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無人發出聲響。
就連香爐裏最後一絲將熄的火星,似乎都停止了跳動。
“娘娘,您就將鐲子褪下,讓太醫看看吧!”
陳安安看到高曦月還有些猶豫,便懇求她將玉鐲褪下來。
高晞月似乎被江太醫的話驚到了,連忙將另一只手死死攥住套着玉鐲的手腕。
她的臉瞬間失了血色,嘴唇微張,卻發不出聲音。
“陳安!你……你瘋了?!”
幹啞的嗓音終於沖破喉嚨。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這是皇後娘娘親賜的!是本宮與皇後娘娘姐妹情分的見證!”
這鐲子,早已不是一件首飾。
它貼着她的肌膚,這是她在這吃人的地方,賴以爲生的那份虛幻親情的唯一支柱。
讓她摘下它,就是逼她親手撕開自己的胸膛,挖出那顆用謊言喂養大的心髒。
陳安安沒有因爲高曦月無法接受就放棄勸說。
他目光筆直地刺向高曦月,看進她那雙盛滿了驚惶與絕望,拼命想要自欺欺人的眼睛裏。
“娘娘。”
陳安安的聲音很平,平得沒有一絲波瀾,卻一字一字,重重砸入高曦月耳中。
“是情分,還是算計。”
“驗一驗,不就一清二楚了?”
他的話,像一把鈍刀,緩慢且殘忍地割開那層名爲“姐妹情深”的僞裝。
“若是奴才和江太醫錯了,大不了一死。”
陳安微微停頓,話鋒陡然轉利,如刀鋒出鞘。
“可若是……這份‘恩寵’,從頭到尾就是一碗用蜜糖包裹的砒霜呢?”
“娘娘,您是想被這層假象蒙蔽一輩子,直到油盡燈枯那天,都不知道自己這一生,究竟是怎麼枯萎的嗎?”
“一生都不知道怎麼枯萎的……”
高晞月嘴裏無意識地呢喃着這幾個字。
陳安的話,鑿穿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懼。
她想起入宮後就沒斷過的湯藥,想起太醫們永遠含糊其辭的診斷。
她想起皇後一次次握着她的手,滿眼“關切”的模樣。
她想起自己拜遍滿天神佛,也求不來一個子嗣的深夜絕望……
子嗣是她這輩子的痛!
她的視線在陳安安和地上抖成一團的江太醫之間來回移動。
最後,定格在了自己緊捂着手腕的袖口。
掙扎,恐懼,在她胸中瘋狂沖撞,幾乎要將她撕裂!
終於。
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骨頭,猛地閉上了眼。
再睜開時,那雙曾流轉着無限風情的桃花眼,只剩下一片焚盡一切的死寂。
她顫抖着,用另一只手,一點點,極其緩慢地將那只戴了多年的翡翠玉鐲,從腕上剝離下來。
玉鐲離腕的瞬間,她手腕上留下一圈蒼白的、深深的凹痕。
她整個人劇烈地晃了一下,險些栽倒。
江太醫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過去,一雙手抖得連鐲子都險些沒接穩。
他深吸一口氣將呼吸平緩下來,然後,從藥箱中取出藥瓶,動作因極度的恐懼而顯得笨拙又滑稽。
他先將玉鐲放入一只早就準備好的純白瓷盤中。
隨後,他擰開藥瓶,滴入幾滴清澈如水的藥液。
殿內,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停滯。
一道道目光,死死鎖在那只小小的白瓷盤上。
一息。
兩息。
盤中,毫無變化。
高晞月緊繃的脊背剛要鬆懈,一絲荒唐的慶幸剛剛爬上心頭——
忽然!
一股極淡,卻無比清晰的獨特香氣,從瓷盤中幽幽散出!
不是玉石的冷香,而是一種帶着藥感的、陰柔的馨香!
零陵香!
就在香氣散出的同一瞬間,白瓷盤中那幾滴原本透明的藥液卻依舊白皙透明。
“怎會如此?江太醫,這香味是從哪兒來的?爲何只能聞到香味,你這藥液卻還是白皙的?”
陳安安雖然直到這玉鐲有着暗格,但是這些只能讓太醫揭開。
“這香味……確實是能夠造成女子斷絕子嗣的可能,可是微臣的藥液卻沒檢驗出來?”
江太醫眉頭緊蹙的看着這只白瓷盤,隨後,有用指尖點了點藥液,然後伸入口中嚐了嚐味道。
“莫不是,這玉鐲中另有蹊蹺?”
隨後,他將玉鐲拿起來四處查看,又掰了掰,隨後,聽到一聲“卡擦”聲傳來。
只見那鐲子裏掉出一粒褐色的小丸在地上滾動一圈,便停在高曦月腳邊。
”難怪,原來這裏面暗藏玄機呀!江太醫,您快看看這丸子是什麼東西?“
陳安安彎腰將滾到高曦月腳邊的小丸撿起來,遞給一旁的江存遜。
江太醫從那丸子上刮下一點粉末聞了聞,隨後又舔了舔,蹙眉思索着什麼。
”啓稟娘娘,這丸子乃是前朝秘藥“零陵香”,是能夠讓女子斷絕子嗣的秘藥,至於娘娘這些年畏寒的表現卻與它無關!“
江太醫將自己知道的有些全部告訴高曦月。
果然!
真相,再無遮掩。
它帶着血淋淋的猙獰,就這麼直白地、殘酷地砸在高晞月面前。
那香氣。
那丸子!
都在無聲地說着一個事實——
她視若珍寶、日夜不離的“恩寵”,她和皇後“姐妹情深”的終極見證,就是一件淬了劇毒、日夜侵蝕她身體的刑具!
她最好的“姐姐”,這些年來,就是用這種最溫柔、最親密、最讓她無法防備的方式,將斷送她一生希望的毒,一點一點,喂進了她的骨血裏!
她心心念念的孩子……
她輾轉反側也求不來的孩子……
原來不是她命裏沒有!
而是被那個口口聲聲喚她“好妹妹”的女人,親手扼殺在了這溫潤的玉石之中!
“呵呵……”
高晞月喉嚨裏,擠出幾聲破碎的、不成調的笑。
她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盡,顯出一種青白。
她空洞地望着殿頂繁復華麗的彩繪,那裏有龍鳳呈祥,有百鳥朝鳳,可映在她瞳孔裏,只剩下一片灰暗。
信任、情誼、尊榮、希望……
她在這宮裏賴以生存的一切,在這一刻,被這顆丸子砸得粉碎。
她相信皇後肯定在嘲笑自己。
笑她爲了區區的”姐妹情誼“而讓自己膝下無子吧!
陳安靜靜看着她被瞬間擊垮的樣子,雖然心疼,但是只有這樣做,有着戀愛腦的高曦月才會變,變得爲自己而活。
腦海中,系統的提示音冰冷地響起:
【叮!目標人物高晞月認清核心悲劇源頭,信念徹底崩塌,“意難平”指數大幅降低三十點,當前爲四十。】
【獎勵積分一萬。】
這冰冷的數字,代表着任務的重大進展。
可看着那個癱在椅上,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的高晞月,陳安安很清楚——
摧毀一個人的世界,很簡單。
但要在這片廢墟之上,爲她,也爲自己,重新建起一個能活下去的新世界。
真正的挑戰,現在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