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色的桑塔納停在大院門口,這年頭這車比什麼證件都好使。

車門打開,先是一只半跟黑皮鞋,緊接着是深灰色的西裝套裙,頭發燙得一絲不苟,脖子上系着一條暗紅色的絲巾。

沈玉蘭來了。

陸川的母親,省文工團退下來的副團級幹部。

她沒像尋常潑婦那樣大呼小叫,而是站在車邊,先是用白手帕掩了掩鼻子,眉頭微皺像是聞到了什麼不潔的氣味。

跟在她身後的是個年輕女人。

白襯衫,米色長褲,拎着小皮箱,戴着無框眼鏡,看着斯文透着股書卷氣。

“這就是陸川住的地方?”

沈玉蘭目光在灰撲撲的筒子樓上掃了一圈,語氣不重,卻透着股讓人不舒服的審視,

“到底是這基層鍛煉人,也就陸川這孩子實誠,這種艱苦環境也能待得住。”

“姑媽,您慢點,小心腳下。”

年輕女人蘇青扶着沈玉蘭,推了推眼鏡,聲音溫吞,眼神裏卻帶着點藏不住的優越感,

“表哥是爲了國家科研嘛,條件是艱苦了點。不過……這裏的治安環境,看着確實讓人有些擔憂。”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不遠處正被押上警車的林婉兩口子,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林汐站在樓道口沒動。

她看着這一老一少走過來,手裏捏着剛才那張借條嘴角勾了勾。

原書裏這位婆婆最擅長的就是拿“身份”和“修養”壓人。

嫌原主出身低沒文化,一心想把身邊這位“海歸”蘇青塞給陸川,美其名曰“精神伴侶”。

上輩子原主被這兩人聯手擠兌得自卑到了塵埃裏。

但現在?

林汐低頭看了眼身上質地精良的棉布裙,又摸了摸兜裏的特供隨身聽。

既然來了,那就好好過過招。

“媽,您怎麼來了?”

林汐站在台階上,打了聲招呼。

既不熱絡也不失禮,像接待一位來視察的領導。

沈玉蘭腳步一頓,目光有些銳利地落在林汐身上。

以前這兒媳婦見着她,哪次不是唯唯諾諾手足無措?

今天這氣度倒像是變了個人。

“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我能不來嗎?”

沈玉蘭微微揚起下巴,語氣拿捏着分寸,

“林汐,雖然陸川不在家,但你也代表着陸家的臉面。我聽說大院裏有些關於你不檢點的風言風語?咱們這種家庭,名聲最重要,若是真的……”

“姑媽,您先別急。”

蘇青在旁邊柔聲插話,看似勸解,實則補刀,

“表嫂畢竟年輕,陸川哥一走就是半個月,一個人難免覺得孤單。外頭那些傳言未必全是空穴來風,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嘛……不過表嫂,既然我們來了,肯定會幫你在省城把這些風聲壓下去的。”

這一唱一和,不髒字不帶,直接把“耐不住寂寞”和“確實有事”給定性了。

周圍還沒散去的鄰居雖然不敢大聲議論,但也都在豎着耳朵聽。

林汐輕笑一聲,合上手裏的團扇,慢條斯理地走下台階。

“媽,蘇小姐,二位這戲唱得不錯。”

林汐目光掃過蘇青,

“不過蘇小姐是學材料的吧?這邏輯學得可不怎麼樣。蒼蠅叮不叮蛋,那是蒼蠅的問題,跟蛋有沒有縫沒關系。就像剛才那只被警察帶走的蒼蠅,”

她指了指警車,語氣驟冷,

“造謠誹謗,破壞軍婚,那是要坐牢的。二位要是覺得那裏面茶水不錯,我也能幫你們引薦引薦。”

沈玉蘭臉色一僵,那種端着的架子差點維持不住:

“你……牙尖嘴利!長輩大老遠過來關心你,你就這態度?”

“關心分很多種。”

林汐轉身往樓上走,背影挺得筆直,

“既然來了就上去坐坐。不過家裏沒備飯,二位要是嫌我這兒‘艱苦’,出門右拐有國營飯店,請便。”

這態度,簡直是不卑不亢到了極點。

沈玉蘭氣得胸口起伏,蘇青更是咬緊了唇。

但看着周圍鄰居看戲的眼神,兩人爲了維持體面,只能憋着火跟了上去。

門一關,隔絕了外面的燥熱。

沈玉蘭目光掃過屋內的陳設。

雪花冰箱、索尼彩電、進口音響……

她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便掩飾了下去。

她沒有像個沒見過世面的老太太那樣驚呼,而是徑直走到沙發主位坐下,身姿端正拿出了開黨組會的架勢。

“小林啊。”

沈玉蘭語氣溫和,甚至帶着幾分語重心長,“我知道陸川這孩子疼人,但這日子不是這麼過的。陸川現在是關鍵上升期,組織上對他寄予厚望。你把家裏搞得這麼奢靡,要是讓有心人看見了,舉報一封‘資產階級享樂主義’,陸川的前途還要不要了?”

