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隊的院子裏此刻亂成了一鍋粥。
牆根下，現在蹲滿了痛苦呻吟的戰士。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臭味。
“哎喲……肚子……肚子像有刀子在絞……”
“水……給我水……”
幾個年輕的小戰士臉色蠟黃，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滾，額頭上的冷汗像豆子一樣往下掉。
有的已經吐得連膽汁都出來了，整個人虛脫地癱在擔架上，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衛生隊的隊長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軍醫，姓王。
此刻王隊長急得滿頭大汗，手裏的聽診器都在抖。
“快！都愣着幹什麼？把黃連素發下去！還有顛茄片！”
王隊長扯着嗓子喊，聲音裏透着慌亂。
“這肯定是急性腸胃炎！應該是炊事班的豬肉沒弄熟！”
旁邊的幾個年輕軍醫手忙腳亂地分發藥片，但這藥吃下去，就像泥牛入海，一點動靜都沒有。
反而有兩個戰士吃完藥後，抽搐得更厲害了，眼白直往上翻，嘴角開始吐白沫。
“讓開！都讓開！”
一聲尖銳的女聲穿透了嘈雜的人群。
林雪穿着一身潔白的文工團演出服，外面套了個不合身的白大褂，手裏端着個還在冒熱氣的大黑砂鍋沖了進來。
她臉上畫着精致的妝，但這會兒被汗水沖得有點花，顯得有些猙獰。
“王隊長！西藥不管用，得用土方子！”
林雪大聲嚷嚷着，一副救世主的模樣。
“這是我從老家帶來的秘方，專治鬧肚子！我剛才熬好的，快給戰士們灌下去！”
王隊長這會兒也是病急亂投醫，一看林雪端着藥來了，也沒多想。
“行行行！林幹事，你快給他們喂！”
林雪得意地揚起下巴，端着碗走到一個抽搐最嚴重的戰士面前。
“來，小李，喝了這碗藥就好了，嫂子喂你。”
她捏着那個戰士的鼻子，就要把那碗黑乎乎、散發着怪味的湯藥往裏灌。
“住手！”
一聲清冷的呵斥，如同驚雷一般在衆人耳邊炸響。
蘇滿願提着醫藥箱，氣喘籲籲地沖進人群。
她甚至來不及調整呼吸，幾步沖上前，一把打翻了林雪手裏的藥碗。
“啪！”
瓷碗摔在水泥地上，四分五裂。
滾燙的藥湯濺了一地，也濺了林雪一褲腿。
“啊！你幹什麼？！”
林雪尖叫一聲，跳着腳往後躲，心疼地看着自己那條的確良的褲子。
“蘇滿願！你瘋了嗎？這可是救命的藥！你是不是想害死這些戰士？！”
林雪指着蘇滿願的鼻子，眼珠子瞪得溜圓，恨不得把蘇滿願生吞了。
周圍的軍醫和護士們也都怒目而視。
“蘇同志，這裏是救災現場，不是你撒潑的地方！”
王隊長黑着臉，語氣嚴厲。
“趕緊出去！別耽誤我們救人！”
蘇滿願根本沒理會他們的指責。
她迅速蹲下身，一把抓起那個還在抽搐的戰士的手腕。
脈搏細速，跳動極不規律。
她又伸手翻開戰士的眼皮。
瞳孔針尖樣縮小，對光反射遲鈍。
再看地上的嘔吐物。
不是普通的食物殘渣，裏面夾雜着明顯的藍綠色粘液，而且那股味道……
不是餿味。
是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混合着金屬的腥氣。
蘇滿願的心猛地一沉。
這哪裏是什麼腸胃炎！
“不能喝那個藥！”
蘇滿願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刀，死死盯着林雪和王隊長。
“這是重金屬混合生物鹼中毒！不是腸胃炎！”
“那個藥裏有烏頭鹼成分吧？我聞出來了！病人現在心率已經失常，再喝烏頭鹼，就是送他們去見閻王！”
全場瞬間安靜了一秒。
隨後是更大的譁然。
“什麼重金屬？什麼生物鹼？你個鄉下女人懂什麼洋詞兒？”
林雪氣急敗壞地反駁，臉漲得通紅。
“這方子我爺爺用了一輩子，救了多少人！你就是嫉妒我能幫忙，想搶功勞！”
“搶功勞？”
蘇滿願冷笑一聲，指着地上那個已經開始翻白眼的戰士。
“你看清楚了！他的指甲床已經開始發紫，這是缺氧的表現！還有他的肌肉震顫，這是神經毒素在起作用！”
“如果是腸胃炎，爲什麼會有神經症狀？爲什麼會有呼吸抑制？”
蘇滿願一連串的反問，語速極快，專業術語像機關槍一樣往外蹦。
王隊長被問住了。
他雖然經驗豐富，但畢竟是赤腳醫生出身，對這些復雜的化學中毒症狀確實拿不準。
