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樂瑤牽着裴澤胤的手,提着食盒往花園走。晚風掃過草地,帶着青草的軟香,她尋了片幹淨的草坪,先鋪好隨身帶的素色布巾,才拉着裴澤胤坐下。
“慢點,別摔着。”見裴澤胤迫不及待要去夠食盒,宋樂瑤笑着按住他的小手,打開食盒取出兩碗杏仁酪——一碗遞給他,一碗自己捧着。
乳白的酪體還泛着微溫,甜香混着晚風飄散開。
裴澤胤捧着小碗,咬着銀勺小口吃着,忽然指着天上:“樂瑤姐姐你看!那顆星星好亮!”
宋樂瑤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夜幕已鋪展開,幾顆亮星綴在上面,像撒了把碎鑽。
她索性拉着裴澤胤躺下,草地軟軟的,還帶着白日的餘溫。
“那是啓明星,”宋樂瑤輕聲說,指尖跟着指向天空,“等它再亮些,明天的太陽就要出來了。”
裴澤胤似懂非懂地點頭,他枕着手臂,目光還黏在天上的星星上,聲音軟乎乎的,像被晚風揉過:
“樂瑤姐姐,我爹娘現在應該和好了吧?”
宋樂瑤側過身,看着他圓圓的側臉被星光映得發淺,伸手替他拂去額前的碎發,聲音輕得跟星子落進夜裏似的:
“當然和好了。你沒看見方才太子殿下回來時,看你娘的眼神嗎?滿是惦念呢。”
她頓了頓,抬頭望向綴滿亮星的夜空,語氣裏多了幾分溫柔:“而且呀,你爹娘心裏都裝着彼此,就像這星星和月亮,看着離得遠,其實一直互相照着呢。相愛的人呀,就算偶爾鬧點小別扭,也不會真的分開,只會更疼惜對方。”
裴澤胤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忽然咧開嘴笑了:“那以後我也要找個相愛的人,永遠不分開!”
宋樂瑤被他逗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裴澤胤的聲音突然響起,帶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宋樂瑤:“樂瑤姐姐,那你有愛的人嗎?就像爹娘那樣的。”
宋樂瑤的動作頓了頓,指尖無意識蹭過布巾上的草屑。
晚風拂過,帶着花瓣落在她的發間,她抬眼望向頭頂的星空,星星的光落在眼底,卻沒立刻回答。
沉默了片刻,她才輕輕笑了笑,聲音柔得像裹了層月光:“現在還沒有呢。”
她伸手摸了摸裴澤胤的頭,指尖帶着溫軟:“不過沒關系呀,愛不是急着找的東西,就像星星要等天黑才亮,花兒要等春天才開。等緣分到了,自然會遇到那個能一起看星星、一起吃杏仁酪的人。”
裴澤胤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又轉回頭去看星星,小聲嘀咕:“現在你不就跟我看着星星,吃着杏仁酪嗎?”
宋樂瑤聽見裴澤胤的小聲嘀咕,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忍不住笑出聲,指尖輕輕捏了捏他軟乎乎的臉頰:
“是呀,現在有澤胤陪我看星星、吃杏仁酪,已經很開心啦。”
裴澤胤猛地坐起身,小身子挺得筆直,臉上滿是孩童特有的認真,連握着碗沿的小手都微微用力。
他的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篤定:“那以後我天天陪姐姐看星星!”
宋樂瑤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像盛着兩顆小星辰,忍不住彎了彎唇角,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發頂:“好呀,我可記住了。澤胤說話可要算話呀。”
“當然算話!”裴澤胤立刻點頭,小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
“我明天就把先生布置的課業早早寫完,然後來叫姐姐,咱們還來這裏,我還讓廚房做杏仁酪,比今天的還要甜!”
晚風卷着花香掠過,宋樂瑤望着他認真的模樣,心裏軟得一塌糊塗。她接過那碗杏仁酪,舀了一小勺遞到他嘴邊:“好,那我們就拉鉤,以後天天來這裏看星星。”
裴澤胤立刻湊過嘴吃下,又笑着伸出小拇指,跟她的指尖勾在一起,小小的約定,在漫天星光下,輕輕落進了晚風裏。
晨光再灑東宮時,連風都裹着溫柔。正院的竹簾被輕輕掀起,林蘇月坐在窗前描着繡樣,裴昭赫處理完公文,便坐在她身側研墨,偶爾抬頭看她,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廊下的畫眉又開始嘰嘰喳喳,聲音裏滿是鮮活。
裴澤胤背着小書袋跑過,見爹娘相視而笑,便湊過去蹭了蹭林蘇月的手:“娘,今日先生要教新字,我回來還要跟樂瑤姐姐去看星星!”
