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毒得很。
晃得人睜不開眼。
直到坐進那輛快報廢的黑色桑塔納副駕,李建成還沒緩過神來。
他摸了摸口袋。
硬的。
還在。
不是做夢。
負責開車的趙山河,雙手死死攥着方向盤。
汗水順着大光頭往下淌,把坐墊都洇溼了一大片。
他透過後視鏡,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
喉結滾動。
“大大哥。”
“咋樣?”
“動刀沒?”
“我看那林家小子帶了十幾號保鏢要是打起來,我車後備箱裏那幾根鋼管可能不夠用”
李建成沒說話。
像個被雷劈了的木頭樁子。
兩眼發直,盯着擋風玻璃前的掛件發呆。
後座上。
李青雲解開了領帶,長出了一口氣。
那種令人窒息的斯文敗類氣場,散去了一半。
他伸出手。
從老爹的上衣口袋裏,兩根手指夾出那張輕飄飄的紙條。
“啪”的一聲。
貼在了趙山河的後腦勺上。
“山河叔,別惦記你那幾根鋼管了。”
“自己看。”
趙山河把紙條抓下來。
掃了一眼。
腳下一滑,刹車直接踩死。
“吱——!!!”
輪胎在柏油馬路上畫了兩道漆黑的杠。
車子猛地一頓,差點把李建成的假牙給晃出來。
“個、十、百萬?!”
“三百萬?!”
趙山河嗓子劈了,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公雞。
眼珠子差點瞪出眼眶。
“我滴個親娘嘞!”
“大侄子,你把林半城那老小子的金庫給炸了?”
李青雲把支票拿回來。
重新塞進老爹那件皺巴巴的西裝口袋裏。
還貼心地拍了拍。
語氣平淡,卻字字誅心。
“爹,山河叔。”
“以前你們帶着幾十號兄弟,提着西瓜刀去搶地盤。”
“被人砍三刀,縫二十針最後分到手能有多少?”
李建成終於回過神來。
他點了根煙,手有點抖。
煙霧繚繞中,他的聲音沙啞。
“那一架好像分了八百。”
“還是因爲我是帶頭的,多拿了兩百醫藥費。”
“八百。”
李青雲笑了。
笑意不達眼底。
“拼了半條命,流了一地血才換來八百塊。”
“那是賣命錢。”
“是最廉價的勞動力。”
他指了指那張支票。
“今天,我沒動一根手指頭。”
“就動了動嘴皮子打印了幾張廢紙,蓋了個蘿卜章。”
“三百萬。”
“翻了多少倍,爹你會算嗎?”
李建成算不過來。
但他大受震撼。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
上面全是老繭和刀疤,粗糙得像樹皮。
又看了看兒子那只修長白皙、握鋼筆的手。
一種前所未有的觀念沖擊,轟開了他那顆頑固的悍匪腦袋。
“這就叫知識產權。”
李青雲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這就叫降維打擊。”
“爹,時代變了。”
“現在不興打打殺殺了,那是流氓。”
“咱們要做的是穿上西裝打着領帶,用法律和合同去‘搶’。”
“這才叫生意人。”
李建成深吸了一口煙。
煙頭燙到了手指,他都沒感覺。
這錢太燙手。
也太幹淨。
沒血腥味,不用擔心半夜鬼敲門。
他猛地轉過頭,看着後座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
那個曾經只會躲在他身後哭的小屁孩。
如今已經能單槍匹馬在林家這種龐然大物面前談笑風生,全身而退。
還順手坑了人家三百萬。
李建成的眼圈紅了。
鼻頭泛酸。
他伸出大手,重重地拍了拍李青雲的肩膀。
“兒子”
“你真出息了。”
“真出息了!”
聲音有些哽咽。
“以前老子總覺得,讀書有個鳥用百無一用是書生。”
“老子總想讓你練武,怕你受欺負。”
“現在看來”
“是爹錯了。”
“爹是個粗人,目光短淺。”
“這哪裏是書生?這特麼是財神爺下凡啊!”
李青雲心中一暖。
但他臉上依舊保持着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爹,言重了。”
“以後好好學着點。”
李建成抹了一把臉。
突然一巴掌拍在前面趙山河的大光頭上。
“啪!”
清脆響亮。
“聽見沒!禿子!”
趙山河捂着腦袋,嘿嘿傻笑:“聽見了大哥!”
李建成一臉嚴肅,匪氣畢露:
“傳我的話下去!”
“以後公司裏的大事小情,全聽青雲的!”
“他說往東,誰敢往西老子剁碎了他喂狗!”
“誰要是敢在他面前炸刺兒,就是跟我李建成過不去!”
趙山河連連點頭,眼神裏滿是敬畏。
“大哥你放心!”
“誰敢動大侄子,我老趙第一個綁炸藥包炸他全家!”
李青雲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
“山河叔,低調。”
“咱們是正經公司,別動不動就炸藥包。”
“要學會報警。”
“報警抓他們,才是最高級的羞辱。”
趙山河愣了一下,隨即豎起大拇指。
“高!”
“還是大學生心眼哦不,心眼活泛!”
車子重新啓動。
發動機發出轟鳴,向着市區的方向駛去。
危機暫時解除了。
林楓吃了這個啞巴虧,短時間內不敢輕舉妄動。
但李青雲知道。
林家這頭惡狼,遲早會反撲。
而且會更狠,更陰毒。
不過。
那是明天的事。
今天他還有一件更重要,比三百萬更重要一萬倍的事情要去做。
一塊斑駁的校牌,闖入了視線。
臨海大學。
那是他曾經揮灑青春,也是留下最多遺憾的地方。
“停車。”
聲音不大。
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決。
“嘎吱——”
趙山河條件反射地踩下刹車。
車穩穩停在了路邊。
李建成一愣,看着窗外的校門。
“咋了兒子?”
“還要去哪收賬?”
“這學校裏也有欠咱錢的?”
“這也太不像話了,學生都不放過?”
李青雲推開車門。
一只腳邁了出去。
午後的風吹過,帶着校園裏特有的青草香。
那是記憶深處的味道。
他整理了一下西裝,對着後視鏡理了理發型。
看着鏡子裏那個年輕、帥氣、尚未被歲月侵蝕的自己。
眼底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溫柔與痛楚。
“不收賬。”
“去追債。”
李建成徹底懵了,撓了撓頭:“追誰的債?”
李青雲回頭。
看着一臉茫然的老爹,嘴角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
那是重活一世,必須要填補的空缺。
也是他回來的最大動力。
“去追一個”
“上輩子讓我後悔到死,都沒能追回來的女人。”
“爹,你先回去吧。”
“今晚不用給我留門了。”
說完。
李青雲關上車門。
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座象牙塔。
背影決絕。
像個奔赴戰場的騎士。
只留下車裏兩個加起來一百多歲的老男人,面面相覷。
半晌。
李建成才憋出一句話:
“臥槽?”
“山河,我是不是聽錯了?”
“咱家這鐵樹要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