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哈飛研發中心的千人會議室裏,空氣燙得像要燃起來。
紅色的橫幅從主席台頂垂到牆面,“攻堅克難,鑄就獵鷹”八個燙金大字,被頂燈照得熠熠生輝,晃得台下數百雙眼睛眯成了縫。今天是“獵鷹”新一代輕型直升機研制項目的啓動大會,不僅上級主管部門的領導悉數到場,連航空工業部的老部長都拄着拐杖來了,更別提那些平日裏難得露臉的院士、專家,黑壓壓坐了前排一片。
倪國慶和侯曉旭並肩坐在第一排的核心位置,胸前別着的項目組徽章,在白襯衫的映襯下格外醒目。徽章是倪國慶親手設計的,一只展翅的雄鷹裹着齒輪,寓意着“航空報國,智造強國”。
當主持人用洪亮到破音的聲音念出“任命倪國慶同志爲‘獵鷹’項目氣動布局總師”時,倪國慶起身鞠躬,腰背挺得筆直,像一杆被壓到極致、終於要出鞘的長槍。
台下的掌聲,卻像被撕開了一道口子的布,稀稀拉拉,參差不齊。
前排的領導們鼓掌熱烈,手掌拍得通紅,眼神裏滿是期許;中間的年輕工程師們眼睛發亮,掌聲裏帶着敬佩,還有些人偷偷舉起手機拍照;而後排的幾個老面孔,卻只是象征性地抬了抬手,手掌碰在一起發出輕飄飄的聲響,嘴角甚至還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
那些落在倪國慶背上的目光,有審視,有懷疑,還有些不加掩飾的輕視,像細密的針,扎得人皮膚發緊。
倪國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甚至不用回頭,就知道後排角落裏,艾洪超正抱着胳膊,用那種“看你能得意多久”的眼神盯着他。
但他像是毫無察覺,鞠躬過後,穩穩地坐回原位,目光落在主席台後的“獵鷹”構想圖上。圖上的直升機線條流暢,銀白機身,涵道尾槳,像一只蓄勢待發的雄鷹。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所有的質疑和偏見,都不需要用語言去辯解。
只需要用實實在在的成果,去一一擊碎。
(二)
項目啓動會一結束,倪國慶就把鋪蓋卷搬到了研發大樓。
他的辦公室被安排在頂層的專屬區域,窗明幾淨,視野開闊,一眼能望到廠區盡頭的試飛跑道。牆上掛着的“獵鷹”初步構想圖,是他熬了三個通宵畫出來的——這款直升機,要兼具高速、高機動性和低噪音特性,未來不僅要翱翔在高原的晴空,穿梭在城市的樓宇,還要能適應零下四十度的嚴寒,扛住海拔五千米的低壓。
“獵鷹”不是對舊機型的修修補補,是從零開始的全新研制。
意味着,他和他的團隊,要在一張白紙上,畫出最完美的藍圖。
倪國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組織團隊進行全維度的需求調研。他把團隊分成了三組,一組跑軍方,一組跑民用救援機構,還有一組扎進了圖書館和數據庫,查遍了國內外三十多年的直升機事故報告。
“我們造的不是冷冰冰的機器,是能真正救人、能保家衛國的工具。”倪國慶在第一次團隊會議上,指着屏幕上的任務清單,語氣堅定,“軍用方面,要能在復雜地形下快速投送兵力,能悄無聲息地執行偵察任務;民用方面,要做到故障率最低、維護成本最低,還要讓墜機時的生存率最高。這些,都是我們氣動設計的出發點。”
