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剛蒙蒙亮,莫正卿就敲響了孫掌櫃的房門。

油燈下,兩人攤開沈婆婆給的證據——那幾封密信和賬冊,像一張巨網的脈絡,在昏黃的光暈中緩緩展開。

“馮有財這王八蛋,膽子比天還大。”孫掌櫃手指戳在賬冊的一行數字上,“你看這裏——去年三月,一次運了三十船太湖石去南京,每船估值五百兩,這就是一萬五千兩!南京工部驗收的批文還是真的,蓋着大印呢。”

莫正卿盯着那枚鮮紅的印章:“工部郎中李維……這個人是關鍵。如果他肯倒戈,馮有財就完了。”

“倒戈?”孫掌櫃苦笑,“李維收的孝敬,賬上記着呢,每船抽五十兩。三十船就是一千五百兩。他會爲了扳倒馮有財,把自己送進大牢?”

“如果……有更大的功勞呢?”莫正卿翻開一封信,“你看這封,馮有財寫給南京王公公的密信,裏面提到‘遼東那邊的東西,已經通過運河北上’。”

孫掌櫃湊近看,臉色漸漸變了:“遼東……是軍需?還是……”

“是鐵。”莫正卿沉聲道,“生鐵、熟鐵、甚至可能還有兵器。馮有財不止走私太湖石,還利用這條線,往關外運違禁物資。”

房間裏死寂。往關外賣鐵是通敵,是誅九族的大罪。

“這封信……能坐實嗎?”

“需要更多的證據。”莫正卿道,“但至少,這是個方向。如果李維願意戴罪立功,揭發馮有財通敵,他或許能保住性命,甚至還有賞。”

孫掌櫃來回踱步:“太險了。南京那邊水太深,王公公是司禮監出來的,宮裏有人。我們這點證據,扔進去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那就先不動南京。”莫正卿收起證據,“先從蘇州下手。馮有財的貨倉、碼頭、人手,我們都要摸清楚。等他下次出貨,當場人贓並獲。”

“需要多少人手?”

“至少二十個可靠的,要會盯梢,會打架,關鍵時刻敢動手。”莫正卿頓了頓,“孫掌櫃,你昨天說的那件事,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孫掌櫃看着他,良久,嘆了口氣:“我有一個兒子,三年前跟馮有財的船去南京,再沒回來。馮有財說是失足落水,屍骨都沒找到。但我查過,我兒子死前,正在查馮有財走私的事。”

“您兒子是……”

“蘇州府衙的刑房書吏,孫繼業。”孫掌櫃聲音哽咽,“他留了一本暗賬,記着馮有財賄賂衙門上下官員的明細。賬本我藏起來了,但不敢拿出來——馮有財在衙門的關系太深,拿出來就是死。”

莫正卿沉默片刻:“賬本能給我看看嗎?”

孫掌櫃從牆壁的暗格裏取出一個油布包。賬本很舊,字跡工整,每一筆賄賂都記得清清楚楚:某年某月某日,送某官銀多少兩,事由爲何。最後幾頁,還記了幾個名字——都是“意外”身亡的知情者。

“這些人,都是被滅口的。”孫掌櫃指着其中一個名字,“我兒子排在最下面。”

莫正卿合上賬本:“孫掌櫃,令郎的仇,我們一起報。”

“你要怎麼做?”

“雙管齊下。”莫正卿站起來,“第一,繼續搜集馮有財通敵的證據,送到南京林御史手裏。第二,在蘇州本地,我們要讓馮有財的生意做不下去——斷他的貨,截他的船,挖他的人。”

“馮有財在蘇州經營十幾年,根深蒂固。”

“樹大根深,才容易從內部蛀空。”莫正卿眼中閃過冷光,“他手下那些人,難道個個都忠心?重利之下,必有叛徒。”

接下來的三天,莫正卿像影子一樣在蘇州城裏遊走。他扮過貨郎、扮過算命先生、甚至扮過收夜香的雜役,把馮有財名下的三處貨倉、兩個碼頭摸了個透。

孫掌櫃找來了二十三個人——有茶館跑堂的、碼頭扛包的、甚至還有兩個退役的老兵。莫正卿把他們分成四組:盯梢組、情報組、行動組、後援組。每天傍晚在聞香茶樓後院碰頭,匯總信息。

