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蛋1 “錦鯉發卡”的最終揭秘
兩人在晏承的頂層公寓整理從大梁帶回來的少量物品。林昭明終於忍不住問：“你……到底是怎麼過來的？也是那個發卡？”
李承晏（現在該叫晏承了）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他沉默地走到書房，從保險櫃最裏層取出一個紫檀木匣，打開，裏面絲綢襯墊上，鄭重其事地躺着的，正是那個塑料錦鯉發卡。
“我登基十年後，”他語氣平淡，像在說別人的事，“某夜批奏折至子時，想起你。”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帶着一絲復雜的笑意：“我拿出了這個……你唯一留下的東西。它十年間從未有過任何異樣。但那一刻，我忽然很想知道，如果對着它，用你教我的拼音，說一句你當年‘教’過我的、卻從未有機會說的話……會怎樣。”
“後來我猜，”晏承看向林昭明，“你的歸來，需要‘教學事件’的能量與‘文明認同’的鑰匙。而我的到來，或許需要的是……這邊世界的文明認同達到某個節點（大會落幕），以及，用那把唯一的‘鑰匙’——拼音，輸入最強烈、最私密的情感指令。兩者缺一不可。”
林昭明恍然大悟，所以他才晚了十年。她笑着拿起發卡：“看來我這個‘教學系統’的隱藏結局，是被我學生用畢業十年的反饋給刷通關了？”晏承抿緊唇，拒絕回答，但通紅的耳廓出賣了他。
林昭明福至心靈，拿起那個發卡，輕輕按了一下開關。劣質的電子音樂在寂靜的房間裏響起：“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在跑調的歌聲中，她看着眼前這個穿着高定襯衫、卻因少年時的秘密而窘迫得像個小學雞的男人，忽然全都明白了。
她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出來了：“陛下，您該不會是……對着它用拼音表白，然後就被‘好運來’送到這兒了吧？”晏承猛地奪回發卡，關掉聲音，咬牙切齒：“林、曉、曉！”但眼底，卻是再也藏不住的笑意與釋然。
林昭明笑夠了，擦擦眼淚，從自己隨身的小包裏，也掏出了一個一模一樣、只是稍微新一點的錦鯉發卡。“看，九塊九包郵，買一送一。”她晃了晃發卡，“我的‘神物’，批發價。”
晏承看着兩個幾乎一樣的發卡，愣住了，半晌才難以置信地喃喃：“孤的……鎮國錦鯉……竟如此……俯拾皆是？”
“是啊，陛下。”林昭明湊近，眼睛彎成月牙，“但只有您手裏那個，是把‘皇帝’都拐跑了的特等獎。”她拿起那個舊發卡，和自己那個新的，一起別在了晏承書桌旁的筆架上。一舊一新，兩只塑料錦鯉，在頂級的紅木筆架上微微搖晃，閃着廉價卻溫暖的光。
彩蛋2：彈幕如潮，“奏折依賴症”突發
在一次名爲 【靜夜思·琴與情緒療愈】 的直播中。晏承（李承晏）剛剛以一曲清冷孤高的《幽蘭》撫慰了觀衆焦慮的心緒，彈幕正沉浸在一片贊嘆與感性抒發中。
古琴的餘韻仍在空氣中細微震顫。晏承雙手輕按於弦上止住嗡鳴，抬起眼，準備如往常般，用沉靜而富有學識的語言，解析《幽蘭》中蘊含的“處幽谷而自芳”的士大夫心境。
然而，今晚的觀衆因曲生情，格外活躍。在他抬眼的瞬間，右側的實時彈幕欄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上滾動，密密麻麻的文字雖風格依舊雅致，但數量激增，形成了某種“文雅的洪流”：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晏師必是解人。】
【求賜譜！願以家藏舊譜相易！】
【已設屏保，每日三省。】
【指下生幽蘭，胸中藏丘壑。】
【方才‘吟猱’之法，可是源自《梧岡琴譜》？求開專講！】
【寒舍有古琴一張，形制似爲‘洛象’，可否請晏師一觀？】
