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凡回到陸家時,暮色已沉。
往日這個時辰,陸府門前應是燈火通明,護衛肅立。可今日,朱紅大門緊閉,門前只懸兩盞慘白的燈籠,在晚風中搖曳,投下長長短短、扭曲變幻的影子。空氣中彌漫着一股不同尋常的寂靜,連慣常的蟬鳴犬吠都消失了。
他抬手叩門。青銅門環撞擊木門的聲音在空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良久,門才開了一條縫。一張蒼老的臉探出,是守門的老仆陸忠。老人見到陸凡,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神色,低聲道:“三少爺,您可算回來了……快進來。”
陸凡閃身入門,陸忠迅速將門關上、落栓,動作透着緊張。
“忠伯,府裏出什麼事了?”陸凡問道。
陸忠左右張望,壓低聲音:“今日午時,王家、李家、還有城主府的人突然登門,說是要商議‘青雲礦脈’的重新劃分。老爺在正廳接待,可到現在……還沒散。”
青雲礦脈是陸家最重要的產業之一,盛產低階靈石與幾種煉器礦石,占家族收入三成。三年前三家曾訂下契約,礦脈由陸家主導開采,王、李兩家分潤,城主府抽稅。如今突然要“重新劃分”,來者不善。
“來了多少人?”陸凡問。
“王家來了七人,爲首的是二長老王烈,還有他那個兒子王騰——就是那個去年被測出‘良品道種’的。李家來了五人,帶隊的是李家家主李洪山本人。城主府只來了兩人,但其中一位是城主副使周琛,御空境修爲。”陸忠聲音發顫,“他們……他們帶的人,把前院、中庭都圍了。”
御空境!
陸凡心頭一沉。整個陸家,如今只有大長老陸元洪是御空境,父親陸天雄因早年暗傷,修爲卡在神通巔峰已有十年。若對方真以武力相逼……
“我爹現在如何?”
“老爺一直在正廳應付,但……”陸忠欲言又止,“大長老午後便稱舊傷復發,閉關不出。二房、三房的人也都縮在自己院裏。只有四爺帶着幾名護衛在正廳外守着,可四爺也只是神通七重……”
四叔陸天青,是父親同父異母的弟弟,素來與父親不和。他會真心護衛?
陸凡不再多問,快步穿過前院。果然,廊下、假山旁、月洞門邊,隨處可見陌生面孔的勁裝漢子,個個氣息凝練,眼神銳利,腰間佩刀。他們見到陸凡,目光如刀刮過,帶着毫不掩飾的審視與輕蔑。
一個陸家護衛匆匆經過,見到陸凡,低聲道:“三少爺,您快回自己院裏吧,這裏……”
話未說完,旁邊一名王家武者忽然伸腳一絆!
那護衛驚呼一聲,向前撲倒。王家武者哈哈大笑,周圍幾名同伴也跟着哄笑。
陸凡腳步不停,甚至沒有側目,仿佛什麼都沒看見。但他的右手在袖中輕輕一握,一縷極淡的地脈波動悄無聲息地蔓延至那王家武者腳下。
“噗通!”
正笑着的王家武者腳下青磚毫無征兆地一陷——不是塌陷,而是極其短暫、局部的土質軟化。他左腳陡然陷入三寸,重心驟失,整個人向前栽倒,臉結結實實拍在地上!
笑聲戛然而止。
幾名同伴愣住,忙去攙扶。那武者爬起來,鼻血長流,門牙磕掉半顆,又驚又怒地瞪着地面:“這磚……這磚怎麼回事?!”
陸凡已走遠。
他心中冰冷。對方敢在陸家府邸內公然羞辱陸家護衛,已是將陸家的臉面踩在腳下。今日之局,恐怕不止是礦脈劃分那麼簡單。
正廳位於陸府中軸線上,此時燈火通明,卻門窗緊閉。廳外空地上,四叔陸天青帶着七八名護衛肅立,個個面色凝重。更外圍,王、李兩家武者散立,隱隱成包圍之勢。
陸凡沒有靠近正廳,而是繞到廳後一處假山陰影中。這裏地勢較高,透過花窗縫隙,勉強可見廳內一角。
正廳內,長案兩側坐滿了人。
主位上是父親陸天雄。他身着墨青家主袍,腰背挺直,面容沉靜,但放在膝上的雙手指節微微泛白。左下首是大長老的位置,空着。右下首是四叔的座位,也空着。
對面,王家二長老王烈是個矮胖老者,笑眯眯地捻着胡須,眼神卻銳利如鷹。他身側坐着一名錦衣青年,正是王騰,良品道種“裂風道種”的擁有者,此刻正把玩着手中一枚玉佩,神態倨傲。
李家家主李洪山是個面色黝黑的壯漢,沉默不語,但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赫然也是神通巔峰。城主副使周琛則是個白面微須的中年文士,閉目養神,仿佛一切與己無關。
“陸家主,”王烈開口,聲音洪亮,“礦脈契約三年一議,這是老規矩。如今三年期滿,我王家覺得,原先的分配……不太合理。”
陸天雄淡淡道:“如何不合理?”
“礦脈雖在陸家地界,但這三年來,抵御妖獸、疏通道路、招募礦工,我王家出力甚多。按照貢獻,王家應占四成,李家三成,陸家……三成足矣。”王烈笑眯眯地看向李洪山,“李兄,你說呢?”
李洪山緩緩點頭:“王家主所言,合乎情理。”
陸天雄眼中寒光一閃。原先分配是陸家五成,王、李各兩成半,城主府抽一成稅。如今對方開口就要奪走兩成,這是要斷陸家根基!
“若陸某不答應呢?”陸天雄聲音平靜。
王烈笑容不變:“陸家主,別急着拒絕。聽說貴府近來不太平啊?前幾日有賊人潛入,連測道石都受損了。府中護衛力量空虛,萬一礦脈那邊再出點什麼事……陸家主怕是分身乏術吧?”
赤裸裸的威脅!
陸天雄放在膝上的手猛然握緊。
廳外陰影中,陸凡眼神冰冷。測道石受損之事,陸家對外只說是年久失修。王家卻能準確說出“受損”,且有“賊人潛入”——若無人裏應外合,他們如何得知細節?
內鬼。
且就在陸家高層之中。
就在這時,一直閉目的城主副使周琛忽然睜開眼,緩緩道:“陸家主,王某的話雖直,卻也是實情。如今青雲城外不太平,盜匪流竄,妖獸異動。陸家既要守礦脈,又要護府邸,難免捉襟見肘。不如讓出部分利益,與王、李兩家同心協力,共保太平。”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道:“畢竟,陸家如今……能獨當一面的人,不多了。”
這話誅心。
陸天雄早年受傷,修爲停滯;大長老陸元洪雖強,卻年事已高,且態度曖昧;年輕一輩中,陸明之流不堪大用。陸家青黃不接,已是公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