第四天,盯梢組帶回一個重要消息:馮有財的“福順號”貨船,明晚子時要運一批太湖石去南京。船老大姓鄭,是馮有財的心腹,但好賭,最近欠了一屁股債。

“鄭老六?”孫掌櫃皺眉,“這人我知道,賭癮大,但嘴巴嚴,馮有財救過他老娘的命,他不敢背叛。”

“不敢背叛,是因爲籌碼不夠。”莫正卿道,“如果他老娘的命,捏在我們手裏呢?”

孫掌櫃一愣:“你想……”

“不是真動手。”莫正卿搖頭,“只是讓他以爲,我們有這個能力。”

當晚,莫正卿帶着兩個老兵去了鄭老六家。那是閶門外的一條小巷,低矮的土屋,屋裏傳來老人的咳嗽聲。

鄭老六不在家——這個時辰,他應該在賭坊。莫正卿讓老兵守在巷口,自己敲了門。

開門的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嫗,眼睛半瞎,摸索着問:“誰啊?”

“鄭大娘,我是鄭大哥的朋友。”莫正卿放柔聲音,“鄭大哥托我給您送點藥。”

他遞過一包真正的止咳藥——這是從仁心堂買的。老嫗接過,千恩萬謝:“我那不爭氣的兒子……還麻煩您惦記。”

“鄭大哥最近手頭緊,托我給您帶句話:明晚的船,他可能要出趟遠門,十天半月回不來。這些錢您先拿着。”莫正卿塞過去五兩銀子。

老嫗的手顫抖起來:“他……他又要去幹那殺頭的買賣?”

“您知道?”

“我雖瞎,心不瞎。”老嫗抹淚,“每次他運那種見不得光的東西,就往家送錢,說要去外地……可我聽見街坊說,他的船根本沒出蘇州地界,就在太湖上轉悠……”

莫正卿心頭一動:“大娘,您知道他都運什麼嗎?”

老嫗壓低聲音:“有一次他喝醉了說漏嘴……說運的不是石頭,是鐵……要送去關外,給蠻子打刀槍……造孽啊!”

鐵!果然是鐵!

莫正卿按捺住激動:“大娘,明天晚上,您能不能想辦法留住鄭大哥?就說您病重,要他守在床前。”

“我……”老嫗猶豫,“他會聽嗎?”

“您就說,如果他今晚出門,您就一頭撞死。”莫正卿狠下心,“鄭大哥孝順,不會不管您。”

老嫗沉默良久,終於點頭:“好……我這條老命,也該替他還債了。”

離開鄭家,莫正卿立刻返回茶樓。孫掌櫃已經等急了:“怎麼樣?”

“確定了,明晚的貨是鐵。”莫正卿壓低聲音,“鄭老六那邊,他娘會拖住他。但我們還需要一個人——船上必須有我們的人,在關鍵時刻把貨‘暴露’出來。”

“怎麼暴露?”

“讓貨自己說話。”莫正卿道,“太湖石用草繩捆扎,鐵錠也用草繩捆扎,但重量差十倍。如果我們能在裝船前,把其中一箱石頭換成真的太湖石……”

“偷梁換柱?”孫掌櫃眼睛一亮,“但馮有財的貨倉守衛森嚴。”

“不用進倉。”莫正卿指着地圖,“貨從倉到碼頭,要走三裏水路,經過七裏橋。橋洞狹窄,船過時要減速。我們在那裏下手。”

“時間呢?”

“明晚戌時,貨船從倉裏出發。戌時三刻過七裏橋。”莫正卿看向兩個老兵,“陳叔,趙叔,你們水性好,能在橋下待多久?”

其中一個黑臉漢子道:“一炷香沒問題。”

“好。戌時二刻你們下水,潛到橋墩後。等船經過,你們從水下靠近,用鑿子把船底鑿個小洞——別太大,能慢慢滲水就行。船老大會靠岸檢修,那時船上守衛最鬆懈,你們趁機上船,把標記好的那箱貨撬開,露出裏面的鐵錠。”

“標記?怎麼標記?”