看着戰士們越來越嚴重的症狀，他心裏也開始打鼓。
可是，承認一個鄉下丫頭比自己強？
這讓他這張老臉往哪擱？
“一派胡言！”
王隊長硬着頭皮吼道。
“我們這麼多專業的軍醫在這兒，還能不如你一個沒行醫資格證的家屬？”
“林幹事，別理她！再去盛藥！出了事我負責！”
林雪一聽這話，腰杆子立馬硬了。
“聽見沒有？王隊長讓你滾！”
林雪轉身又要去端砂鍋。
“我看誰敢動！”
蘇滿願一步跨到砂鍋前，直接一腳把那個大砂鍋踹翻了。
“譁啦！”
剩下的藥湯全都倒進了排水溝。
“蘇滿願！你是特務嗎？！你這是在破壞軍婚……不，破壞軍醫救人！”
林雪尖叫着撲上來，想要抓蘇滿願的臉。
“抓起來！把這個瘋婆子抓起來！”
旁邊的幾個年輕男軍醫也沖上來，想要架住蘇滿願。
蘇滿願手裏緊緊攥着一把止血鉗，背靠着牆壁，眼神冰冷而決絕。
“我看誰敢動我！”
“這幾十條人命就在這兒擺着，再耽誤五分鍾，神仙也救不回來！”
“你們要是不想當殺人凶手，就給我讓開！”
雖然她氣勢逼人，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
眼看着兩個身強力壯的男醫生就要扣住她的肩膀。
就在這時。
“砰！”
一聲巨響。
不是槍聲。
是一根沉重的拐杖，狠狠地砸在了衛生隊的大鐵門上。
巨大的聲響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響。
衆人驚恐地回頭。
只見夕陽的餘暉下。
顧野單腿站立，一只手拄着牆，另一只手還保持着扔拐杖的姿勢。
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此刻布滿了寒霜。
眼神陰鷙得像是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修羅。
“都給我住手。”
顧野的聲音不大，低沉沙啞。
但每一個字，都像是砸在人心口上的石頭。
讓人喘不過氣來。
“顧……顧團長……”
剛才還氣勢洶洶要去抓蘇滿願的男醫生，嚇得手像觸電一樣縮了回來。
林雪看到顧野，眼淚瞬間就下來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顧野哥！你快管管你媳婦！她……她發瘋把救命的藥都砸了！戰士們都要被她害死了！”
顧野看都沒看林雪一眼。
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跳了兩步，撿起地上的拐杖。
然後，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到蘇滿願身邊。
他伸出那只布滿老繭的大手，輕輕把蘇滿願有些凌亂的劉海別到耳後。
動作溫柔得讓人心顫。
但轉過頭看向衆人的時候，眼神瞬間變得比刀子還鋒利。
“蘇滿願是我媳婦。”
“她說你們救錯了，那就是救錯了。”
“她說能救，那就是能救。”
王隊長氣得胡子都在抖：“顧團長！這是醫療事故！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你不能因爲她是家屬就……”
“你也知道人命關天？”
顧野冷冷地打斷他。
“既然人命關天，爲什麼治了半個小時，人越來越不行了？”
他指着地上那個已經開始口吐白沫、渾身抽搐的戰士。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專業？”
王隊長啞口無言，冷汗順着額頭流進眼睛裏，辣得生疼。
顧野轉過身，看着蘇滿願。
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只有毫無保留的信任。
“媳婦，你需要什麼？”
蘇滿願看着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
心裏那塊堅冰，在這一刻，徹底碎了。
她深吸一口氣，迅速恢復了冷靜。
“我要絕對的指揮權。”
“還有，我要銀針，大量的生牛奶，生雞蛋，綠豆湯。”
“好。”
顧野轉過身，面對着所有人。
“聽見了嗎？”
“都愣着幹什麼？動起來！”
“誰要是敢慢一步，老子斃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