侯曉旭作爲第一副總師,全力配合倪國慶的工作。她帶着團隊,熬了三個通宵,梳理出國內外三十多種同類機型的氣動布局數據,從升力系數到阻力特性,從懸停效率到高速機動性,一條條對比分析,連小數點後三位都沒放過,爲倪國慶的設計提供了最詳實的支撐。
李衛東則成了倪國慶的“大管家”。他不僅整理會議紀要、協調各部門資源,甚至連加班的夜宵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知道倪國慶胃不好,特意叮囑食堂每天晚上燉小米粥;知道團隊裏有人熬夜容易犯困,買了一箱無糖咖啡放在辦公室。他把繁雜的後勤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條,讓倪國慶能專心撲在技術上。
但團隊裏的氣氛,並非一片和諧。
有幾個老工程師,是艾洪超一手提拔起來的,對倪國慶這個“行政轉崗”的年輕總師,打心底裏不服氣。
每次開會,他們要麼抱着胳膊沉默不語,要麼就拋出一些刁鑽的問題,故意刁難。
(三)
第一次氣動方案研討會,就炸了鍋。
會議室的大屏幕上,投射着倪國慶設計的流線型機身圖紙。線條流暢,比例完美,像一件藝術品。
可底下的議論聲,卻帶着刺。
“倪總師,”頭發花白的張啓明慢悠悠地開口,枯瘦的手指點着屏幕,語氣裏帶着幾分不屑,“你這個設計,理論上看着挺漂亮,能減少阻力,可實際加工起來,難度可不是一星半點。”
他頓了頓,喝了口茶,繼續說道:“模具要重新開,工藝要重新調,成本至少得往上翻三成。依我看,還是傳統的圓柱形機身穩妥,幾十年的經驗擺在那兒,錯不了。”
張啓明是哈飛的老資格,當年參與過直-5的研發,在氣動設計領域算得上權威。他一開口,立刻有人附和。
“張工說得對!”坐在他旁邊的李工程師連忙點頭,“我們搞工程的,講究的是實事求是,不能光追求新穎,不顧實際可行性。倪總師年輕,想法多,可有些時候,還是得聽聽老一輩的勸。”
這話裏的刺,明晃晃的。
會議室裏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倪國慶身上。連侯曉旭都攥緊了拳頭,看向倪國慶的眼神裏帶着擔憂。
倪國慶放下手中的筆,目光平靜地掃過兩人,沒有絲毫怒意。
“張工,李工,你們說的有道理。”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會議室,“傳統圓柱形機身,加工簡單,成本低廉,這是它的優勢。”
這話一出,張啓明和李工程師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可下一秒,倪國慶話鋒一轉,手指在鼠標上輕輕一點,屏幕上立刻跳出一組動態仿真數據。
“但是,根據我們的計算,流線型機身能減少15%的氣動阻力,在高速飛行時,能節省至少10%的燃油。”倪國慶走到屏幕前,指着數據曲線,“而且,隨着復合材料技術的發展,我們已經找到了一種新型的模壓工藝,能把加工成本控制在可接受的範圍內。”
他又點開一張圖紙,指着機身尾部的一個微小凸起:“另外,我們在這兒設計了一個小型導流鰭。它能有效改善氣流分離現象,提升直升機的機動性。這對於軍用偵察來說,意味着什麼,不用我多說吧?”
