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家。我們的第一桶金，可就全靠它們了。”
林婉這句話，在謝野聽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他沉着臉，一言不發地扛起那個裝着破銅爛鐵的麻袋，感覺自己就像個收破爛的傻子。
麻袋沉甸甸的，壓在他寬闊的肩膀上，可遠沒有他心裏的憋悶來得重。
十塊錢！那可不是十個銅板！
就換來這麼一堆別人當垃圾扔出來的玩意兒，這個女人，膽子大，敗家的本事也真不小！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跟她合作，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自行車一路叮當作響，謝野憋着一肚子火，腳下蹬得飛快。
林婉坐在後座，感受着從他後背傳來的僵硬和怒氣，卻一點也不慌亂。她知道，要讓謝野這頭桀驁不馴的野狼徹底信服，光靠嘴皮子是不行的，必須讓他親眼看到實實在在的好處。
回到村西頭那破落的院子，謝野“哐當”一聲，把麻袋扔在地上，濺起一片灰塵。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黑着臉，用下巴指了指那堆廢品，聲音又冷又硬：“說吧，第一桶金在哪兒？是埋在這堆鐵疙瘩下面，還是藏在哪顆螺絲釘裏？”
林婉沒理會他的嘲諷，只是解開麻袋，將裏面的東西一件件小心翼翼地取出來。三台外殼開裂的紅燈牌收音機，一台扇葉歪斜、電機外露的駱駝牌電風扇，還有一堆散亂的零件和線圈。
在謝野眼裏，這就是一堆垃圾，但在林婉眼裏，這卻是等待點石成金的礦山。
“你先看看這台。”林婉指着其中一台品相最完整的收音機，對謝野說。
謝野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蹲下身。他雖然覺得林婉在胡鬧，但骨子裏對這些機械玩意兒的熱愛卻是真的。
他拿起那台收音機，手指熟練地打開後蓋，裏面的景象讓他直皺眉頭。線圈被燒得發黑，好幾根連接線都斷了，電子管的玻璃外殼上有一層灰蒙蒙的氧化物，一看就是受了潮。
“沒救了。”他下了定論，言簡意賅，“變壓器燒了，電子管也廢了，就算換了零件，裏面的線路板也可能受潮短路，修好的成本比買台新的還貴。
這十塊錢，算是打了水漂。”他說完，就準備把東西扔回麻袋。
“等等。”林婉叫住了他，從屋裏拿出一本小學生的作業本和一支鉛筆頭。她在院子裏的石桌上攤開本子，借着西斜的日光，開始在紙上畫了起來。
謝野本來懶得看，但當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那張紙時，卻愣住了。
林婉畫的不是別的，正是一張電路圖！雖然線條歪歪扭扭，畫得極爲簡陋，但無論是元件的符號，還是線路的走向，都清晰無比。
他一眼就認出來，這正是紅燈711-2型收音機的內部電路結構圖！
“你……你怎麼會畫這個？”謝野的聲音裏充滿了震驚。這個年代，別說一個農村婦女，就是很多無線電專業的學生，都未必能默畫出如此清晰的電路圖。
“以前在家沒事，拆過我爹的收音機，瞎琢磨的。”林婉隨口編了個理由，她總不能說這是她前世爲了打發時間，在老年大學裏學的吧。
她一邊畫，一邊用鉛筆頭在圖上指點：“你看這裏，原廠的變壓器用的是單線繞組，功率小，容易過載發熱。我們可以用雙線並繞的方式來改，增加它的承載功率。”
謝野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了過去。雙線並繞？這個想法很大膽，理論上確實可以提高變-壓器的性能，但對繞線技術的要求極高，稍有不慎就會導致線圈短路，徹底報廢。
林婉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慮，繼續說道：“還有這裏，這個耦合電容的容量太小了，導致低音部分沉不下去，聲音聽起來單薄發尖。我們可以換一個容量大一點的，比如把0.01微法的換成0.047微法的，音質立馬就不一樣了。”
她說的這些，每一個字都像錘子一樣，重重地敲在謝野的心上。他原本只是憑着天賦和經驗摸索，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林婉這幾句話，就像是捅破了一層窗戶紙，瞬間讓他茅塞頓開。
