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平寧更先做出反應的是司機。
邁巴赫的擋板緩緩上升,留給後座更爲窒息的沉寂。
許韞捏緊首飾盒,時間以一種不符合物理規律的速度變得異常緩慢。
方才還抱着破釜沉舟心情的她,在這種漫長的對峙中,迅速敗下陣來。
“許韞。”
她看見平寧從有些訝然的表情中回過神來,叫出了她的名字。
“我——”
“別說!”
她出爾反爾,率先出聲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
空氣中又是一片死寂。
許韞閉上眼,淚珠卻爭先恐後地從眼眶涌出。
她知道自己此刻一定非常狼狽,明明是自己想要一個完全心死的理由,卻在答案即將被宣之以口的時刻感到驚惶。
她聲音帶着哭腔,語無倫次,
“平寧,你不能這樣,不能一聲不響的走了,又忽然回來。你爲什麼要直接判我的死刑,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發生那樣的事...我沒有錯啊平寧...爲什麼要放棄我...”
她用手捂住臉,眼淚洇溼了指間,
“這六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現在你回來,告訴我你要和別的女人結婚...你的心簡直太狠了。”
“許韞!”
他一只手按住她肩膀,試圖讓她的情緒冷靜下來。“我知道你沒有錯,但我們沒可能了。”
她據理力爭,“平寧,我的父母都爲這件事付出了代價,難道我不是比你還要慘的那一個嗎?”
他薄薄的眼皮也泛上一層紅,手在身側緊緊攥拳,“死了的人解脫了,難都留給了活下來的人。”
許韞被“死”字再次刺痛神經,眼淚仍舊止不住,“那有天如果我也死了呢?你會不會後悔今天拒絕我?”
平寧鬆開按住她肩膀的那只手。
她的心在霎時間沉下去。
許韞將頭偏向車窗外,抹了一把眼淚,“我要下車。”
“蘭·庭四號院是我的房產。”
平寧忽然出聲。
她轉過頭,眼底是全然的迷茫,“...你在說什麼?”
“蘭·庭四號院是我的房產,當初信達給你的offer,也是我授意。”
她怔怔地望着他。
看他好看的唇形裏吐出殘忍的話,“房子,車,錢,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直到現在,你仍是我心裏非常重要的人,但是我們不再有可能了。”
許韞從震驚中久久回不過神來。若是按他的話,這六年來,其實他從未停止過對她的關注。
她眨了眨眼,終於神識回籠,不自覺地冷笑一聲,“你淨給些沒用的東西。”
許韞俯身按下車內按鍵,擋板降下。她聲音帶着濃重鼻音,“停車,我要下車。”
司機輕咳一聲,不知如何是好。
平寧的嗓音淡淡響起,“停車吧。”
車在路邊緩緩停靠。
平寧按住要下車的許韞,“我下去。”
復又對司機交代,“送許秘書回蘭·庭。”
許韞沒再抵抗,坐在後座仿佛被抽空了靈魂,她緩緩側過頭,盯着平寧道:
“平寧,你會後悔的,你會爲你的懦弱付出代價。”
男人關車門的動作一頓,指節因收緊有些泛白,下一秒,車門利落關上。
*
雲霄路3號別墅。
這裏仍舊維持着十幾年前的裝修風格。平寧進門的那一瞬間,思緒恍惚。
小時候,他的母親經常國內外奔波,父親閒雲野鶴,喜歡戶外活動。大部分時間,整個別墅裏只有傭人和他。
鄰居家有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小女孩,隔着花園柵欄,他聽見女孩的爸媽常叫她小許姑娘。
小許姑娘生性活潑,能把自家的小狗氣得吱吱叫,還在花園裏開辟了一塊菜地,時常見她拿着塑料小鏟挖地。
隔壁花園雖然有點吵,但小時候的平寧仍喜歡在花園裏看書,因爲能聽見小許姑娘生動機靈的語氣,生活多了很多色彩。
有一天,小許姑娘挎着小竹籃,給他送來了收獲的草莓。
“我叫許韞,這是我種的草莓,送給你吃。”小許姑娘甕聲甕氣,“媽媽說,我們是鄰居,要和諧相處。”
少年時代的平寧已初見紳士端倪,閃過身來請她進去,“謝謝你,可以邀請你來我家做客嗎?”
小許姑娘仰着下巴,欣然同意。
兩人就這樣成爲了關系密切的童年摯友,許韞去雲霄路3號如入無人之境,她爸媽找不到人的時候,會先去敲平寧家的門。
因爲兩個孩子玩得好,雙方父母在空閒時也會約着組織一些活動。
或許一些隱患在那時就已種下。
平寧將外套扔到沙發,人也疲憊地順勢躺下。
別墅裏空蕩蕩,靜悄悄,一個傭人也沒有安排。這讓他每當回到這棟房子,都如同讓自己進入真空環境,以此獲得片刻的寧靜。
身側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鈴聲。
平寧從身側拿過手機,屏幕上備注的“宋姨”正閃爍。他沒有立刻接起,而是用手按了按太陽穴。片刻,才撐着身子坐起。
“宋姨,什麼事?”
對面的女人語氣有些猶豫,“少爺,昨天太太又傷了自己,肖大夫來了一趟,情緒雖然穩定住了...”
平寧輕嘆口氣,“接着說。”
那面也嘆了口氣,“這次的傷口很深,我看着很害怕。那心理醫生究竟管不管用?”
片刻的沉默過後,他聲音平穩地交代,“您幫我多關注她,等我處理完嚴家這邊的事就接她回來。”
對面應聲稱是。
電話掛斷,偌大的別墅中再次陷入真空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