倪國慶的分析有理有據,數據詳實,連張啓明都挑不出半點毛病。他看着屏幕上的仿真動畫,流線型機身穿過氣流時,阻力曲線平滑得不像話,比圓柱形機身好了不止一個檔次。
張啓明和李工程師對視一眼,悻悻地閉上了嘴。
侯曉旭看着倪國慶從容不迫的樣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她知道,這個年輕的總師,已經有了獨當一面的底氣。
(四)
日子在緊張的工作中一天天滑過,倪國慶帶領團隊,先後拿出了三套氣動布局方案。
每套方案都經過了上百次的仿真計算和論證,淘汰了無數個不合理的設計。
最終,他們選定了一套“主旋翼+涵道尾槳”的氣動布局方案。
主旋翼采用倪國慶獨創的“變截面翼型”——這是他在“老母雞”項目中,結合分離泡控制理論,嘔心瀝血研發出來的新技術。這種翼型能根據飛行速度和高度,自動調整槳葉的截面形狀:低速懸停時,翼型寬厚,升力強勁;高速飛行時,翼型變薄,阻力驟減。
涵道尾槳則相比傳統的外露尾槳,安全性更高,噪音更低,非常適合民用救援領域。
方案確定的那天,整個團隊都沸騰了。大家在辦公室裏歡呼雀躍,有人甚至打開了珍藏的白酒,要和倪國慶喝一杯。
倪國慶卻擺了擺手,臉上沒有絲毫鬆懈。
“方案確定只是第一步。”他看着興奮的衆人,語氣嚴肅,“接下來,是風洞試驗。這是檢驗我們設計是否可行的‘試金石’,容不得半點馬虎。”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眼神裏帶着堅定。
是啊,風洞試驗。
這是飛行器研發過程中,最關鍵的環節之一。
任何一點小小的瑕疵,在風洞的高速氣流下,都會被無限放大。
倪國慶帶着團隊,熬了五個通宵,趕制出了1:10的高精度模型。模型的每個零件,都和設計圖紙上的尺寸分毫不差,連導流鰭的角度,都精確到了小數點後一位。
模型做好的那天,天還沒亮,倪國慶就帶着團隊,驅車趕往國家空氣動力研究中心。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馳,東方的天際線泛起了魚肚白。倪國慶看着窗外掠過的田野,心裏默默想着:
獵鷹,獵鷹,這一次,一定要飛起來。
(五)
風洞試驗的過程,枯燥而漫長。
巨大的風洞裏,氣流呼嘯,像一頭咆哮的巨獸。模型被牢牢固定在支架上,各種傳感器實時傳輸着數據,屏幕上的曲線跳得人眼花繚亂。
倪國慶和侯曉旭守在監控室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餓了就啃幾口面包,困了就輪流趴在桌上眯一會兒,一待就是十幾個小時。
侯曉旭看着倪國慶布滿血絲的眼睛,心疼得不行。她偷偷給倪國慶泡了一杯熱牛奶,遞到他手裏:“喝一口吧,提提神。”
倪國慶接過牛奶,溫熱的溫度從手心蔓延到心底。他看着侯曉旭疲憊卻明亮的眼睛,笑了笑:“謝謝。”
“跟我客氣什麼。”侯曉旭也笑了,“我們是搭檔,不是嗎?”
兩人相視一笑,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默契。
試驗進行到第三天,一切都很順利。低速、中速狀態下,模型的各項數據都完美符合設計要求。
可就在測試高速狀態時,意外發生了。
當風速達到預定的最大速度——每小時三百公裏時,模型的尾部突然出現了劇烈的氣流振蕩。
監控屏幕上,代表振蕩幅度的曲線,像失控的心電圖一樣,瘋狂跳動,紅色的警報燈瞬間亮起,刺耳的警報聲響徹整個監控室。
“不好!”倪國慶猛地站起身,聲音裏帶着一絲急促,“是氣動彈性耦合振蕩!”
侯曉旭的臉色也瞬間變了。
氣動彈性耦合振蕩,是飛行器設計中最棘手的問題之一。如果處理不好,輕則影響飛行性能,重則會導致機身結構疲勞,引發機毀人亡的慘劇。
試驗被迫中斷。
風洞中心的工程師遺憾地搖了搖頭:“倪總師,模型的振蕩幅度超過了安全閾值,試驗只能暫停了。”
倪國慶的心裏,像被一塊大石頭壓住了,沉甸甸的。
他看着屏幕上瘋狂跳動的曲線,咬緊了牙關。
(六)
倪國慶帶着模型,連夜趕回了哈飛。
消息傳開,整個項目組都陷入了低氣壓。尤其是那些原本就質疑倪國慶的工程師,更是私下裏議論紛紛。
“我就說吧,這個方案太激進了,肯定會出問題。”
“連風洞試驗都過不了,還怎麼搞下去?”
“艾總說得對,讓一個毛頭小子當總師,就是不靠譜!”