原來這些零件之間的門道這麼深！原來還能這麼改！
“不止如此。”林婉的筆尖又移到了電子管的部分，“這個型號的電子管早就停產了，很難找到替換的。
但是，我們可以用兩支不同型號的電子管，通過改變外圍電路的電阻參數，來模擬出它的功能，甚至性能更好！”
“不可能！”謝野下意識地反駁，“不同型號的電子管燈絲電壓和跨導都不同，強行並聯，只會燒掉其中一個！”
“誰說要並聯了？”林婉抬起頭，眼睛在夕陽下閃着狡黠的光，“我們可以用串聯分壓的方式來解決燈絲電壓的問題，至於跨導，可以通過調整柵極負壓來匹配。你看……”
她飛快地在草圖旁邊又畫了一個小的電路模塊，幾筆就勾勒出了一個全新的、匪夷所-思的解決方案。
謝野徹底呆住了。他死死地盯着那張畫得亂七八糟的紙，仿佛在看什麼絕世秘籍。林婉提出的每一個改動，都超出了他過往所有的認知，但又偏偏在理論上嚴絲合縫，充滿了天才般的奇思妙想。他感覺自己腦子裏那扇緊閉的大門，被林婉用這支小小的鉛筆頭，硬生生給撬開了一條縫，縫隙外是一個他從未想象過的、嶄新的世界。
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眼神裏不再有任何懷疑和嘲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狂熱和興奮。他猛地搶過林婉手裏的鉛筆，在那張草圖上飛快地修改、補充起來。他的動作越來越快，嘴裏念念有詞：“這裏，如果用串聯分壓，那陰極電阻的阻值也要跟着變，不對不對，可以用一個可變電阻來做微調，這樣適應性更強！”“還有這裏，耦合方式可以改一下，用阻容耦合改成變壓器耦合，保真度會更高！”
林婉看着他那副癡迷的樣子，欣慰地笑了。她畫出的只是前世那些無線電愛好者總結出的“魔改”方案的皮毛，但謝野卻能在此基礎上舉一反三，甚至提出更優化的改良。這個男人，在機械和電子領域，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她這十塊錢，花得太值了！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謝野徹底進入了忘我的狀態。他把自己關在屋裏，把那三台破收音機大卸八塊，零件鋪了一地。
他時而對着電路圖冥思苦想，時而拿着烙鐵和焊錫絲小心翼翼地操作。他那雙常年跟機油和扳手打交道的大手，此刻卻靈巧得像個繡花姑娘。
林婉沒有打擾他，只是默默地給他做好了晚飯，又把謝爺爺照顧好。
深夜，當她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面條走進謝野的房間時，一股焊錫融化時特有的鬆香味撲面而來。
謝野滿頭大汗，眼睛熬得通紅，但眼神卻亮得嚇人。他面前的桌子上，一台嶄新的收音機正靜靜地立着。外殼被他用細砂紙打磨過，又刷上了一層清漆，看起來光亮如新。
原本破損的地方，被他用一小塊鋁皮巧妙地修補起來，還做了個簡單的花紋，非但看不出是補丁，反而有種獨特的工業美感。
“好了？”林婉輕聲問。
謝野沒有回答，只是深吸一口氣，然後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擰開了那顆旋鈕。
“滋啦……”一陣輕微的電流聲後，收音機裏沒有傳來預想中嘈雜的噪音，反而是一段清晰、圓潤、飽滿的音樂聲。那音質，醇厚而富有磁性，竟然比百貨大樓裏賣的新收音機還要好上幾分！
謝野聽着那悠揚的樂曲，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看着自己親手“復活”的這台機器，又轉頭看向林婉，那個眼神，火熱得像是能把人融化。
他成功了。不，是他們成功了。
林婉看着他眼中的火焰，知道這把火已經被徹底點燃了。她笑着把面條放到桌上：“快吃吧。吃完了，我們該商量商量，這台‘寶貝’，該賣個什麼價錢了。”
謝野猛地站起身，因爲太過激動，甚至碰倒了身後的椅子。他看着林婉，喉結上下滾動，許久，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們……還能再做一台嗎？”
“不止一台。”林婉的笑容裏充滿了自信，“明天，我們再去一趟廢品收購站。這一次，我們把所有能用的‘破爛’，全都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