一頂大帽子,輕飄飄地扣了下來。

林汐坐在對面,手裏把玩着團扇,笑了:

“媽,陸川是搞技術的,憑本事拿津貼和獎金,每一分錢都幹幹淨淨。要是連讓自己老婆過好日子都成了罪過,那這國家還發展什麼經濟?再說了,您身上這套也是上海定制的吧?這也是享樂主義?”

沈玉蘭臉色微沉,但這只是鋪墊。

她給蘇青遞了個眼色。

蘇青推了推眼鏡,從包裏拿出一份全英文的文件,並沒有直接攻擊,而是帶着一種學術圈的優越感開口:

“表嫂,姑媽也是爲了大局考慮。陸川哥這次的項目涉及到新型高分子材料,我是學這個專業的,導師特批我去西北做技術支援。這種級別的項目,不僅需要腦力,更需要一個能跟他精神共鳴、在事業上對他有幫助的伴侶在身邊照顧。”

她頓了頓,目光憐憫地看着林汐:

“表嫂,你懷着孕,文化程度也有限,去了西北也幫不上忙,反而會讓陸川哥分心。不如把家裏的財政大權交給我姑媽暫管,你安心養胎。畢竟,科研經費緊張,家裏的錢得用在刀刃上,比如幫陸川哥購買一些緊缺的進口文獻資料。”

這就高明多了。

不是搶錢,是爲了陸川的“事業”;不是上位,是爲了“技術支援”。

林汐聽樂了。

這兩人,一個唱紅臉講政治,一個唱白臉講科學,配合得天衣無縫。

她沒接茬,而是慢條斯理地掏出隨身聽,按下播放鍵,把音量旋鈕擰到了最大。

“滋滋……滋滋……”

電流聲過後,陸川低沉、沙啞,帶着獨屬於他的那種溫情與磁性的聲音,在並不寬敞的客廳裏回蕩起來:

“……林汐,好好吃飯。那邊的紅棗養人,我托人找最好的換的,給你寄回去……還有,想你了。特別想。”

陸川那句“想你了”在客廳回蕩。

聲音落下,林汐看着臉色微變的兩人,淡淡道:

“蘇小姐,物理化學我不懂,但我懂陸川。他這人有個毛病,只吃家常菜只聽老婆話。至於財政大權……”

林汐站起身,眼神變冷:

“陸川走前說了,他的錢就是我的命。誰動我的錢,就是動他的命。媽,您要是想讓陸川在西北分心,盡管拿走。不過醜話說前頭,這錢一動,我就發電報去西北,問問陸總工,是不是連老婆孩子的生活費都要被‘充公’?”

“你敢威脅組織?”

沈玉蘭終於繃不住那副慈祥的面孔,手掌重重拍在桌上。

“是您在逼孕婦。”

林汐突然臉色一白,手捂住肚子,身子搖搖欲墜,“哎喲……肚子疼……媽,您這一拍桌子,嚇着您孫子了……”

她順勢倒在藤椅上,額頭上適時地滲出一層細汗(那是剛才喝熱茶憋的),呼吸急促,演得那叫一個逼真:

“醫生說了,我有先兆流產的跡象,受不得氣,受不得累。這要是出了好歹……陸川那脾氣您是知道的,這可是他唯一的骨肉……”

沈玉蘭臉色微變。

她雖然不喜歡林汐,但對陸家的香火那是看得比命重。

而且她最了解自己兒子,陸川看着冷實則偏執,真要是老婆孩子因爲她出了事,母子情分怕是要斷。

“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就疼了?”

沈玉蘭有些慌了,想起身又拉不下臉。

“餓的……再加上氣得……”

林汐虛弱地指了指廚房,

“蘇小姐不是說要替陸川‘分憂’嗎?不是說要展示‘賢內助’的能力嗎?我現在動不了,想喝口熱粥,蘇小姐該不會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吧?連做飯都不會,去西北怎麼照顧陸川?”

蘇青愣住了,讓她一個海歸博士下廚?