林蘇月笑着點了點他的鼻尖:“路上慢點。”
裴昭赫則順手替他理了理歪斜的衣領,語氣是難得的溫和:“好好學,晚上回來父王可是要檢查你的功課的。”
宋樂瑤路過正院,見這一幕忍不住彎了彎唇。
轉身往小廚房去時,侍女正端着剛做好的桂花糕走來,笑着跟她打招呼:“側妃娘娘,太子妃說您愛吃這個,讓廚房多做了些。”
她接過食盒,指尖觸到溫熱的糕體,心裏也跟着暖了起來。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櫺,落在東宮的每一處角落。不再有爭執的愁緒,不再有沉默的試探,只有研墨聲、笑語聲,還有裴澤胤偶爾傳來的清脆喊聲,交織成尋常又溫馨的模樣——這東宮,終於又變回了往日裏那個滿是暖意的地方。
幾日後的下午,東宮的廚房裏飄着清甜的香氣。
宋樂瑤正帶着小廚房的人揉面,準備做裴澤胤念叨了好幾天的水晶糕,就見裴澤胤背着書袋跑進來,小臉上沾着點墨漬:
“樂瑤姐姐!先生誇我字寫得好,還獎了我一支新毛筆!”
他獻寶似的舉起筆,宋樂瑤笑着放下手裏的面團,掏出手帕替他擦臉:
“澤胤真厲害,等水晶糕做好了,多給你留兩塊。”
話音剛落,就聽見廊外傳來林蘇月的聲音:“這是在做什麼好吃的?我在正院都聞到香味了。”
林蘇月走進來,身上穿着素雅的襦裙。
她湊到面案前看了看,笑着說:“原來是水晶糕,澤胤前幾日還跟我念叨呢。”
宋樂瑤讓侍女遞上一杯清茶,兩人坐在一旁閒聊,從繡活聊到近日的花事,偶爾搭話的間隙,還能聽見裴澤胤在一旁哼着先生教的童謠,氣氛熱鬧又平和。
傍晚時分,裴昭赫從皇宮回來,剛進東宮就看見裴澤胤撲過來,抱着他的腿喊:“父王!今日樂瑤姐姐做了水晶糕,可好吃了,我給你留了一塊!”
裴昭赫笑着抱起他,往正院走,遠遠就看見林蘇月和宋樂瑤坐在廊下,桌上擺着茶點,夕陽的餘暉灑在她們身上,鍍上一層暖光。
他走過去坐下,林蘇月遞過一杯溫茶:“今日朝堂上沒什麼煩心事吧?”
裴昭赫接過茶,搖了搖頭,目光掃過眼前的景象——妻兒在側,知己相伴,滿院的溫馨驅散了所有朝堂的疲憊。
暮色沉沉,裴昭赫處理完最後一份奏折,屏退了所有宮人,獨自坐在書房裏。
燭火搖曳,映着他眼底深藏的疲憊——皇後派來的嬤嬤又在耳邊念叨,說朝堂上已有大臣上奏,勸他廣納姬妾、爲東宮開枝散葉,語氣裏滿是不容拒絕的催促。
他指尖摩挲着奏折邊緣,想起白日裏林蘇月笑着遞來溫茶的模樣,心裏一陣發緊。
多年前林蘇月生裴澤胤時,血崩險些丟了性命,太醫私下裏跟他說“太子妃氣血虧空,恐難再孕”的話,還清晰地刻在耳邊。
那時他當即下令封鎖消息,連林蘇月自己都只當是產後虛弱,不知這背後的凶險。
他怎會不知道,在這東宮之中,子嗣便是太子妃的立身之本。
若是“難孕”的消息傳出去,皇後定會借機發難,朝堂上的有心人也會蠢蠢欲動,林蘇月的位置遲早保不住。
近日,皇後和朝堂的叨念壓得他喘不過氣。
所以他只能自請御醫,對外宣稱“練武時傷了根基,身子略有虧空”,用自己的名聲,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窗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裴昭赫立刻收斂了神色,抬頭便見林蘇月端着一碗參湯走進來:
“這麼晚了還沒歇?我讓廚房燉了參湯,補補身子。”
她將湯碗放在桌上,伸手替他理了理皺起的衣擺,語氣裏滿是關切,“今日皇後那邊又來說什麼了?看你回來時臉色不太好。”
裴昭赫握住她的手,指尖帶着刻意放柔的溫度,笑着搖頭:“沒什麼大事,不過是些家常話。快些回去歇着吧,澤胤還在等你講故事呢,我等等處理完事情就過去。”
林蘇月雖有疑慮,卻也沒再多問,只叮囑他早些休息,轉身離開了書房。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裴昭赫端起參湯,卻沒喝。
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映在滿架的奏折上——他寧願自己背負所有壓力,承受朝臣的議論,也只想護着林蘇月,護着這東宮的安穩,讓她永遠活在安穩的暖意裏,不必知曉這背後的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