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八點。
林淵走出四合院，將那扇沉重的朱漆木門重新鎖好。黃銅鑰匙在他手心，帶着一絲冰涼的質感。
他沒有立刻去城西赴那個十點之約。
時間還早。
巷子口，一輛黑色的輝騰靜靜地停在梧桐樹的陰影下，車身線條流暢，像一頭蟄伏的黑豹。沒有開車燈，卻自有一股壓迫感。
林淵腳步未停，徑直從車旁走過。
車門無聲滑開。
一個穿着黑色西裝、戴着藍牙耳機的男人快步跟了上來，與他並肩，語氣是機器般的恭敬：“林淵少爺，先生想見您。”
不是詢問，是通知。
林淵停下，側頭看了他一眼。
保鏢。林家的。
“地點。”他問。
“君悅酒店，頂樓，天字一號包廂。”
林淵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八點十五分。
從這裏到君悅，再到城西爛尾樓，時間剛剛好。
他什麼也沒說，轉身走向那輛輝騰。
保鏢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如此配合，連忙上前，爲他拉開車門。
車內，真皮座椅散發着金錢的味道。
林淵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仿佛只是換了一輛更舒適的公交。
【主播去哪？這車牌，林城的六個8，是林氏集團董事長的座駕！】
【我靠，不會是被綁架了吧？主播快吱個聲啊！】
【來了來了，正主終於下場了！】
他口袋裏的手機，鏡頭依舊藏在衣縫間，直播從未中斷。
彈幕的喧囂，與車內的死寂，涇渭分明。
二十分鍾後，君悅酒店。
林淵從電梯裏走出。
整條通往“天字一號”包廂的走廊，空無一人。但兩側牆邊，每隔三米，就站着一個與之前那個保鏢裝扮完全相同的男人。
一共八個。
他們雙手交錯放在身前，面無表情，像一排等待檢閱的兵馬俑。
氣氛肅殺。
林淵目不斜視，走在鋪着厚重地毯的走廊中央，腳步聲被完全吸收。
他走到包廂門口，門從裏面被拉開。
巨大的圓形餐桌旁，只坐了一個人。
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穿着手工定制的中山裝，手腕上戴着一塊百達翡麗，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眉眼間與林淵有三四分相似，但那份長居上位的威嚴與掌控感，卻將血緣的親近感沖刷得一幹二淨。
林父，林建國。
他看到林淵，眼中沒有絲毫久別重逢的激動，只有審視。像在看一件失而復得，卻沾上了泥點的昂貴藏品。
“坐。”林建國指了指對面的位置。
林淵在他對面坐下。
桌上沒有菜，只有一套精致的骨瓷餐具。
林建國也不廢話，從手邊的皮包裏，拿出一樣東西，推了過去。
一張支票。
“一千萬。”林建國的聲音低沉，帶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明天，搬回林家，對媒體宣布，之前的一切都是誤會。”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會給你轉最好的國際學校，畢業後直接進集團，從副總監做起。嘉言身體不好，以後林家，終究是你的。”
熟悉的施舍。
熟悉的傲慢。
前世，他就是這樣，用一千萬，買斷了他作爲“人”的尊嚴，讓他成了林嘉言的“備用血庫”和“影子”。
林淵看着那張支票，上面的數字，正好是十五年前那份“尋子懸賞”的金額。
多麼諷刺。
他沒有去碰那張支票，而是緩緩從口袋裏，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當着林建國的面，解鎖，點開撥號界面。
直播間的觀衆瞬間屏住了呼吸。
【掏手機了！主播要幹嘛？】
【錄音？還是放證據？】
【該不會是……】
林建國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小孩子玩意，收起來。在林家，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
他的話，被三個響起的按鍵音打斷。
1。
1。
0。
林淵按下了撥號鍵。
然後，他開啓了免提。
“嘟……嘟……”
等待接通的忙音，在偌大而奢華的包廂裏，顯得格外刺耳。
林建國的臉色，第一次變了。從威嚴到錯愕，再到一絲難以置信的荒謬。
他想過林淵會哭鬧，會憤怒，會討價還價。
他唯獨沒想過，他會報警。
“您好，這裏是110報警中心。”一道冷靜標準的女性聲音，從手機聽筒裏清晰地傳了出來。
整個包廂，落針可聞。
林淵拿起手機，語氣平靜得像在問路。
“警察同志，我被人非法拘禁了。”
“地點是君悅酒店，頂樓，天字一號包廂。”
“門口有八個人，不讓我走。”
林建國猛地站了起來，那張永遠波瀾不驚的臉，此刻終於繃不住了，肌肉在微微抽動。
“林淵！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他低吼，聲音裏是壓抑的狂怒。
林淵沒理他，繼續對着手機說：“爲首的人，叫林建國。對，就是林氏集團的董事長。”
“咔嚓。”
是林建國手裏的那支雪茄，被他生生捏斷的聲音。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死死盯着林淵，那眼神，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
他這輩子，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臥槽！臥槽！臥槽！報警了！他居然真的報警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瘋了！豪門家宴秒變法治現場！父慈子孝，孝出強大！】
【林董：我給你一千萬。林淵：我送你一副銀手鐲。】
【這他媽是什麼神仙操作！釜底抽薪啊！】
直播間在這一刻，熱度直接沖破了平台服務器的閾值，彈幕密集到幾乎看不見畫面。
電話那頭的接線員顯然也被這信息量巨大的報警內容鎮住了，沉默了兩秒後，立刻恢復了專業：“好的，先生，請您保持電話暢通，注意自身安全，我們立刻出警！”
電話掛斷。
林淵將手機放回桌面，重新看向臉色鐵青的林建國。
“現在，我們可以談談了。”
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一千萬，買我放棄追究你非法拘禁的刑事責任，不夠。”
“你……你這個逆子！”林建國氣得手指發抖，指着林淵，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他引以爲傲的權勢、金錢、地位，在這一刻，被一個簡單的“110”電話，擊得粉碎。
不到五分鍾。
包廂的門被“砰”的一聲，從外面猛地推開。
“警察！不許動！”
兩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帶着三名輔警，以雷霆之勢沖了進來，後面還跟着一臉煞白的酒店經理。
當他們看到包廂裏劍拔弩張的兩人，以及外面走廊上那八個如臨大敵的保鏢時，立刻明白了情況的嚴重性。
“誰報的警？”爲首的警察厲聲問道。
林淵舉了舉手。
警察的目光落到林建國身上，再看看桌上那張一千萬的支票，經驗豐富的他，心裏瞬間有了譜。
“林建國先生是吧？有人報警稱你涉嫌非法拘禁，請你跟我們回所裏，協助調查。”
林建國這輩子第一次，被警察用這種公事公辦的口吻“請”走。
他看着林淵那張平靜無波的臉，終於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會後悔的。”
林淵只是看着他，什麼也沒說。
看着林建國和八名保鏢被警察帶走，酒店經理在一旁抖如篩糠。
林淵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從容地走出了包廂。
經過那張支票時，他腳步未停，仿佛那不是一千萬，只是一張廢紙。
酒店大堂外，警燈閃爍。
他攔下一輛出租車，坐了進去。
手機屏幕上，直播間的標題已經被房管改成了鮮紅的大字：
#豪門綁架？林氏董事長派出所一日遊！#
他看了一眼時間。
九點三十五分。
他抬起頭，對司機說。
“師傅，去城西。”
“爛尾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