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一晚,夏寧寧在床上輾轉反側,像煎魚一樣翻來覆去,幾乎一夜未眠。腦海裏反復預演着第二天可能出現的“風暴”場景:那個社牛同學肯定會把KTV裏的一幕添油加醋地傳播出去,然後各種版本的流言蜚語會像病毒一樣在即將解散的班級群裏擴散——“夏寧寧和顏勝鈞什麼關系?”“他奶奶爲什麼讓他來接她?”“他們是不是早就認識?”……每想到一種可能,她的臉頰就一陣發燙,腳趾都尷尬得能摳出三室一廳。

直到天快蒙蒙亮,她才在極度的疲憊中迷迷糊糊睡去。慶幸的是,殘存的理智在入睡前給了她兩劑強效安慰藥:第一,這件事發生在初三畢業後的暑假,她即將遠赴湖北黃岡讀高中。在那個完全陌生的城市,沒有人認識顏勝鈞,更不會有人知道他們之間那層剪不斷理還亂的復雜關系,她可以徹底擺脫這個陰影。第二,正值漫長暑假,同學們考完試就如鳥獸散,外出旅遊、走親訪友,等大家玩夠了回來,這點小插曲早就被更新的趣聞取代了。

她不知道自己具體是幾點睡着的,只覺得剛合眼沒多久,就被窗外刺眼的陽光和樓下隱約的說話聲喚醒了。摸過手機一看,竟然已經上午十點多。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推開房門,習慣性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想把一夜的疲憊和緊張都甩出去。

然而,懶腰剛伸到一半,她的動作就僵住了——只見顏勝鈞正抱着咿咿呀呀的小弟弟睿睿,從三樓樓梯拐角走下來!他今天穿了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神情一如既往的清淡。夏寧寧嚇得瞬間收回手臂,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轉身,“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背靠着門板,心髒“咚咚”直跳。

她懊惱地走到書桌前的鏡子前,看着鏡子裏那個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鳥窩頭、穿着皺巴巴家居服、眼角還帶着睡意的自己,雙肩一下子垮了下來。慘了!剛才那副邋遢又蠢笨的樣子,肯定全被他看見了!雖然她並不在意他對自己的看法,但少女天生的矜持還是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窘迫。

等等……一個疑問突然冒了出來:顏勝鈞怎麼會這麼早就出現在夏家?難道他昨晚沒回去?這太反常了。按照以往的習慣,無論聚餐到多晚,陸阿姨怎麼挽留,他都絕不會在夏家過夜,總是會堅持回爺爺奶奶家或者他自己住的地方。今天這是怎麼了?

夏寧寧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在自己獨立衛生間裏洗漱完畢,仔細地梳理好頭發,換上一身幹淨整潔的休閒服,這才做足心理建設,再次開門。沒想到,冤家路窄,在走廊裏又迎面碰上了從兒童房出來的顏勝鈞。兩人對視了一眼,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夏寧寧迅速移開目光,抿緊嘴唇,沒有說話。顏勝鈞也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同樣沉默着,側身從她旁邊走過。

這種冰冷的沉默,從昨晚在滴滴車上就一直持續。當時夏寧寧憋着一肚子氣,上車後就緊緊靠着車窗看外面的夜景,全程一言不發。回到家,她更是直接沖上樓,洗了個澡就把自己埋進了被子裏。後來迷迷糊糊中,聽到樓下大人們似乎又聊了很久,夾雜着爽朗的笑聲、告別聲,還有小弟弟偶爾被吵醒的啼哭聲。直到萬籟俱寂,她才在一種身心俱疲的狀態下緩緩入睡。

“姐姐,抱抱!” 小弟弟睿睿稚嫩的聲音打破了走廊的寂靜。他看到夏寧寧,立刻在顏勝鈞懷裏撲騰着小身子,伸出肉乎乎的手臂要她抱。

夏寧寧一下子陷入了矛盾。抱吧,就得靠近顏勝鈞,她現在一點也不想和他有任何近距離接觸;不抱吧,又怕睿睿失望哭鬧,顯得自己這個姐姐很冷漠。正當她猶豫不決時,救星出現了。

“寧寧姐姐!”顏心悅清脆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你的快遞到了!好大的一個箱子,好像是個行李箱!”

