看得出我的沉默,但他不說話。他懂。我們都活在遺憾的陰影裏,只是各自選擇了沉默。

我常常想,如果沒有那一場沖突,沒有牢獄的三年,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槿梔會依舊陪在我身邊,紫婷會安安穩穩地過日子,而不是把生命燃燒成一段短暫的光。

可人生沒有如果。我們都只能沿着錯誤和遺憾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盡頭。

如今的我,再不會奢望轟烈的愛情或所謂的浪漫。我只想守着這家小店,把日子過下去。可是我心裏明白,這份平靜裏,永遠少了兩個人。

有時候,浪漫的反面不是冷漠,而是遺憾。因爲遺憾太深,所以浪漫只能停在記憶裏。

多年過去,小店依舊開在街角。梁晝的頭發已經斑白,背微微駝了些,動作不再利索,但他依舊每天早早來開門,整理貨架,和我一起守着這片屬於我們的小天地。我們不再說起紫婷,也不再談槿梔,只是按部就班地經營,像兩根平行的軌道,默默陪伴對方度過日復一日的生活。

街道依舊熱鬧,情侶們牽手走過,笑聲輕盈。我站在門口看着他們,心裏總會涌起一陣酸楚。三年前,我曾以爲愛情是轟轟烈烈,是占據整個青春的光;可如今,我才明白,愛情和浪漫,有時候是悄無聲息的守護,是多年平淡裏的相互扶持。只是,心底的空缺永遠無法彌補。紫婷走了,槿梔嫁了,她們的影子像夜色裏淡淡的光,永遠在記憶深處閃爍,卻再也觸不可及。

梁晝老了,但依舊會偶爾瞥我一眼,眼神裏帶着默契和信任,不用言語,也像在說:“我們都撐過來了。”我知道,這種守護,才是我們餘生唯一能握住的浪漫。我們共同經歷過風雨,也共同承擔過遺憾,這比任何轟烈的愛情都更真實。

夜深時,我獨自坐在櫃台後,燈光灑在貨架上,風鈴輕輕作響。空氣裏彌漫着花草和紙張的味道。我閉上眼,仿佛又看見紫婷在病床上微笑着吐出那句“我一直喜歡你”,又看見槿梔抱着孩子遠去的背影。淚水無聲滑落,可更多的是釋然。

我輕輕嘆息:浪漫和遺憾,其實都在餘生裏沉澱。那些錯過的人和無法回頭的過去,已經化作心底的風景。梁晝在我身旁,日子依舊繼續,而我學會了,把遺憾當作一種溫柔,把平淡當作守護,把愛埋在生活裏默默延續。

窗外的夜色很深,風鈴聲伴着街角燈光微微搖曳。人生的浪漫,也許就是這樣——悄無聲息,卻一直存在,而遺憾,才是讓它恒久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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