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八月的最後一周,秋老虎的餘威尚未散去,但空氣中已經帶上了一絲幹燥清爽的秋意。何家村的田野裏,那片綠色的海洋,正在悄然轉變成一片無垠的金色。

采收日被定在了農歷“處暑”之後第三天。

這一天,整個何家村都沉浸在一種莊嚴而喜悅的節日氣氛中。天還沒亮,家家戶戶都起了個大早。種植隊的成員們穿上他們嶄新的藍色工作服,臉上洋溢着按捺不住的興奮和期待。這不僅僅是一次勞作,更是一場加冕典禮,爲了他們共同奮鬥了近一年的成果。

沒有動員大會,也沒有領導致辭。何璐嫿只是站在田埂上,看着朝陽爲廣闊的玉米地鍍上一層金邊。她轉過身,對着身後整齊列隊的鄉親們,深深地鞠了一躬。

“辛苦大家了。”她說,“今天,我們把自己的孩子,親手迎回家。”

采收開始了。

整個過程,像一場精心編排的芭蕾舞。隊員們兩人一組,一人負責掰下玉米苞,另一人則迅速將其放入統一規格的竹筐中。他們的動作嫺熟而充滿敬意,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玉米,而是易碎的珍寶。沒有人大聲說笑,只有玉米稈被折斷時清脆的“咔嚓”聲,和竹筐被裝滿時沉甸甸的落地聲,匯成一曲豐收的交響。

陳菲的團隊早已在田邊搭建好了臨時的分揀和包裝流水線。一筐筐金色的玉米被運送過來,立刻進入嚴格的篩選流程。

“長度低於十八厘米的,淘汰!”

“顆粒排列不整齊、有禿尖的,淘汰!”

“苞衣有明顯蟲蛀痕跡的,淘汰!”

品控專家李維拿着遊標卡尺和甜度計,在流水線上來回穿梭,神情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每一根有資格進入下一環節的玉米,都必須經過他的親手檢驗。他的嚴苛,是對“品質委員會”的承諾,也是對消費者的負責。

最終,只有不到七成的玉米,通過了這堪稱嚴酷的篩選,有資格被稱爲“金穗六號·創始年份限定款”。

中午,第一批通過篩選的玉米被送進了村委會的廚房。何父親自掌勺,沒有用任何復雜的烹飪手法,只是簡單地用山泉水煮熟。

當鍋蓋掀開的那一刻,一股濃鬱而純粹的甜香,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那不是工業香精調配出的甜膩,而是一種混合了陽光、土地和植物本身生命力的、富有層次感的香氣。

何璐嫿、何父、張立、陳菲和李維,項目的所有核心成員,圍坐在桌前。何父將第一根冒着熱氣的玉米遞給了女兒。

何璐嫿輕輕咬下一口。

那一瞬間,飽滿的玉米粒在齒間爆開,溫熱的漿汁帶着驚人的甜意,在味蕾上綻放。但那甜味並非一閃而過,它醇厚而綿長,細細品味,還能感受到一絲淡淡的、如同板栗般的堅果風味,以及回味中一縷若有若無的、青草般的清新。

“我的天……”陳菲,這位嚐遍了世界各地美食的都市精英,在吃下第一口後,竟一時語塞,只能用最簡單的詞匯來表達她的震撼,“這……這是玉米嗎?”

“果糖和蔗糖的比例近乎完美,支鏈澱粉含量極高,帶來了軟糯的口感。最難得的是,幾種特定的風味醇,在高溫下被激發,形成了復合的香氣。”張立一邊吃,一邊像個科學家一樣分析着,但他的眼睛裏,卻閃爍着孩童般興奮的光芒。

品控專家李維,則默默地吃完了整整一根。他放下玉米芯,扶了扶眼鏡,用一種近乎於宣告的語氣,對所有人說:“我將以我的職業生涯作保,向王總監和公司總部報告:‘金穗六號’的品質,超出了我們合同中A+級的最高標準。它定義了一種新的風味坐標。”