【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注：引用古詩句表達傾慕）
【樓上肅靜！此乃清賞之地！（然……誠然也）】
【欲問子期逝後，高山流水，今向誰彈？】
【已請得‘聽徽’盒，靜候清音。】
【聽君一曲，煩憂俱消。】
【敢問下期，是再論射禮，亦或品茗之道？翹首以待。】
起初， 晏承只是習慣性地想掃一眼觀衆反饋。但就在目光聚焦到那飛速滾動、內容混雜（夾雜着告白、提問、學術探討、購物反饋）的文字洪流時，他臉上的溫和與沉靜瞬間凝固了。
某種深植於骨髓的記憶被猛然喚醒。
這快速滾動的文字列……這紛至沓來的“稟報”（提問）與“陳情”（告白）……這需要即刻“批閱”與“決斷”的緊迫感……
他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三分，下頜微微收緊，那屬於承晏帝的、慣於統御萬方、裁決政務的威儀，不受控制地彌漫開來。眼神從解讀人心的溫潤，驟然變得銳利如刀，如同在迅速閱覽八百裏的加急軍報。
他完全忘了這是在直播，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身體微微前傾，仿佛面前不是攝像頭，而是御書房那張堆積如山的奏案。他的右手甚至無意識地虛抬了一下，像是要去摸索那並不存在的朱筆。
接着，他用一種低沉、平穩、卻不容置疑的“斷事”口吻，對着鏡頭（在他眼裏或許是奏折）開始“批閱”：
“嗯。 私用無妨，勿作商用。” —— 回應【已設屏保】。
“準。 琴譜鑑賞，日後可設專題。” —— 回應【求賜譜】。
“古琴鑑定，需詳圖。” —— 回應【求鑑琴】。
“知音之論，容後再敘。” —— 回應【問子期】。
“射、茶、弈，依序而行。” —— 回應【問下期】。
他語速平穩，條理清晰，幾乎是在彈幕滾過的瞬間就給出了“批示”，效率高得驚人。然而，那種公事公辦、居高臨下、帶着淡淡威壓的語氣，與他平日裏引導美學、分享心得的“老師”或“布道者”形象截然不同。
直播間瞬間炸了，風格瞬間大變：
彈幕：【？？？？？】
【發生了什麼？晏老師突然好A！】
【這語氣……我差點跪下喊‘嗻’！】
【好像領導批復郵件啊哈哈哈！】
【不是，老師你怎麼每條都回得這麼快？你是在批奏折嗎？！】
【‘準’、‘嗯’、‘不必再提’……救命，這該死的帝王氣場！】
【前面的真相了！就是批奏折！皇帝陛下魂穿現場！】
【哈哈哈哈‘奏折依賴症’犯了嗎晏老師！】
【老師醒醒！這是二十一世紀！沒有奏折了！（狗頭）】
就在晏承不自覺地將目光鎖定下一條【老師能笑一下嗎？】的彈幕，眉頭微蹙，似乎下意識要吐出“荒謬”二字時——
畫外，傳來一聲極力壓抑卻依舊清晰的輕笑，隨即是林昭明溫柔而帶着調侃的嗓音，透過高質量的收音設備，輕輕傳來：“陛下，您筆拿錯了，這兒沒有朱批御筆，只有鼠標。”
這聲音如同一個精準的“喚醒咒”。
晏承猛地一怔，銳利如鷹隼的眼神出現了瞬間的恍惚和茫然。他眨了眨眼，視線從滾動的彈幕移到眼前的攝像頭，再落到自己懸在半空、虛握着的右手上……
帝王威儀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一絲罕見的、幾乎可以稱之爲“尷尬”的情緒，極快地掠過他俊美的臉龐。他迅速收回手，握拳抵在唇邊，低低咳嗽了一聲，再抬眼時，已恢復了平日直播時那種沉靜從容、略帶疏離的學者模樣，只是耳際的紅暈尚未完全消散。
“咳……抱歉。”他對着鏡頭，語氣重新變得緩和，但仔細聽，能品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和縱容，“剛才……看到大家熱情留言，一時有點……嗯，反應過度。”
彈幕更瘋了：【陛下承認了！他承認了！】
【反應過度哈哈哈哈！是職業習慣吧殿下！】
【剛才那位叫‘陛下’的小姐姐是誰！聲音好好聽！】
【是林老師嗎？是顧問林老師嗎？！】
【只有林老師能一句點醒陛下！這默契！我嗑死了！】