這些話像針一樣,扎進了年輕工程師們的心裏。李衛東氣得滿臉通紅,擼起袖子就要去找那些人理論,卻被倪國慶一把拉住了。
“別去。”倪國慶的聲音很平靜,“口舌之爭,沒有意義。”
他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對着風洞試驗的數據和模型,反復研究。桌上的圖紙堆了一尺高,咖啡杯換了一個又一個。
侯曉旭放心不下,推門走了進去。
辦公室裏一片狼藉,滿地都是圖紙和演算紙,倪國慶坐在桌前,頭發亂糟糟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裏布滿了血絲,整個人瘦了一圈,卻依舊精神矍鑠。
“國慶,你已經兩天沒合眼了。”侯曉旭心疼地說,遞過一杯溫熱的牛奶,“歇一會兒吧,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倪國慶抬起頭,接過牛奶,卻沒有喝。他指着桌上的模型,眼睛裏閃爍着執拗的光芒:“曉旭,我找到問題所在了。”
他把模型轉了個方向,指着涵道尾槳和機身的連接處:“你看,氣流通過涵道時,會產生一個渦流。這個渦流和機身的氣流相互作用,就引發了振蕩。”
他拿起一張畫滿了計算符號的圖紙,興奮地說:“我想,我們可以在連接處加裝一個渦流發生器。它能打亂渦流的結構,消除氣流之間的相互幹擾。你看這個尺寸和角度,應該能解決問題。”
侯曉旭湊近一看,圖紙上的設計巧妙而新穎,完全是另辟蹊徑的思路。她眼睛一亮,激動地說:“這個想法可行!我們馬上組織仿真計算!”
兩人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倪國慶負責設計渦流發生器的形狀和尺寸,侯曉旭則帶着團隊,在電腦上進行數值模擬。
窗外的天,從漆黑到微亮,又從微亮到漆黑,不知疲倦地交替着。
當第一縷晨曦透過窗戶照進來時,仿真結果終於出來了——加裝渦流發生器後,氣流振蕩的幅度,降低了90%,完全符合設計要求!
倪國慶和侯曉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欣喜和疲憊。
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笑聲裏,帶着如釋重負的輕鬆。
(七)
改進後的模型,再次送往國家空氣動力研究中心。
這一次,風洞試驗進行得異常順利。
無論是低速懸停時的升力效率,還是高速飛行時的阻力特性,抑或是極限狀態下的穩定性,模型的表現都堪稱卓越,各項數據均達到甚至超過了預期。
風洞中心的工程師豎起了大拇指:“倪總師,你們的設計太厲害了!這是我見過的,氣動性能最好的輕型直升機模型!”
試驗成功的消息,像一劑強心針,讓整個“獵鷹”項目組都振奮起來。
那些原本質疑倪國慶的工程師,也開始改變態度。張啓明主動找到倪國慶,臉上帶着幾分慚愧:“倪總師,之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你的設計,確實厲害!”
倪國慶握着他的手,笑着說:“張工,您太客氣了。項目的成功,離不開團隊每一個人的努力。您經驗豐富,以後還要多向您請教。”
這番不卑不亢的話,讓張啓明對倪國慶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風洞試驗的成功,讓“獵鷹”項目邁出了關鍵的一步。接下來,就是結構設計、動力系統匹配等一系列工作。
倪國慶不敢有絲毫鬆懈。他知道,真正的挑戰還在後面。
這天,倪國慶正在辦公室裏和團隊討論結構設計方案,白潔主任推門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穿着中山裝的老者。
老者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眼神銳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小倪,給你介紹一下。”白潔的臉上帶着難得的笑容,“這位是國防科技大學的陳教授,國內頂尖的直升機結構專家。他這次來,是專程給我們‘獵鷹’項目做技術指導的。”
陳教授走上前,和倪國慶握了握手。他的手很有力,帶着常年握工具的粗糙感。
“倪總師,你的氣動布局方案,我看過了。”陳教授的聲音洪亮,帶着幾分贊賞,“尤其是那個變截面翼型,很有創新精神。年輕人,有想法!”
倪國慶謙虛地說:“陳教授過獎了,我們還有很多不足之處,需要您多多指點。”
陳教授點了點頭,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但是,我有一個問題。你的變截面翼型,雖然性能優越,但對材料的要求極高。它需要具備高強度、高韌性和良好的疲勞性能,目前國內的復合材料,能滿足你的設計要求嗎?”