所有人都笑了,那是劫後餘生、終獲回報的笑。

下午,包裝工作正式開始。每一根被選中的玉米,都會被小心翼翼地套上一個由可降解環保材料制成的真空包裝袋,以最大限度地鎖住水分和風味。

包裝盒的設計也別具匠心。它不是一個普通的紙盒,而是一個可以展開的畫卷。上面用水墨畫的形式,描繪了“金穗六號”從播種到收獲的全過程,並附有一張由再生紙制成的卡片。卡片的一面是這根玉米的獨立編號,另一面,則是何父用他那遒勁有力的毛筆字,親手寫下的一句話:

“土地沒撒謊。”

當晚八點,“鮮到家”App的首頁,用最醒目的位置,推出了“金穗六號·創始年份限定款”的預售頁面。

定價:99元,三根裝。

這個價格,是普通水果玉米的十倍以上。陳菲的市場團隊,甚至沈文哲本人,都爲這個定價捏了一把汗。

預售頁面的文案,沒有堆砌華麗的辭藻,只是平靜地講述着何家村這一年的故事:一個歸鄉的女兒,一位固執的父親,一片被重新喚醒的土地,以及一群用最笨拙也最真誠的方式守護莊稼的農民。從倒春寒的濃煙,到赤眼蜂的釋放,每一個細節,都被記錄了下來。

村委會的辦公室裏,氣氛緊張到了極點。陳菲的團隊架起了一塊巨大的投影幕布,上面實時顯示着後台的銷售數據。

八點整,預售正式開始。

最初的一分鍾,數字跳動得非常緩慢。5份,12份,37份……

陳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別急,”何璐嫿握住了她的手,“給他們一點時間,去讀我們的故事。”

仿佛是爲了印證她的話,從第二分鍾開始,後台的數字突然開始了瘋狂的跳動。

100……500……2000……

評論區也瞬間被點燃:

“沖着‘土地沒撒謊’這五個字,我買了!”

“這哪裏是賣玉米,這是在賣一個理想主義的故事啊!我願意爲這個故事買單!”

“99元三根是貴,但如果它真的像描述裏說的那樣,那它就值這個價。我賭一把。”

口碑開始發酵,最初的購買者在社交媒體上曬出訂單,引發了更大範圍的關注。一些美食博主和意見領袖也注意到了這個現象級的事件,開始自發地進行報道和解讀。

八點十五分,僅僅過去了十五分鍾,後台的數字猛地一跳,定格在了一個鮮紅的數字上。

“售罄!”

運營團隊的總監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發出一聲不敢置信的歡呼。辦公室裏瞬間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尖叫聲。陳菲和何璐嫿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淚水奪眶而出。

她們贏了。她們不僅贏得了市場,更贏得了對一種價值觀的認可。

半小時後,何璐嫿拿着一張剛剛打印出來的銷售報表,走上了曬谷場的臨時舞台。全村的人,都聚集在這裏,等待着最終的宣判。

“鄉親們,”她的聲音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但通過擴音器,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我們今年所有符合標準的玉米,在一刻鍾之內,全部賣光了!”

短暫的寂靜之後,是火山爆發般的歡呼聲。人們跳着,喊着,擁抱着身邊的每一個人。

何璐嫿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她深吸一口氣,公布了那個最關鍵的數字:

“扣除所有成本,我們今年的純利潤,預計將達到……一百二十萬元!按照我們當初籤訂的協議,除去公積金和發展基金,將有八十萬元,用於我們所有入股社員的分紅!”

“這意味着,我們每一股土地股份,今年的分紅是……八千元!”

八千元!

這個數字,比他們過去辛苦一年、看天吃飯的全部收入,還要多上好幾倍。

人群徹底沸騰了。一個年過六旬的老人,捂着臉,蹲在地上,肩膀劇烈地抽動着,那是喜悅的淚水。何三兒站在人群中,看着台上的何璐嫿,眼神裏充滿了敬畏和感激。他知道,如果不是當初何璐嫿給了他機會,他將與這一切失之交臂。

何璐嫿看着台下那一張張激動、欣喜、充滿希望的臉龐,她知道,從今天起,“金穗六號”不再只是一個商業項目。

它成了這個村莊的圖騰,成了這片土地新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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