晏承沒有直接回應彈幕的追問，只是將目光微微轉向側方（林昭明所在的方向），眼神裏閃過一絲只有彼此才懂的、近乎“求救”的柔軟意味，隨即又迅速正回鏡頭。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仿佛在整理方才“失態”的心情，重新開口道：“我們……繼續回到《幽蘭》的情緒解讀。方才說到，曲中孤高並非厭世，而是於寂靜中積蓄力量……”
番外一：《王德福家書》
【題記】有些話，未必需要寄達。書寫本身，即是抵達。
文教司成立後的第三個年頭，王德福病倒了，來得悄無聲息，卻如山傾般沉重。
太醫說是積年的勞損，心氣耗盡了。
林昭明和李承晏（已是皇帝）去看他時，老太監躺在榻上，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眼睛卻異常清亮。他顫巍巍地指向床尾一個上了鎖的舊樟木匣子，又指指林昭明，目光裏滿是懇求。
鑰匙就壓在他枕下。
林昭明打開匣子，裏面沒有金銀，整整齊齊碼着的，是厚厚一疊用各種紙張寫就的信。最上面一封最新，用的是文教司的好紙。下面則五花八門：有宮裏廢棄的公文紙背面，有裁剪整齊的宣紙邊角，甚至還有幾張糊窗戶用的韌性棉紙。所有紙張都按時間排好，邊角摩挲得起了毛，卻保存得極其平整。
每一封“信”的抬頭，都是拼音：“qīn ài de niáng”（親愛的娘）。落款都是：“bù xiào ér dé fú”（不孝兒德福）。
整整一百封。
沒有一封是用漢字寫的。通篇都是拼音，一筆一劃，從最初的歪斜笨拙、墨團累累，到後來的工整清晰、偶有連筆。內容瑣碎至極：
“jīn tiān chī le zhōu， hěn nuǎn huo。”（今天吃了粥，很暖和。）
“dōng tiān le， chuān shang xīn mián áo le， shì lín dà ren shǎng de。”（冬天了，穿上新棉襖了，是林大人賞的。）
“tài zǐ…… bù， huáng shang jīn tiān yòu pī zòu zhé dào hěn wǎn。”（太子……不，皇上今天又批奏折到很晚。）
“xī yù nà biān lái xìn le， pīn yīn chuán guò qù le， tīng shuō hěn hǎo yòng。 niáng， ér jué de zì jǐ hǎo xiàng yě zuò le diǎn shì。”（西域那邊來信了，拼音傳過去了，聽說很好用。娘，兒覺得自己好像也做了點事。）
從天氣冷暖，到衣食瑣事，再到宮中見聞、拼音推廣的點滴進展……他像個初次學語的孩子，迫不及待地用新學會的“聲音”，向最依賴的人事無巨細地匯報。那些他因舌缺而無法清晰吐露的、因身份而必須深藏的喜怒哀樂，全部傾注在這一筆一畫的拼音裏。
中間有十幾封，字跡尤其顫抖，內容也斷續，是他在西域路上寫的。其中一封寫着：“shā mò hěn kě pà， dàn xiǎng qǐ yǐ jīng néng gěi niáng xiě xìn le， jiù bù pà le。”（沙漠很可怕，但想起已經能給娘寫信了，就不怕了。）
最新那封，字跡已見虛浮，卻依舊認真：“niáng， ér dà gài yào lái jiàn nín le。 bié dān xīn， ér xiàn zài rèn zì le， huì shuō hěn duō hěn duō huà le， dōu jì zài zhè lǐ。 ér yī qiè ān hǎo， zhēn de。”（娘，兒大概要來見您了。別擔心，兒現在認字了，會說很多很多話了，都記在這裏。兒一切安好，真的。）
林昭明捧着信，淚如雨下。她終於明白，當年那一句“niáng， ér yī qiè ān hǎo”並非終點，而是一個失語者沉默世界被點亮後，洶涌而出的、長達數年的情感洪流。拼音於他，不是學問，是救贖；這些無法寄達的家書，不是通信，是自我完整的儀式。