“姑媽,我……”

蘇青剛想拒絕。

沈玉蘭卻一把按住她的手,壓低聲音眼神凌厲:

“去!做給她吃!蘇青,你要明白,想進陸家的門,光有學歷不行。陸川那個人重情義,你要是能在他不在的時候,把這個刁蠻孕婦‘照顧’得無話可說,這才是最大的加分項。忍這一時,等到了西北,才是你的主場。”

蘇青咬了咬牙。

她看着林汐那副嬌弱卻得意的樣子,心裏冷笑:好,我就讓你看看,什麼叫高知女性的降維打擊。

做飯?

那是統籌學和化學反應的結合,難道還能難倒我?

“好,我做。”

蘇青站起身,挽起袖子,臉上掛着一絲高傲的冷笑,“表嫂,那你就好好嚐嚐,什麼是科學配比的營養餐。”

然而,蘇青顯然低估了九十年代筒子樓的廚房險惡程度。

沒有煤氣灶,只有要生火的蜂窩煤爐子;沒有不粘鍋,只有一口沉重的大鐵鍋。

接下來的三天,對於蘇青來說,簡直是地獄。

她引以爲傲的“化學反應原理”在受潮的蜂窩煤面前毫無用武之地。

“咳咳咳……”

第三天傍晚,樓道裏彌漫着嗆人的黑煙。

蘇青蹲在門口,原本精致的無框眼鏡被煙熏得發黑,白襯衫上全是煤灰印子。

她流着眼淚,拿着蒲扇拼命對着爐口扇風,哪裏還有半點海歸精英的影子,活脫脫一個受氣的燒火丫頭。

林汐坐在陽台上,手裏拿着個蘋果啃了一口,居高臨下地看着這一幕,語氣涼涼:

“蘇小姐,這火怎麼還沒生起來?這煤是有雜質,但也得看燒火人的技術。連個煤爐子都搞不定,西北基地的鍋爐房你怕是都進不去。”

蘇青氣得渾身發抖,剛想把手裏的蒲扇摔了,大院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極具壓迫感的引擎聲。

衆人往外看去,只見一輛掛着省委特批“001”號段牌照的黑色紅旗轎車,穩穩停在了院子正中。

車身肅穆,漆面在夕陽下泛着冷光,壓住了大院的喧囂。

原本還在看熱鬧的鄰居們下意識地閉了嘴,連呼吸都放輕了。

這種級別的紅旗車出現在這種老舊家屬院,那簡直就是外星飛船降臨。

司機迅速下車,恭敬地拉開後座車門。

一只千層底布鞋踏在地面上。

緊接着,一個頭發花白穿着中山裝的老者走了下來。

他雖然拄着拐杖,但脊背挺得筆直,那雙眼睛透過厚厚的鏡片,帶着一種久居高位的威嚴和洞察一切的睿智。

他身後,還跟着幾個拿着公文包、神色緊張的幹部,其中一個甚至還是一廠的廠長,此刻正彎着腰一臉惶恐地跟在老者身側。

“嚴老,您慢點。陸川同志家就在二樓。”

廠長擦着額頭的汗小心翼翼地引路。

“嗯。”

老者聲音洪亮,中氣十足雖只有一個字,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氣場。

正在門口擇菜的蘇青聽到這聲音,手猛地一抖,手裏的不鏽鋼菜盆“哐當”一聲砸在水泥地上,紅辣椒滾了一地。

她顧不得去撿,慌亂地扶着眼鏡,透過那層還沒擦幹淨的油霧看清了樓下那個身影。

那一下,蘇青臉色大變比刷了大白還難看。

那種來自學術圈底層的恐懼,加上此刻自己這副狼狽模樣的羞恥感,讓她聲音都在發顫幾乎是帶着哭腔喊了出來:

“導……導師?!”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翹了實驗室的項目跑來這裏“爭寵”,結果會被學術界的泰鬥自己的博導抓個正着!

而且還是在自己滿身油煙像個村婦一樣擇菜的時候!

林汐站在二樓陽台,挑眉看着下面這場面。

這大陣仗,這氣場,還有蘇青那副像是天塌了的反應。

看來這回來的是尊真大佛。

而且看樣子這尊大佛似乎並不知道蘇青也在這兒,甚至……

可能根本不是來找她的。

林汐起身,整了整真絲裙擺,迎着落日餘暉,看着那輛紅旗車笑了笑。

管他是誰,進了這扇門是龍得盤着,是虎得臥着。

這出戲越來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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