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工區外那條小河，表面上凍得結結實實，底下卻悄無聲息地流淌。轉眼杏兒在趙家已經住了一年，身上的凍傷早就好了，小臉也圓潤了些。只是每到傍晚，她還是會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口，望着通往縣城的那條路。
這天下午，趙大禾下班回來，遠遠就看見杏兒坐在門檻上。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那件改小的紅棉襖在暮色中格外顯眼。
"杏兒，看叔給你帶什麼了。"趙大禾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裏面是兩塊芝麻糖。這是他去縣城辦事時特意買的，花了他半天的工錢。
杏兒接過糖，卻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即打開，只是小聲說："謝謝叔叔。"
趙大禾在她身邊蹲下，發現她眼圈紅紅的，顯然是剛哭過。
"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杏兒搖搖頭，手指絞着衣角："今天...今天曉霞他們去學校報名了。"
趙大禾這才想起，開春了，孩子們該上學了。曉霞六歲，曉雷五歲，都到了該上學年紀。
"杏兒也想去上學？"他柔聲問。
"我爹說過，等開春就送我去念書。"杏兒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他說要教我認字，還要教我唱戲詞..."
趙大禾心裏一陣酸楚。他記得沈懷璧，那個在台上光彩照人的名角，如今不知身在何方。他伸手想摸摸杏兒的頭，卻發現自己的手掌粗糙得嚇人，只好又縮了回來。
"杏兒，"他斟酌着用詞，"你想上學，叔明天就去給你報名。"
杏兒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着他："可是...可是我爹娘..."
"這樣，"趙大禾打斷她，"你先去上學，等你爹娘回來，看見杏兒都認字了，一定很高興。"
這天晚上，趙大禾和李貴蘭躺在炕上商量到半夜。
"孩子上學，學費可不是小數目。"李貴蘭愁容滿面，"光是書本費就要不少。"
"我想好了，"趙大禾說，"明天我去找段長，看能不能多值幾個夜班。你再接點縫補的活計。"
"那杏兒..."
"杏兒也去。"趙大禾語氣堅定，"這孩子聰明，不能耽誤了。"
第二天，趙大禾真的去找了段長。回來時，他手裏拿着三張嶄新的入學通知書。
"段長答應了，讓我多巡一段道。"他把通知書攤在炕上，"就是...得用曉雲的那份奶票抵一部分學費。"
李貴蘭的眼圈頓時紅了。曉雲才三歲，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
"娘，我不喝奶了。"曉雲稚聲稚氣地說，"讓姐姐上學。"
杏兒站在門口，聽着這一切，小手緊緊攥着門框。
開學那天，趙大禾起了個大早，把三個孩子的書包整理得整整齊齊。曉霞和曉雷興奮得又蹦又跳，杏兒卻安靜地站在一旁，看着趙大禾給她系紅領巾。
"杏兒，在學校要聽老師的話。"趙大禾笨拙地打着結，"要是有人問起爹娘，你就說...就說在外地工作。"
杏兒點點頭，突然伸手摸了摸趙大禾粗糙的手掌："叔叔，你的手怎麼了？"
趙大禾這才發現，昨天巡道時劃傷的口子又裂開了，滲着血絲。他趕緊把手藏到身後："沒事，不小心碰的。"
走在去學校的路上，杏兒一直沉默着。路過供銷社時，她看見櫥窗裏擺着漂亮的頭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喜歡嗎？"趙大禾問。
杏兒趕緊搖頭："不喜歡。"
放學時，突然下起了雨。趙大禾拿着傘在校門口等着，看見三個孩子跑出來，趕緊迎上去。
"爹！"曉雷第一個撲過來，"老師今天誇我字寫得好！"
"爹！"曉霞也搶着說，"我算術得了滿分！"
趙大禾樂得合不攏嘴，一轉頭，看見杏兒站在雨裏，渾身都溼透了，卻不過來。
"杏兒，快過來，別淋壞了。"他趕緊把傘撐過去。
杏兒慢慢走過來，低着頭，聲音細若蚊吟："謝謝...叔叔。"
夜裏，杏兒發起了高燒。李貴蘭用溼毛巾敷着她的額頭，急得直掉眼淚。
"都怪我，沒注意到孩子淋雨了。"
趙大禾二話不說，披上衣服就要去請大夫。
"叔叔..."杏兒突然抓住他的衣角，迷迷糊糊地喊着，"爹...爹別走..."
趙大禾渾身一震，這個稱呼像一道暖流，瞬間涌遍全身。他在炕沿坐下，輕輕握住杏兒滾燙的小手："爹不走，爹在這兒。"
也許是藥起了作用，也許是這聲"爹"給了孩子安全感，後半夜，杏兒的燒終於退了。
第二天早晨，杏兒醒來，看見趙大禾趴在炕沿睡着，手裏還攥着那塊溼毛巾。她輕輕動了一下，趙大禾立刻醒了。
"杏兒，好些了嗎？還難受不？"
杏兒搖搖頭，突然小聲說："昨天...我夢見我爹了。"
趙大禾的心猛地一沉。
"可是，"杏兒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我夢見的爹...長得和你一樣。"
趙大禾愣住了，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叔叔，"杏兒怯生生地問，"我以後...能叫你爹嗎？"
屋子裏突然安靜下來，連曉霞他們的鼾聲都聽得清清楚楚。趙大禾看着杏兒期待的眼神，感覺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好。"他終於說出這個字，聲音沙啞得厲害。
杏兒的臉上頓時綻開笑容，像春天的第一朵花。她撲進趙大禾懷裏，清脆地喊了一聲："爹！"
這一聲"爹"，讓這個粗獷的鐵路漢子紅了眼眶。他笨拙地拍着杏兒的背，一遍遍地應着："哎，哎，爹在呢。"
從這天起，杏兒成了趙春杏。工區的人都知道了，趙大禾家多了個閨女，聰明又懂事。
有時夜深人靜，趙大禾還是會想起那個風雪夜，想起杏兒親生父母不知身在何方。但他知道，從今往後，他就是這孩子的爹，要護她周全，供她讀書，看着她長大成人。
這個春天，趙家的屋檐下，多了個女兒，也多了份沉甸甸的責任。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