王德福在三天後的夜裏靜靜走了，面容平靜，懷裏抱着那封最新的信。
遵照他早已備好的、用拼音寫的遺願，他的棺槨被送回了早已荒蕪的故鄉。那整整一百封拼音家書，被妥帖地放置在他的心口，與他一同長眠於黃土之下，終於“寄達”。
墳前沒有立碑，只種下了一棵小小的槐樹。
林昭明說，槐蔭如蓋，便是最好的安寧。
而那最初、最終也是唯一的目的——“讓不識字/無法言說的人，能說出心裏話”——在這百封無人接收卻寫滿深情的信裏，完成了它最純粹、最動人的閉環。
番外二：《柳成日記》（摘錄）
【題記】一個固執老頭的七次破防實錄。
注：柳成有記私人筆記的習慣，言辭比朝堂上激烈百倍。
【第一次·聽聞】
今日聽聞，東宮竟留用一浣衣局婢女，授什麼“拼音”邪術！太子年輕，易被巧言蠱惑。此等摒棄反切、以夷變夏之法，亂文統之根苗！長此以往，聖學危矣！豈不聞“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痛心疾首！明日當聯絡同僚，上書諫止！
【第二次·目睹】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明軒兒歸家，言國子監中有寒門子持“拼音注農書”誇誇其談，竟譏諷通讀經史者爲“不識稼穡之書蠹”！吾兒與之辯，反被嘲“柳氏經學，可能增一粒粟乎？” 狂悖至此！此術不僅亂學，更在挑起貴賤之爭，動搖國本！妖女禍心，其毒甚於鴆酒！
【第三次·受挫】
太醫令竟爲其張目！陳老糊塗矣！“養生操”？滑天下之大稽！然陛下似有回護之意……太子亦態度堅決。噫！忠言逆耳，良藥苦口。難道滿朝文武，唯老夫與數位同仁看清此禍？悲夫！
【第四次·死諫】
焚書之議，竟遭陛下軟擋？林氏妖女巧舌如簧，搬出“民生”“功利”，混淆視聽！然吾道不孤，十餘同仁並肩死諫！當以浩然正氣，滌蕩妖氛！明日宮門大考？便讓天下人看看，是聖賢文章重，還是奇技淫巧重！吾有信心。
【第五次·崩塌】
……民潮如海，皆涌向那些粗陋冊子。老匠跪泣之言，聲聲刺耳。陛下“民心所向”四字，重若千鈞。
歸府後，獨坐書房，一夜未眠。
吾所捍衛之“文脈”，於百姓眼中，竟不如“母豬產後護理”切實乎？
道統……民心……孰輕？
信念基石，首次生出裂痕。冷，甚冷。
【第六次·掙扎】
明軒兒竟率監生罷課！此子沖動！然……其言“寒窗十年，豈與工匠同列”，亦非全無道理。科舉乃掄才大典，自有繩尺。
然觀林氏所擬實務科章程……竟條理分明，兼顧“工具”與“根本”。尤其第三場需以漢字寫成公文之設，堵死了取巧之路，留住了爲官之基。此女……所思竟頗周詳？
翻閱其與周文淵合編之《拼音標注說文啓蒙》，更是心驚。拼音注音，輔以字形字義源流講解……貌似粗淺，實則導人深入堂奧之門徑也。
吾之堅持，是否……真成了抱殘守缺？
【第七次·和解】
“火不帶光”。
陛下御筆親書，萬民齊呼。站於城樓，聽那海嘯般呼聲，心中塊壘，忽被沖刷一空。
往日只見“術”之異，未見“道”之同。彼等欲以拼音之火，引萬衆窺漢字之光；吾欲護文脈之純，亦爲文明傳承。目的，或乃一體兩面？
今日主動尋林氏，商討合編《拼音助讀經典注疏》。觀其受寵若驚、目光湛然之態，忽覺此女雖行事跳脫，然赤子之心未泯，於文明傳承之熱忱，恐不下於吾。
歸而焚舊日部分激進日記。老朽拗矣，幸未一拗到底。
“拼音真香”？哼，俗語粗鄙！然……其利民導學之功，確乃事實。
往後，便看此“梯”此“火”，能引多少人，見得真“光”吧。
【最後一頁】
日記最後一頁，添了一句嶄新的、用拼音標注的話，筆跡略顯生澀：
“wén míng zhī chuán， bù zài yú xíng， ér zài yú shén。 gōng jù huì biàn， jīng shén cháng cún。”
（文明之傳，不在於形，而在於神。工具會變，精神長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