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回到車馬行那間彌漫着汗臭與鼾聲的通鋪時,天色已近破曉。凌淵悄無聲息地摸到自己的角落,盤膝坐下,體內“玄淵”之氣近乎枯竭,如同幹涸的河床,只餘下幾縷冰冷沉滯的細流在龜裂的經脈間艱難穿行。左肋的爪痕處,青黑色的妖氣與“玄淵”之氣的對抗仍在繼續,帶來陣陣灼痛與冰寒交織的詭異感受。

他沒有立刻處理傷口,而是先以內視之法,強提精神,引導着那微弱的氣流,嚐試煉化、驅逐侵入的妖氣殘毒。這過程緩慢而痛苦,如同用鈍刀子刮骨。窗外天色由深黑轉爲青灰,再由青灰透出微白,車馬行的夥計們開始打着哈欠起身,嘈雜聲再起時,他才勉強將傷口表層的妖氣壓制下去,深入骨髓的那部分,卻如同附骨之疽,短時間內難以根除。

右臂依舊麻木,比之前似乎更嚴重了些,強行催動本源之氣的反噬,讓本就未曾痊愈的經絡雪上加霜。他默默取出一塊幹淨的布條——這是昨晚從自己破爛衣衫上撕下的——將左肋的傷口草草包扎,又吞下僅剩的最後半粒固本丹藥。藥力化開,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隨即被體內深沉的冰冷迅速吞噬。

不能在此久留。孫家之事雖已了結,但鬧出動靜,難保不會引來官府或其他有心人的注意。他這副重傷模樣,特征又如此明顯,留在這龍蛇混雜的車馬行,絕非明智之舉。

凌淵起身,略微活動了一下尚且能動的左臂和雙腿,感覺勉強可以支撐行走。他背起長劍,將霜發重新束好,拉低頭上布巾,趁着清晨人聲初起、光線尚且朦朧之際,混在幾個早起趕路的車夫中,離開了車馬行。

棲山城的清晨,比昨夜多了幾分鮮活。早點攤子支起了爐火,蒸騰着白色的霧氣,食物的香氣與晨露的清新混合在一起。凌淵腹中傳來飢餓感,但他身無分文,只能視而不見,徑直朝着城門方向走去。

他需要找個更隱蔽、更安全的地方療傷,也需要食物。或許,可以再去棲霞山深處?那裏人跡罕至,但也可能藏着更多未知的危險,尤其是昨夜那妖物似乎就源於山中。

正思忖間,他已走到城西主街與一條小巷的交匯處。這裏有個不大的早市,賣些蔬菜山貨、針頭線腦。一個蹲在牆根、面前攤着一塊破布、上面散亂放着幾本舊書、幾件鏽蝕銅器、還有幾塊顏色黯淡礦石的老者,引起了他的注意。

並非那老者有什麼特異,而是他左眼掠過那堆破爛時,其中一本封面殘缺、紙張焦黃卷邊的線裝古書,散發出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氣”的波動!

那波動並非靈力,也非妖氣鬼氣,而是一種更加古老、更加晦澀的“意蘊”,與他腦海中那些來自“淵墟”的破碎信息,隱隱有着某種共鳴!雖然極其淡薄,幾乎被周遭渾濁的市井氣息完全掩蓋,卻像一根細針,瞬間刺破了凌淵的感知。

凌淵腳步微微一頓,走了過去。

老者約莫六七十歲,穿着打補丁的灰布襖,須發皆白,臉上皺紋深刻,眼神渾濁,正低着頭,用一塊破布慢吞吞地擦拭着一尊沾滿泥土的小銅佛。見有人停在攤前,他抬起頭,露出一個討好的、帶着些許卑微的笑容:“客官,看看?都是些老物件,便宜。”

凌淵蹲下身,目光掃過那堆雜物,最後落在那本古書上。書沒有封面,邊角被蟲蛀得厲害,紙張焦黃脆弱,似乎一碰就會碎掉。他伸出左手——右手依舊無法用力——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書。

入手輕飄飄的,仿佛沒有重量。書頁粘連在一起,難以翻開。但指尖觸及書頁的刹那,那股熟悉的、古老的晦澀“意蘊”波動,更加清晰了一分。

“這本……是什麼書?”凌淵問道,聲音盡量平淡。

老者看了一眼,搖搖頭:“不曉得喲。前些日子在城外廢窯那邊撿破爛,從一個塌了一半的舊墳頭裏扒拉出來的,看着年頭老,就帶回來了。字都糊了,也沒個封皮,當引火紙都嫌脆。客官要是看得上,給兩個銅子兒就成。”

廢窯?舊墳頭?