倪國慶心中一動。
這確實是他一直擔心的問題。
變截面翼型在調整形狀時,會產生巨大的應力,傳統的復合材料根本扛不住。他和王立斌已經研究了很久,卻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材料。
“陳教授,您說的是。”倪國慶坦誠地說,“這也是我們目前遇到的一個難題。”
陳教授笑了笑,從包裏拿出一份厚厚的資料,遞到倪國慶手中:“我這次來,就是爲了這個。”
倪國慶接過資料,飛快地翻閱着。
越看,他的眼睛越亮。
資料上的新型碳纖維復合材料,強度比傳統材料提高了30%,疲勞壽命也延長了一倍,各項參數,簡直就是爲他的變截面翼型量身定做的!
“陳教授,太感謝您了!”倪國慶激動地說,聲音都有些顫抖,“您真是雪中送炭啊!”
“不用謝。”陳教授拍了拍倪國慶的肩膀,語氣誠懇,“我們搞科研的,就是要通力合作,才能攻克難關。‘獵鷹’項目,是國家的重點項目,我們都有責任把它做好。”
送走陳教授和白潔主任,倪國慶拿着那份資料,站在窗邊,看着窗外的藍天。
他仿佛看到,一架銀白色的“獵鷹”,正呼嘯着沖上藍天,在雲層中自由翱翔。
(八)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半年過去了。
“獵鷹”項目在倪國慶的帶領下,克服了一個又一個難關,進展順利。結構設計、動力系統匹配、航電系統集成……各項工作都按計劃穩步推進,第一架原型機的零部件,已經開始在車間裏生產。
倪國慶的名字,也漸漸被更多的人認可。他不再是那個“行政轉崗的野路子”,而是哈飛冉冉升起的技術新星。
這天晚上,倪國慶加完班,走出研發大樓,發現侯曉旭正站在樓下的路燈下等他。
昏黃的燈光灑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她手裏提着一個保溫盒,正踮着腳,往研發大樓的方向望。
“曉旭,你怎麼還沒走?”倪國慶有些驚訝。
侯曉旭笑了笑,遞給他保溫盒:“看你最近太累了,給你燉了點雞湯,補補身體。”
倪國慶接過保溫盒,入手溫熱。一股暖流,從手心蔓延到心底。
他看着侯曉旭,月光下,她的臉龐溫柔而美麗,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讓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
兩人並肩走在寂靜的廠區小路上,晚風輕輕吹過,帶着青草的香氣。
“國慶,”侯曉旭突然開口,聲音輕柔,“你還記得嗎?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在車間裏看圖紙的行政幹事。”
倪國慶笑了:“當然記得。那時候,你還嫌我不懂裝懂,說我一個搞行政的,瞎摻和技術的事。”
“誰讓你那時候,說的頭頭是道,比我們這些科班出身的還專業。”侯曉旭白了他一眼,眼神裏卻滿是笑意,“那時候我就覺得,你這個人,不簡單。”
兩人相視一笑,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曖昧。
走了一會兒,侯曉旭停下腳步,看着倪國慶,眼神認真:“國慶,我爲你感到驕傲。你用自己的努力,證明了自己。”
倪國慶看着她的眼睛,那雙清澈的眸子裏,映着自己的身影。他心中一動,鼓起勇氣,輕聲說:“曉旭,其實……我能走到今天,離不開你的支持。”
他頓了頓,聲音有些沙啞:“每次在我遇到困難,被人質疑的時候,都是你站在我身邊。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早就放棄了。”
侯曉旭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臉頰微微泛紅。她低下頭,不敢看倪國慶的眼睛,長長的睫毛顫抖着。
倪國慶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繼續說道:“曉旭,我喜歡你。從團建的篝火晚會那天起,就喜歡了。”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投入侯曉旭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
她抬起頭,看着倪國慶,眼中閃爍着淚光,聲音很輕,卻無比清晰:“我也是。”
倪國慶的眼睛亮了。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侯曉旭的手。
她的手,柔軟而溫暖。
兩人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月光灑在他們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九)
