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頌回老宅時,已經是三天後的晚上。
溫頌是跟着她母親宋如月回的溫家,她跟在溫母的後面,剛進到溫家,就有傭人迎上來,溫頌脫了外套遞了過去,張媽接過衣服,對晚上來溫家的溫頌,眼裏還透着幾分驚訝問道:
“大小姐,您今晚是要住下嗎?”
“我這就去給您收拾房間。”
因爲溫頌已經有很久沒有回家住過了,就算是逢年過節她也都只是送東西過來,最多在家裏吃一頓飯,並沒有留過宿。
溫頌原本是沒打算留宿的,只是跟溫母從飯局上下來就已經晚了。
溫頌對人一向和氣又脾氣極好,對於張媽的話,她嘴角含笑,應了一聲,語氣溫柔。
不過張媽收了衣服,卻沒急着去收拾房間,而是欲言又止,眼神看向客廳方向。
“回來了?”
沒等她開口,客廳裏先傳出來略帶威嚴的問聲。
溫頌含笑的臉僵了僵,隨即又換上那副乖巧的神色。
餐桌前,溫父坐在桌前,旁邊是他的情婦,以及他和情婦生的那對姐弟溫清雪和溫清雨,桌上的盤子裏還有吃剩的餐食在,雖然已經快結束,但也看得出十分的豐盛。
溫頌倒不意外,畢竟今兒個中秋,他們會一起吃飯也是正常的,只是比起剛從外面回來的溫母和溫頌,顯然屋裏坐着的更像一家人。
與溫父的冷漠相反,他那情婦倒是殷勤,一點作爲第三者登堂入室的羞愧也不曾有,反倒是一副女主人的姿態,熱切的招呼溫母和溫頌吃剛煮好的餃子。
溫母冷着臉並不搭話,這麼多年,興許早就習慣,轉身便上了樓,比起跟上不了台面的情婦爭搶,溫母身爲宋家人的臉面才最重要,她從小的教養和尊嚴也更不允許。
溫頌之前就被溫止寒要求回家一趟,所以溫頌沒動。
但溫頌也沒接話,臉卻笑得發僵,她自然曉得那姓秦的是在故意挑釁,這把戲耍了這麼多年,一點新意也沒有,溫頌心裏發嗤,卻還是維持着表面的平靜。
跟姓秦的面上維持的假熱情不一樣,溫清雪是直接撕破了臉,懶得看一眼,溫清雨倒是十分乖巧的叫了溫頌聲姐姐,想起身給溫頌去廚房盛餃子,被溫頌給叫住了。
溫止寒雖然對宋如月漠視,但對着溫頌還算順眼,畢竟溫頌在主家溫老太太那裏得臉,又跟京北的沈家太子爺有婚約在身,只是近日訂婚宴上沈懷序拋下她的的事情,溫父卻不得不問問:
“你跟沈懷序是怎麼回事?”
“沈家那邊也沒有給個交代嗎?”
溫頌倒不覺得她這位父親是關心她訂婚宴上被人丟下,畢竟這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大約是聽到什麼風聲,怕她真嫁不到沈家,影響了他在溫家的地位和利益,所以才會急不可耐的跟她打電話,想從她這裏探口風。
溫頌的這位父親是溫家的私生子,在上一輩的權力鬥爭中,他沒能得勢,不過是在溫家混了個分公司的副總。
溫頌還沒回話,那位秦阿姨就先着急開了口:“止寒,阿頌那麼喜歡沈家那位小沈總。”
“跟沈家的訂婚沒成,想必阿頌更急,你就別凶孩子了。”
這話聽着像爲溫頌求情,可那語氣和姿態可就不像那回事兒,特別是一開口就斷言她跟沈家的婚約成不了。
上次訂婚沒成,明明他們對外也只是說擱置暫緩而已。
而秦蘇話剛落下,溫清雪奚落的聲兒就響起,她朝着溫頌嗤笑道;
“就她這種沒皮沒臉追在沈哥哥後面的人,怎麼可能嫁到沈家去。”
“沈哥哥才看不上她。”
她的話聲裏帶了幾分得意,想必是有了沈懷序把她在訂婚宴丟下的行爲,才讓她這個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有了嘲諷溫頌的底氣。
不過溫頌卻根本看都沒看那對母女,她只是對着已經有些怒意的溫止寒,平靜有力的回道:
“您放心,和沈家的婚約不會再有任何意外。”
“沈家已經聯系我去一趟沈園。”
話落客廳裏安靜了一瞬。
溫頌過於堅定的話讓廳內的人都閉上了嘴。
好一會兒,溫父才開口,他岔開了溫頌跟沈家婚約的話題,轉到了餐桌前坐着的溫清雪和溫清雨身上。
“馬上就是溫老太太的壽宴,你有空就帶弟弟妹妹一起去挑賀壽禮。”
不同於對着溫頌時公事公辦的語氣,講到溫清雨溫清雪時,溫父語氣明顯和緩的看向他倆,不過溫清雪厭着溫頌,連溫父面子也不肯給,理也沒理,溫父倒也不氣,只是慣着她。
溫頌笑笑應了聲好,笑意卻是難達眼底,她到底清楚急着讓她去挑壽禮是假,給他那兩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私生兒女正名的機會才是真。