“今天下午,我會以驗貨的名義去貨倉,在其中一個箱子的右下角,用石灰畫個圈。”莫正卿道,“馮有財爲了顯示這批貨‘幹淨’,明天一定會請衙門的人來查驗。等他開箱驗貨時,露出來的卻是鐵——當場人贓並獲。”

孫掌櫃倒吸一口涼氣:“你這是要馮有財死啊。”

“他早就該死了。”莫正卿冷冷道。

第二天,一切按計劃進行。

莫正卿扮成南京來的客商,通過孫掌櫃的關系,見到了馮有財。馮有財對他仍有戒心,但聽說他要訂一批上等太湖石給南京某位大人修園子,態度立刻熱情起來。

“莫老板放心,我馮某人的石頭,都是太湖深處開采的,成色最好。”馮有財親自帶他去貨倉,“您隨便挑。”

貨倉在城西運河邊,高牆深院,門口有四個護院把守。院裏堆滿大大小小的太湖石,都用草繩捆扎,貼着“福順號”的封條。

莫正卿裝模作樣地驗貨,趁護院不注意,在一口中等大小的箱子上,用指尖沾了石灰,在右下角畫了個極淡的圈。

“就這批吧。”他指着那堆貨,“明晚能發船嗎?”

“能,太能了。”馮有財笑道,“明晚子時發船,三天到南京。莫老板要派人押船嗎?”

“不必,信得過馮老板。”莫正卿遞過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這是定金。”

離開貨倉,莫正卿手心全是汗。那一百兩,是他從趙守拙給的二十兩裏挪用的——賭注越來越大。

傍晚,孫掌櫃派去盯鄭老六的人回報:鄭老六果然被他老娘“病重”拖住了,正在家裏急得團團轉,派了手下兄弟去碼頭頂班。

“頂班的是誰?”

“外號‘王胖子’,馮有財的遠房表親,貪財好色,是個草包。”

莫正卿心中一鬆。天助我也。

戌時二刻,七裏橋。

陳、趙兩個老兵穿着水靠,悄無聲息地滑入河中。莫正卿和孫掌櫃藏在橋頭樹叢裏,盯着運河上遊。

戌時三刻,一艘大船緩緩駛來,船頭掛着“福順號”的燈籠。船吃水很深,顯然載着重貨。

船到橋下,果然減速。夜色中,只能看見兩個黑影從橋墩後閃出,貼近船底。片刻後,船身微微一震,繼續向前。

但剛出橋洞,船就慢了下來。有人喊:“漏水了!”

船靠向岸邊。護院們亂成一團,王胖子在船頭罵罵咧咧:“他娘的,早不漏晚不漏,偏偏這時候漏!快修!”

趁着混亂,那兩個黑影從船尾爬了上去,像狸貓一樣溜進貨艙。

莫正卿屏息等待。大約半炷香時間,兩個黑影又溜下船,潛入水中消失。

船修好了,繼續前行。一切都像沒發生過。

“成了。”孫掌櫃低聲道。

莫正卿卻不敢放鬆:“明天才是關鍵。”

次日清晨,蘇州府衙的周推官帶着兩個胥吏,準時來到碼頭。這是馮有財的“規矩”——每次出貨前,都要請衙門的人驗看,證明貨“幹淨”。

王胖子點頭哈腰地迎上去:“周大人辛苦,貨都準備好了,請驗看。”

周推官是個四十來歲的胖子,收了馮有財的孝敬,例行公事地揮揮手:“開兩箱看看。”

護院打開第一箱,確實是太湖石,成色上好。周推官點點頭。

“再開一箱。”他隨意指了指——正好是那個畫了石灰圈的箱子。

護院撬開箱蓋,掀開覆蓋的稻草。月光下,露出來的不是灰白色的太湖石,而是黑沉沉的鐵錠!

空氣凝固了。

周推官臉色大變,後退兩步:“這……這是什麼?!”

王胖子也傻了:“不……不可能!明明是石頭……”

“拿下!”周推官厲喝,“所有人拿下!貨船查封!”

