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遠通”商隊北行的日子,是林寒聲離開嘉元城後難得的一段相對安穩的時光。雖然每日仍需幹活,手腳凍瘡依舊,但至少有了穩定的熱食和相對安全的宿地。他沉默寡言,幹活賣力,漸漸也融入了商隊底層夥計的圈子,偶爾能聽到更多關於北方、關於安遠城、甚至關於那些神秘“武師”和“仙師”的零碎傳聞。
然而,這片土地的殘酷,遠非一條相對安全的商路所能掩蓋。
連日趕路,周遭的景致逐漸荒涼。豐茂的草木被稀稀拉拉的耐寒灌木取代,最終,連灌木也消失了蹤影。眼前展開的,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灰黃色的浩瀚沙海。狂風卷起沙粒,打在臉上生疼,天地間一片昏黃,唯有商隊蜿蜒的行列,如同掙扎在巨獸脊背上的渺小螻蟻。
“前面就是‘死亡沙海’的邊緣了,都打起精神!”領隊的老鏢頭(商隊之人都如此稱呼那位經驗最豐富的青衣護衛頭領)聲音嘶啞地吼叫着,聲音被風撕扯得斷斷續續,“跟緊了!掉隊就是死路一條!”
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所有夥計都收斂了說笑,緊緊跟着前面的車輛。那些青衣護衛更是提高了警惕,目光如鷹隼般掃視着四周看似空無一物的沙丘。
林寒聲也感到一股莫名的壓抑。這片沙海死寂得可怕,除了風聲,幾乎聽不到任何活物的聲響。空氣中彌漫着幹燥的沙土氣息,吸入口鼻都帶着一股灼熱感。他體內那絲微弱的氣感,似乎也受到了環境影響,變得有些滯澀不安。
商隊艱難地在沙海中前行。車輪極易陷入流沙,需要不時停下來,衆人合力推車。飲水被嚴格管制,每人每天只能分到一小囊,潤潤喉嚨都嫌不夠。
如此行進了兩日,第三日午後,天色驟然變得更加昏暗。遠方的天際,一道連接天地的、昏黃厚重的“牆壁”正以驚人的速度向着商隊推移而來!
“不好!是沙暴!快!就地尋找掩體!把車輛圍起來!快!”老鏢頭聲嘶力竭地大吼,聲音中帶着前所未有的驚惶。
整個商隊瞬間亂成一團!夥計們驚慌失措地試圖將車輛趕到一起,組成臨時屏障。騾馬被這天地之威嚇得嘶鳴不已,焦躁地踏着蹄子。
那堵黃色的“牆壁”越來越近,轟鳴聲如同萬馬奔騰,震耳欲聾!狂風先至,卷起的沙礫 already 如同密集的箭矢,打得人睜不開眼,裸露的皮膚瞬間被劃出無數細小的血痕。
林寒聲被這末日般的景象嚇得臉色煞白,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跟着幾個夥計,拼命將一輛沉重的貨車推向預定位置。沙地鬆軟,每推一步都極其費力。
就在這時,沙暴的前鋒終於狠狠撞上了商隊!
“轟——!”
仿佛整個世界都陷入了瘋狂的咆哮和旋轉之中!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狂風裹挾着億萬沙礫,瘋狂抽打着一切。視線所及,不足丈許,耳邊只剩下鬼哭狼嚎般的風聲。
車輛被吹得劇烈搖晃,苦布被撕扯得獵獵作響,隨時可能被徹底掀開。人們只能死死抓住車輛繩索,或者匍匐在地,將頭埋低,以免被直接卷走。
林寒聲緊緊抱着一根深深插入沙地的車轅,整個人幾乎被狂風按在車板上。沙礫無孔不入,灌滿他的口鼻耳眼,嗆得他無法呼吸。眼睛根本無法睜開,一睜開就會被沙粒打傷。他只能憑借觸覺,死死抓住那根救命的木頭。
世界仿佛只剩下狂暴的風沙和瀕死的窒息感。
混亂中,他聽到遠處傳來淒厲的慘叫和馬匹的哀鳴,似乎有人或牲口被狂風卷走。還聽到老鏢頭和其他護衛聲嘶力竭的呼喊,但在風沙的怒吼中顯得如此微弱。
他體內的那絲氣感,在這極致的壓迫和生死關頭,再次不受控制地瘋狂運轉起來!這一次,不再是溫和的暖流,而像是一根被燒紅的鐵絲,在他狹窄的經脈中橫沖直撞,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但他死死咬着牙,非但沒有試圖去控制它,反而憑借着一種本能,拼命引導着這股狂暴的能量,去沖擊、去適應這外界的可怕壓力!每一次沖擊都痛徹心扉,仿佛經脈都要被撐裂,但他能模糊地感覺到,在這痛苦之中,那絲氣感似乎被錘煉得更加凝實,運轉的路線也拓寬了那麼微不足道的一絲!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刻鍾,也許是一個時辰。風沙的威力終於開始逐漸減弱。震耳欲聾的咆哮變成了嗚咽,漫天黃沙緩緩沉降。
當林寒聲終於敢抬起頭,睜開被沙粒糊住的眼睛時,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商隊一片狼藉。數輛大車傾覆在地,貨物散落得到處都是,被厚厚的沙塵半掩埋着。幾匹騾馬倒在沙地裏,奄奄一息。夥計們灰頭土臉地從沙堆裏爬出來,咳嗽着,清點着人數,臉上帶着劫後餘生的驚恐和茫然。
“快!清點人數!檢查貨物!”老鏢頭的聲音沙啞不堪,卻依舊強撐着指揮。
很快,噩耗傳來。有三個夥計和兩匹馬在沙暴中失蹤了,恐怕已被黃沙徹底吞噬。貨物也損失了不少。
氣氛變得沉重而悲涼。
林寒聲默默地從沙堆裏爬起,幫着其他人一起扶正車輛,搶救貨物。他發現自己雖然渾身酸痛,經脈依舊隱隱作痛,但精神卻似乎比之前要好上一些,對周圍環境的感知也似乎敏銳了少許。
是那場瘋狂的、近乎自虐的修煉帶來的效果嗎?
就在衆人忙於整理殘局時,外圍警戒的一個青衣護衛突然發出了警報!
“有情況!西邊!快看!”
所有人瞬間緊張起來,紛紛抄起武器,望向西邊。
只見西邊沙丘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十幾個影影綽綽的身影。他們騎着一種矮小卻異常矯健的沙陀獸,穿着與黃沙幾乎融爲一體的土黃色袍服,臉上蒙着面巾,只露出一雙雙冰冷而貪婪的眼睛。
他們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出現,正冷冷地俯瞰着下方一片混亂的商隊。
“是沙匪!”老鏢頭臉色劇變,聲音凝重到了極點,“媽的!偏偏這個時候!”
沙匪,沙漠中的豺狼,最擅長在這種天災之後,趁火打劫!
商隊剛剛經歷沙暴,人困馬乏,損失慘重,正是最虛弱的時候!
一場比天災更加殘酷的人禍,已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