只要溫母還在,溫父就算再寵,那姓秦的情婦和她那對兒女就永遠見不得光,畢竟老宅那邊老太太不鬆話,溫父就不敢放肆。
不過溫清雪溫清雨年紀都不小了,以後結婚到底會被名聲拖累,想必那姓秦的真是急了,攛掇起了溫父想從老太太這邊下手。
而溫頌在老太太那邊最是得臉,不過能不能成這可就不是溫頌能說了算。
另外,雖然溫止寒不會爲溫頌着想,但想必是真的爲他這對兒女謀劃,叫溫頌回來除了想打聽溫頌和沈家的婚事是否告吹外,主要還是想借溫頌的勢來給溫清雪姐弟倆鋪路。
這也難怪會這般急,要是只有溫頌的事兒,溫止寒大約連過問都不會。
溫頌的指尖微微收緊,她露出一張略帶困倦的臉,跟溫父道了聲晚安,溫父也沒多挽留,他本就對溫頌沒多少喜愛,溫頌倒也不放在心上,轉身上了樓。
溫頌還沒到房門口,就見在門口站着的略帶難色的張媽,她見溫頌過來喊了一聲。
“大小姐,太太剛剛……”
她沒敢講,溫頌卻是明白,溫頌並未爲難,畢竟她一向應該是好脾氣,只揮揮手讓她先下去休息,不用再管了。
溫頌剛開了門,就被扔過來的茶杯砸了過來,她偏頭躲避,卻還是被打到面頰,一股熱辣辣的痛感襲來,溫頌卻像是無知無覺,將門掩上,遮住了屋裏的狼藉。
而下一瞬,宋如月的耳光就直直的打了過來,這回溫頌沒躲,似乎是習慣了,在巴掌要落下來之前,溫頌的第一反應是乖巧的站着。
仿佛這樣就能不讓媽媽生氣了。
可宋如月並沒有,她再沒有在樓下時對溫頌的和氣,帶着怒意的眼神直朝着溫頌罵道:
“廢物。”
被打的溫頌沒有半分的哭鬧和委屈,甚至還要露出討好乖巧的笑容來回答道:
“媽媽,我會努力做到的。”
“不會給你丟臉的。”
這兩句話溫頌從小到大已經說過無數次了,從小時候戰戰兢兢的討好到現在已經條件反射的習慣,溫頌已經沒有太多的真情實感。
反正她就算是哭了也不會有人願意心疼她,所有人也只會嫌棄她太吵鬧。
……
溫頌坐在沙發上,溫母已經離去,入眼房裏全是溫母丟在地上砸爛的物品,那姓秦的這麼多年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可溫母回回裏都要被她的把戲激怒。
溫頌的母親宋如月是宋家的大小姐,在宋家落魄時她被送到了溫家聯姻,但她攀不上高枝,只能嫁給了溫止寒這個私生子,而溫止寒又在權力的鬥爭中失勢,溫母就更加不甘心了。
她還沉浸在自己是宋家大小姐的美夢了,可如今的宋家更是大不如前了,溫母還得攀着溫父。
但凡離了婚,溫母就什麼也不是了,她維持的宋家大小姐的尊嚴和體面就得被人踩在腳底下去。
溫母怎會甘心,所以即便是被人背地裏嘲笑,被小三情婦踩在腳下,溫母也得咽下這口氣。
甚至在外還得維持住她的體面,裝得大方得體,可背地裏這十幾年的窩囊氣又怎麼忍得下呢?
溫頌從小是見慣了的,她倒是無所謂,甚至於臉上的傷對她講也是家常便飯,不光是臉上,若是脫掉長裙,肩頭被緊抓的淤痕想必還在。
每當這時候,溫母總要在她旁邊耳提面命,又或是歇斯底裏的對她要求,她得是那個毫無破綻,處處完美的溫家大小姐,維持住她母親的體面。
而從小溫頌就被要求嚴苛,她很早就學會了對着人討好賣乖,只有滿足了媽媽的要求她才會不挨打。
作爲聯姻的產物,溫頌從出生就是不被祝福的。
從有記憶以來,溫頌幾乎都是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她的母親並不愛她,而她的父親也並不待見她,有時候就連家裏的保姆都可以隨便的呵斥她。
她那時候並不懂自己的父母原來就是不愛她,她只以爲是她不夠好,才會拼命的想要在他們面前表現好,這樣他們是不是就能對她也溫柔一點,可是後來溫頌知道了那對私生子的存在,才知道原來疼愛孩子應該是這個樣子,而她的父親也是會愛自己的孩子,他只是並不喜歡她。
雖然秦媛是第三者,可她甚至嫉妒溫清雪和溫清雨有這樣一位母親,她會盡心竭力的爲他們考慮。
但溫頌沒有這樣的父母,而她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走下去的。
她想要的就要自己拼命去爭取。
所以外人眼中的溫頌總是和善的好脾氣的,她並沒有生氣和發怒的資格,沒有人會爲溫頌出頭的。
可即便很早就明白這些,也早就不在乎,溫頌還是生理上的忍不住心髒抽疼。
溫頌從包裏抽出根煙來,叼在嘴裏卻遲遲沒有點燃,最後她又將煙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