碼頭上亂作一團。護院們想反抗,但衙門的兵丁已經圍了上來。王胖子癱倒在地,褲襠溼了一片。

消息傳到顧府時,馮有財正在喂顧鬆年喝藥。

“舅舅,再喝一口,病就好了。”他笑容滿面。

管家連滾爬爬地沖進來:“少爺!不好了!貨……貨船出事了!”

“慌什麼?”馮有財皺眉,“慢慢說。”

“碼頭……碼頭被衙門查封了!說是查出鐵……鐵錠!”

馮有財手中的藥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臉色煞白,猛地看向顧鬆年。

顧鬆年咳嗽着,眼神卻異常清明:“馮兒,鐵錠……是怎麼回事?”

“舅舅……這……這一定是有人陷害!”馮有財語無倫次,“我……我去看看!”

他沖出去。顧鬆年看着他倉惶的背影,眼中閃過痛楚和決絕。

“王嬤嬤。”他虛弱地喚道。

王嬤嬤從屏風後出來:“老爺。”

“去請莫郎中……還有,把晚兒房裏的熏香都撤了,換新的。”

“是。”

半個時辰後,莫正卿來到顧府。顧鬆年屏退左右,只留下王嬤嬤。

“莫郎中,馮有財的事……是你做的?”

“是。”莫正卿坦然承認。

“爲什麼?”

“爲沈先生,爲顧小姐,也爲那些被他害死的人。”莫正卿直視他,“顧老爺,您還要繼續裝病嗎?”

顧鬆年苦笑:“你果然看出來了。”他坐直身體,雖然還是虛弱,但眼神銳利,“我確實中毒,但沒到臥床不起的地步。我是在等——等一個能扳倒馮有財的機會。”

“現在機會來了。”

“不夠。”顧鬆年搖頭,“走私鐵錠是重罪,但馮有財在衙門的關系太深,周推官收了他的錢,最多關幾天,交點罰銀就放了。”

“如果……不止走私呢?”莫正卿拿出那封密信,“顧老爺請看。”

顧鬆年接過信,越看手越抖:“通……通敵?他竟敢……”

“證據確鑿。”莫正卿道,“只要這封信送到南京林御史手裏,馮有財必死無疑。”

“林御史……”顧鬆年沉吟,“我與他有一面之緣。此人剛正,或許能信。”

“但送信需要時間。”莫正卿道,“馮有財不會坐以待斃。他最遲明天就會知道是我們動的手,到時一定會反撲。”

“你打算怎麼辦?”

“先下手爲強。”莫正卿眼中閃過寒光,“今晚,我們要拿到馮有財通敵的全部證據——他的書房,一定有密室。”

顧鬆年沉默良久,終於點頭:“好。我讓王嬤嬤配合你。”

深夜,顧府一片死寂。

馮有財還沒回來——他被周推官扣在衙門“問話”。顧鬆年以老爺的身份,調開了書房外的護院,只留下兩個心腹小廝。

莫正卿潛入書房。房間很大,三面書架,一面博古架。他按照《江南物產疏略》裏記載的機關術,一寸寸敲擊牆壁、地板、書架。

在博古架後的牆壁上,他聽到空響。摸索半天,在架子上一個花瓶底部找到機關——旋轉三圈,牆壁無聲滑開,露出一個密室。

密室裏堆滿賬冊、信件、金銀珠寶。莫正卿快速翻找,很快找到一個紫檀木匣,裏面是厚厚一疊密信,都是馮有財與南京、甚至與關外往來的書信。

最底下,還有一本名冊——記錄着所有參與走私、賄賂的官員姓名、職務、收受金額。最後一個名字,赫然是“胡三”。

莫正卿心跳加速。他找到了!馮有財和胡三勾結的鐵證!

他把木匣包好,正要離開,忽然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是馮有財回來了!

莫正卿閃身躲到書架後。書房門被推開,馮有財怒氣沖沖地進來,身後跟着兩個護院。

“查!給我查清楚!到底是誰動了手腳!”他咆哮着,“碼頭那些廢物,連貨被調包都不知道!”

一個護院道:“少爺,周推官那邊……”

“塞錢!五百兩不夠就一千兩!一定要把貨船要回來!”馮有財一腳踢翻椅子,“還有,去查那個姓莫的郎中!我總覺得他不對勁!”