“哎!來了!”夏寧寧如蒙大赦,趕緊對睿睿說,“睿睿乖,姐姐先下去拿個很重要的東西,拿完再回來抱你哈!” 說完,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跑下了樓。

樓下果然放着一個碩大的紙箱,裏面是她網購的28寸行李箱。她計劃着,不需要帶太多東西,厚重的冬衣可以到了黃岡再買,反正現在網購方便,學校收快遞應該也很便捷。

拆開紙箱,拿出嶄新的行李箱,顏心悅興致勃勃地在一旁幫忙扯膠帶,小嘴也沒閒着:“寧寧姐姐,你真的太厲害了!能去那麼遠的地方讀高中!等我三年後初中畢業,我也要努力考去黃岡找你!” 小姑娘的眼睛裏閃爍着崇拜和向往的光芒。

夏寧寧被她的童真逗笑了,半開玩笑地回應:“好呀!那姐姐到時候就爭取考武漢的大學,這樣周末就可以坐車去找你玩了,帶你去吃好吃的!”

“真的嗎?那我們一言爲定哦!”顏心悅卻當了真,伸出小手指要拉鉤,表情無比認真。

夏寧寧看着她認真的小模樣,心裏一軟,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哎呀,你這麼認真呀?三年後的事情,誰說得準呢?姐姐可不敢現在就給你打包票。” 她看着眼前這個漂亮、嘴甜的小姑娘,除了有點被寵出來的小嬌氣,性格其實非常招人喜歡。想想也是,雖然父母離異,但有一個把她捧在手心裏的哥哥極致寵愛,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夏寧寧自己,其實也從心底裏喜歡這個活潑可愛的“編外”妹妹。

她沒有注意到,顏勝鈞抱着睿睿下樓時,剛好聽到了她和妹妹後半段的對話。他的目光在夏寧寧帶着笑意的側臉上停留了一瞬,看不出什麼情緒,隨即抱着弟弟走向了客廳。

夏寧寧仔細檢查了一下行李箱的輪子和拉鏈,確認沒問題後,便把它搬回自己房間,開始將提前洗好、疊整齊的新衣服和一些必備的生活用品小心翼翼地放進去。看着空蕩蕩的箱子被一點點填滿,一種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有對未知遠方的期待和憧憬,也有第一次獨自離家千裏求學的隱隱不安和害怕。

中午吃飯的時候,陸阿姨看着忙碌的夏寧寧,心疼地說:“寧寧,要不這樣,下周一我們全家一起送你去機場吧?你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人多熱鬧點,也放心些。”

夏寧寧連忙搖頭:“不用了阿姨,太興師動衆了。教導主任說了,下周一所有去黃岡的同學在校門口集合,由帶隊的徐老師統一帶我們過去,他會負責把我們安頓好再回來的。” 她覺得只是去上個高中,全家出動送到機場實在有點誇張,還是低調些好。她始終記得爸爸說過的話:低調,再低調。

接下來的日子,夏寧寧預想中的“八卦風暴”並沒有真正降臨。或許是因爲暑假的阻隔,或許是因爲同學們的關注點已經轉移。唯一知情並追問不休的,只有好友林茉。在返校拿錄取通知書和辦理相關手續時,林茉拉着她問東問西,對顏勝鈞和她的關系表現出極大的好奇心。夏寧寧只能含糊其辭,一再強調:“真的沒什麼交集,不常見面,一點都不熟。” 最後被問得實在沒辦法,她只好半開玩笑地反問一句:“林小茉同學,你該不會是暗戀顏勝鈞吧?怎麼對他這麼關心?”

果然,這句話讓林茉瞬間紅了臉,支支吾吾地不再追問了。夏寧寧在心裏悄悄鬆了口氣。

也許在某個小圈子裏,關於她和顏勝鈞的八卦正在悄悄流傳,但幸好是在這個即將各奔東西的暑假,夏寧寧已經聽不到,也感受不到那份尷尬了。她像一只即將羽化的蟬,努力掙脫舊殼的束縛。

終於,離別的日子到了。伴隨着窗外愈發聒噪的蟬鳴,十六歲的夏寧寧拖着那個嶄新的28寸行李箱,告別了熟悉的家人和故鄉,踏上了前往陌生城市的旅程。車窗外的風景飛速後退,她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遐想,也有一絲對未知的怯怯。但無論如何,一段全新的、屬於她自己的異鄉生活,即將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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