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端傳來一聲低笑。
“沒什麼特別的事,”沈青鬆的聲音依舊溫和,“只是想見一見你。”
“沈先生,我們之間,會有什麼見面的必要嗎?”
那個深夜,她想忘記,只是那隱隱作痛地方不允許,澀意彌漫。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難道不正是電話那頭這位道貌岸然的繼父?
他笑了一聲,“怎麼會沒有必要呢?無論如何,我現在是祝椏的丈夫,法律上,也算是你的繼父。我只是想見一見自己的女兒,聊聊天,總是合情合理的吧?”
“沈先生,您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我姓祝,不姓沈。我媽……祝女士大概沒告訴您嗎?她都已經大義滅親,跟我劃清界限,生怕我玷污了沈家的門檻。您這突然上趕着來認親,是唱哪出?還是覺得把我媽逼得不夠徹底,想親自來看看我這個污點到底有多不堪?”
網吧角落裏,只有鍵盤敲擊聲。
幾秒後,他說:“你似乎對我有些誤會。”
“誤會?”祝與澗嗤笑一聲,“沈先生,我們之間連認識都談不上,哪來的誤會?頂多算是……我對您處理家務事的手段,略有耳聞。”
“我只是覺得,我們或許可以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一談。”沈青鬆不打算和她進行無謂的口舌之爭,“關於你母親,關於與鬆,或許……也關於你以後的生活。”
“不必了。”祝與澗拒絕道,“我的生活很好,不勞沈先生費心。至於祝女士和祝與鬆……那是你們沈家的事,與我無關。”
她說完,不等對方回應,直接掐斷了電話,看着灰色的屏幕,低聲罵了句:“一群……神經病。”
祝與澗切斷了與沈青鬆那通令人不快的通話,將手機塞回口袋。網吧屏幕的微光是她此刻唯一的錨點,但交易完成的提示並不能驅散她心頭的陰霾。
她關掉電腦,站起身,裹緊了身上那件黑色長款大衣。
推開網吧的門,一股濃重溼冷的霧氣瞬間包裹了她。
凌晨四點的京州,仿佛被浸泡在了一片混沌的乳白色膠體裏。
能見度低得嚇人,幾步開外,建築物的輪廓都已模糊不清,連她剛剛走出的網吧招牌,那點稀薄的光暈也迅速被霧氣吞噬,如同溺斃的珍珠,失去了指引的意義。
她憑着記憶中的方向,低頭朝着公寓的大致方位走去。
腳下的路變得不確定,溼滑的地面仿佛隱藏着陷阱。
走了好一會兒,她茫然地停下腳步,四周是幾乎完全一致的濃白,公寓樓仿佛憑空消失了。
“……”
她真迷路了。
在這種能見度下亂走,風險太大。
她攏緊大衣,站在原地,有些無助地環顧四周,盡管能看到的只有一片虛無的白。
就在這時,一個模糊的黑色身影穿透霧氣,緩緩向她靠近。
身影很高大,然後在霧中逐漸清晰。
祝與澗蹙起眉,警惕地看着對方,直到那人走到離她僅兩三步遠的地方,她才徹底看清。
沈洇寒。
他同樣穿着一件黑色大衣。
內搭的襯衫領口鬆着,在這種天氣,很不適配。
西褲熨得筆直,踩一雙黑皮鞋。
臉上掛着笑。
她覺得莫名其妙,爲什麼要笑?
在這濃霧裏見到他,可沒什麼好高興的。
“只能等霧散了。”她心想,至少得等到能看清馬路和人行道的邊界,她可不想因爲誤入車道而變成明早的社會新聞主角。
“真巧啊,祝……與澗。”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稱呼,最終還是選擇了連名帶姓,“這麼大霧天,一個人在這裏?”
祝與澗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沒有接話。
沈洇寒也沒想過她會熱情回應,他的視線直接就落在了她的左耳垂上那枚屬於應執妄的鑽石耳釘,在昏蒙的霧中也格外清晰。
他眼神沉暗了點,但笑容未變,繼續說道:“迷路了?”
“我看你好像迷路了。這霧確實太大了,看不清路也正常……”
可是就是隔着這麼大的霧,他看到了她。
祝與澗這才注意到,在他靠近左耳的發絲間,綴着一個類似小飾品的東西。
助聽器?
她有些訝異。
第一次在走廊見他時燈光昏暗,她根本沒正眼瞧他,自然忽略了。
但此刻,在這片被放大了一切感官的迷霧裏,那個小東西的存在感變得異常鮮明。
沒想到沈家這位矜貴的大少爺,耳朵竟然也會有問題。
“嗯。”她說,“剛從網吧出來,想回公寓,看不清路。”
“等霧散。免得瞎走,被車撞死。”
沈洇寒聞言,低笑出聲,似乎覺得她的直白很有趣。“確實,安全第一。”
他點點頭,目光掃過一片白茫茫的四周,“看來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我也被這霧困住了,正不知道往哪兒走呢。”
他向前半步,拉近了些許距離,霧氣在他周身流動。
“既然都要等,”他看着她,提議道,“不如一起?一個人等,和兩個人等,時間流逝的速度或許會不一樣。而且,萬一你需要個人形路標呢?”
祝與澗抬眸,對上他含着笑意的眼睛。
“是嗎?”她說,“我倒是奇怪,沈家的大少爺不在家睡覺,在這種大霧天氣還是這種時間點出門瞎逛,是有什麼毛病嗎?”
濃霧如乳白色的潮水,將兩人困在方寸之地。
沈洇寒笑了笑。
“擔心一個可能迷路的人,算是毛病嗎?”他的目光像透過霧靄的微光,落在她身上,“更何況,你是我的……妹妹。”
令人不適的惡心感……
他向前緩步走了半步,距離拉近。
他看着她被霧氣濡溼的發梢。
“京州的霧天,一個人不安全。”他道,“你要回家?或許我可以……”
“不用。”祝與澗打斷他,“我認得路。”
沈洇寒輕輕笑了一聲,
“你是要等霧散嗎?”見她移開視線,他說,“看着我……”
他目光掃過四周的濃白,“這路你認不認得都回不去,我可以陪着你。”
“那這也不屬於你關心的範疇,離我遠點。”
她看清了,看清埋葬在土壤深處的東西開始生根發芽,鑽出來的不是嫩芽,是骷髏。
惡心,滲人。
她不想和他糾纏,抿緊唇,開始緩慢後退。
就在她移動腳步的開始,沈洇寒笑着說:“我幫妹妹,不是理所應當的嗎?你爲什麼要恐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