護院領命出去。馮有財在書房裏焦躁地踱步,忽然走向博古架——他要去密室!

莫正卿屏住呼吸,握緊懷裏的短刀。如果被發現,只能拼命了。

但馮有財的手剛碰到花瓶,外面忽然傳來王嬤嬤的聲音:“馮少爺!老爺不行了!您快去看看!”

馮有財動作一頓,猶豫片刻,還是轉身出去了。

莫正卿趁機溜出書房,翻牆離開顧府。

回到聞香茶樓,孫掌櫃正在等。看見木匣裏的東西,他倒吸一口涼氣:“這些……足夠讓半個蘇州官場掉腦袋。”

“不能全送出去。”莫正卿冷靜道,“只送馮有財通敵的部分,還有胡三的。其他官員的名字,我們留着——這是籌碼。”

“你要挾制他們?”

“不是要挾,是交易。”莫正卿道,“讓他們知道,我們有他們的把柄,但他們只要不與我們爲敵,這些秘密就永遠是秘密。”

孫掌櫃看着他,眼神復雜:“正卿,你越來越像……沈先生了。”

莫正卿沒說話。他想起沈賬房臨終前的眼神,想起那三個問題。

利從何來?從敵人的屍骨上來。

取之可有愧?有愧,但不得不取。

第二天,馮有財果然反撲了。

他帶着二十多個護院,包圍了聞香茶樓。孫掌櫃在樓上看着,手心冒汗:“正卿,怎麼辦?”

“按計劃來。”莫正卿平靜道。

他下了樓,走到門口。馮有財看見他,眼中幾乎噴出火:“姓莫的!果然是你!”

“馮少爺,早啊。”莫正卿笑笑,“找我有事?”

“少裝蒜!”馮有財厲喝,“把我書房裏的東西交出來!否則,今天讓你橫着出去!”

“什麼東西?”莫正卿故作茫然,“馮少爺丟了什麼寶貝?”

“你……”馮有財氣極反笑,“好,好,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他一揮手,“給我打!打死了我負責!”

護院們一擁而上。但就在這時,街口傳來馬蹄聲!一隊衙役沖了過來,爲首的竟然是周推官!

“住手!”周推官臉色鐵青,“馮有財,你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

馮有財愣住了:“周大人,您……您怎麼來了?”

“本官接到舉報,說你涉嫌通敵賣國!”周推官一揮手,“拿下!”

衙役們上前鎖拿馮有財。馮有財掙扎:“周大人!您收了我那麼多錢,怎麼能……”

“閉嘴!”周推官一個耳光扇過去,“帶走!”

馮有財被拖走了。臨走前,他死死盯着莫正卿,眼神怨毒得像要把他生吞活剝。

莫正卿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知道,周推官之所以轉變,是因爲收到了那本名冊的抄本——上面有他的名字。

回到茶樓,孫掌櫃鬆了口氣:“總算解決了。”

“還沒完。”莫正卿搖頭,“馮有財在南京還有人,不會這麼容易倒。而且胡三那邊,很快就會知道。”

“那怎麼辦?”

“趁他病,要他命。”莫正卿道,“孫掌櫃,你以顧老爺的名義,聯絡蘇州的布商、絲商、茶商,就說馮有財倒台,他名下的產業要重新分配。願意跟我們合作的,分一杯羹;不願意的,就等着被清算。”

“你這是……要接收馮有財的產業?”

“不是接收,是幫顧家接管。”莫正卿道,“顧老爺病重,顧小姐需要人輔佐。我們可以以‘合夥人’的身份介入,等顧小姐成年,再慢慢交還。”

孫掌櫃看着他,忽然笑了:“正卿,你這一步,走得妙啊。既得了實利,又不落人口實。”

“這只是開始。”莫正卿望向窗外,“蘇州,將是我們第一個真正的據點。”

三天後,顧府。

沈晚的毒解了——莫正卿從仁心堂請來老郎中,用解毒的方子調理,加上停了熏香,她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

顧鬆年的“病”也好了大半。他在正廳召見莫正卿,鄭重道謝。

“莫公子,顧家這次能度過難關,全仗你之力。老夫無以爲報,這些……”他推過一個木匣,裏面是地契、房契、商號的股份憑證,“是馮有財名下的一半產業,價值約五萬兩。請你收下。”

莫正卿搖頭:“顧老爺,我要的不是錢。”

“那你要什麼?”