就在倪國慶和侯曉旭沉浸在這份甜蜜中時,一場新的危機,卻悄然降臨。
這天,倪國慶正在車間裏檢查原型機零部件的生產情況。他拿着卡尺,仔細測量着一片翼型零件的厚度,眉頭微微蹙着——零件的厚度,比設計要求差了0.01毫米。
“這個零件不合格,返工。”倪國慶把卡尺遞給旁邊的工人,語氣嚴肅,“‘獵鷹’的每一個零件,都必須精準無誤。”
工人連忙點頭:“好的倪總師,我們馬上返工。”
就在這時,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是白潔主任的電話,聲音異常嚴肅:“小倪,你立刻來我辦公室一趟。”
倪國慶心中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快步趕往白潔的辦公室。
推開門,倪國慶愣住了。
辦公室裏,不僅有白潔,還有艾洪超,以及幾個穿着制服的上級主管部門領導。氣氛,異常凝重,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白潔的臉色很難看,眼神裏帶着失望和痛心。艾洪超則站在一旁,嘴角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小倪,坐。”白潔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聲音低沉。
倪國慶坐下,小心翼翼地問:“白主任,出什麼事了?”
艾洪超冷哼一聲,將一份文件扔到倪國慶面前,語氣冰冷:“倪總師,你自己看吧。”
倪國慶拿起文件,飛快地翻閱着。
越看,他的臉色越白,手指也忍不住微微顫抖。
這份文件,是一份匿名舉報信。
舉報信中稱,倪國慶在“獵鷹”項目中,濫用職權,選用了一家沒有資質的復合材料供應商,收受了巨額回扣。
更要命的是,舉報信中還附有一份“證據”——一張倪國慶和那家供應商老板的合影,以及一份僞造的轉賬記錄。
照片上的倪國慶,笑容滿面地和一個陌生男人握手,背景正是哈飛的大門。轉賬記錄上,赫然顯示着一筆五十萬元的轉賬,付款方是那家供應商,收款方是倪國慶的名字。
“倪國慶,”一位上級領導沉聲問道,目光銳利如刀,“這份舉報信,你怎麼解釋?”
倪國慶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根本不認識什麼供應商老板,更別說收受回扣了!
這分明是栽贓陷害!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艾洪超。
艾洪超的臉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正用一種勝利者的眼神看着他。
倪國慶瞬間明白了。
這一切,都是艾洪超搞的鬼!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看着那位領導,一字一句地說:“領導,這是誣告!我沒有濫用職權,更沒有收受回扣!這份證據,是僞造的!”
“僞造的?”艾洪超立刻反駁,聲音洪亮,帶着幾分譏諷,“證據確鑿,你還想狡辯?倪國慶,我看你是利欲熏心,忘乎所以了!你以爲你有點才華,就能爲所欲爲嗎?”
“我沒有!”倪國慶的聲音,帶着一絲憤怒。
辦公室裏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白潔看着倪國慶,眼神復雜。他知道倪國慶的爲人,不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但舉報信和“證據”擺在眼前,他也無法置之不理。
“小倪,”白潔緩緩開口,聲音裏帶着幾分無奈,“組織上會對你進行調查。在調查期間,你暫時停止在‘獵鷹’項目中的一切工作,由侯曉旭同志代理總師職務。”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在倪國慶的腦海中炸響。
他看着白潔,眼中充滿了震驚和不解。他想反駁,想辯解,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站起身,踉蹌地走出了辦公室。
門外,陽光刺眼。
倪國慶卻覺得,渾身冰冷。
他知道,一場新的風暴,已經向他襲來。
而這一次,他面對的,不僅僅是技術上的挑戰,更是人心的險惡。
但他沒有退縮。
他握緊了拳頭,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的光芒。
清者自清。
他一定會找到證據,洗清自己的冤屈。
因爲,他不能讓自己的夢想,毀於一旦。
更不能讓“獵鷹”,折翼在黎明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