“我要顧家繡莊三成的股份,還有……在蘇州自由行商的身份。”莫正卿道,“另外,請顧老爺寫一封信給杭州新月堂的陳硯耕陳掌櫃,說明我在蘇州的一切,都是爲您辦事,請他不要擔心。”

顧鬆年深深看他一眼:“你是個重情義的人。好,我都答應。”

離開正廳,莫正卿去了繡樓。沈晚已經能下床了,正在窗邊繡花。陽光照在她臉上,那張與沈賬房相似的面容,此刻煥發着生機。

“莫公子。”她起身行禮。

“顧小姐不必多禮。”莫正卿遞過那個紫檀木匣,“這是沈先生留下的東西,現在物歸原主。”

沈晚接過,打開,看見父親的信件,眼圈紅了:“爹爹他……”

“沈先生是英雄。”莫正卿輕聲道,“他留下的東西,救了許多人。”

沈晚抬頭看他:“也包括我嗎?”

“當然。”

兩人沉默片刻。沈晚忽然道:“莫公子,你要回杭州了嗎?”

“暫時不回去。”莫正卿道,“蘇州這邊的事還沒完。而且……杭州現在對我不安全。”

“那……你會常來顧家嗎?”

“會。”莫正卿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我會幫顧老爺打理生意,直到你完全康復,能自己掌管爲止。”

沈晚笑了,那笑容像初春的花:“謝謝你。”

從顧府出來,莫正卿回到聞香茶樓。孫掌櫃正在等他,臉色凝重。

“正卿,杭州來消息了。”

“什麼消息?”

“胡三知道馮有財出事了,暴跳如雷。他派人傳話:一個月內,要你的人頭。”孫掌櫃頓了頓,“還有……你族叔莫守禮,已經到了杭州,和胡三見過面了。”

莫正卿握緊拳頭。該來的,終於來了。

“另外,”孫掌櫃拿出一封信,“陳掌櫃從杭州寄來的,加急。”

莫正卿拆開信,是陳硯耕的筆跡,只有短短幾行:

“正卿吾侄:見信速歸。胡三聯合徽州商會,以‘勾結外戚、侵奪族產’之名,將你告上歙縣縣衙。縣衙已發海捕文書,畫影圖形,懸賞一百兩拿你。我雖盡力周旋,然勢單力薄。若你平安,速歸商議。切切。”

信紙從手中飄落。

莫正卿站在那裏,只覺得全身冰冷。海捕文書……懸賞捉拿……他成了逃犯,真正的逃犯。

窗外,蘇州城華燈初上,一片繁華。

但他知道,這片繁華,暫時不屬於他了。

“孫掌櫃。”他緩緩開口,“幫我準備一下。明天,我要回杭州。”

“你瘋了?現在回去是送死!”

“不回去,也是死。”莫正卿轉身,眼中燃起決絕的火,“既然他們要趕盡殺絕,那我就讓他們看看——逼到絕境的兔子,也會咬人。”

夜色漸深。

莫正卿收拾好行裝,把最重要的東西——沈賬房的遺物、馮有財的罪證、顧家的契書——貼身藏好。那把短刀磨得鋒利,弩箭裝滿箭囊。

他推開窗,望着北方。杭州在那邊,仇人在那邊,他必須回去面對的一切,都在那邊。

身後,孫掌櫃低聲道:“正卿,此去凶險,保重。”

“我會的。”莫正卿回頭,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孫掌櫃,蘇州這邊,就拜托你了。等我解決了杭州的事,再回來。”

他躍出窗戶,消失在夜色中。

街角,一個黑影悄悄跟上——是胡三派來的探子。

但探子沒發現,他身後還有一個人——是石勇!他從杭州大牢裏逃出來了,臉上多了道疤,眼神更加凶狠。

石勇盯着那個探子,像獵豹盯着獵物。然後,他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夜風呼嘯,帶着太湖的水汽。

蘇州城的燈火漸次熄滅,但有些火光,才剛剛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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