凌淵心中微動。他嚐試着,將一絲微不可察的“玄淵”之氣,順着指尖,極其緩慢、輕柔地探入那粘連的書頁縫隙。

“玄淵”之氣中蘊含的“沉寂”與“虛無”意蘊,仿佛觸動了什麼。書頁之間,那股古老的晦澀波動微微一蕩,似乎活躍了一絲,但依舊微弱。

“兩個銅子。”凌淵道,語氣沒有起伏,“但我身上暫無現錢。”他頓了頓,從懷中取出昨夜從那妖物潰散處拾得的那枚粉白裂紋晶石碎片,“以此物相抵,可否?”

老者接過晶石碎片,對着晨光看了看。碎片雖布滿裂紋,卻隱約有溫潤光澤流轉,不似凡石。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又看了看凌淵蒼白冰冷、裹着頭巾只露出半張臉的模樣,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成吧。這石頭看着……倒也稀奇。”

交易完成。凌淵將古書小心地收入懷中——貼身收藏,似乎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絲微弱的共鳴。然後起身,不再停留,快步離開了早市。

出了棲山城,他並未立刻進山,而是在城外尋了一處偏僻的、背風向陽的河灘。這裏亂石堆積,蘆葦叢生,人跡罕至。他在一處巨石後清理出一小塊幹燥地方,盤膝坐下。

先處理傷勢和飢餓。

他忍着痛,解開左肋的布條。爪痕周圍的皮肉已經青黑發硬,絲絲縷縷的粉黑妖氣如同活物,在傷口深處緩緩蠕動,與“玄淵”之氣形成的冰藍色屏障僵持着。他取出隨身的小刀——這是之前在清河縣買的,一直沒用過——在火上烤了烤,然後咬緊牙關,用刀尖一點點刮去傷口周圍壞死、被妖氣侵染的皮肉。

沒有麻藥,劇痛讓他額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溼了內衫。但他眼神冷硬,動作穩定,仿佛刮的不是自己的血肉。黑色的污血和散發着腥氣的碎肉被刮下,露出下面顏色稍顯正常的嫩紅肌理。直到傷口處再無黑氣滲出,他才停手,再次用幹淨的布條包扎好。

做完這一切,他幾乎虛脫,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喘息了許久。然後,他掙扎着走到河邊,用左手掬起冰冷的河水,洗去臉上和手上的血污,又灌了幾大口水,暫時壓下了喉嚨裏的幹渴和腹中的飢餓。

回到原地,他從懷中取出那本殘破的古書。

陽光正好,落在他蒼白冰冷的手指和那焦黃脆弱的書頁上。

這一次,他沒有再用“玄淵”之氣試探,而是屏息凝神,將全部心神沉浸於左眼的獨特感知之中。

銀灰色的視野裏,古書本身散發出的“氣”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但在這微弱的“氣”中,混雜着幾縷極其特殊、更加古老的“紋路”殘留——那不是文字,也不是圖畫,而是一種如同天地自然形成的、蘊含了某種“理”與“意”的痕跡。正是這些“痕跡”,散發着與他腦海中“淵墟”碎片信息共鳴的晦澀波動。

這些“痕跡”大多已殘缺斷裂,模糊不清。但凌淵憑借左眼的敏銳與對“淵墟”氣息的熟悉,勉強能辨認出,這些痕跡並非此書原有內容,更像是……後來者以某種特殊手段,強行烙印、或者說是“污染”上去的!

書的原始內容早已被歲月和這種“污染”徹底毀去,字跡模糊不可辨。但這些殘留的“污染痕跡”,卻似乎記載了什麼東西。

凌淵靜心凝神,不再試圖“閱讀”,而是去“感受”那些痕跡中殘留的、極其微弱的“意蘊”。

破碎的畫面,雜亂的信息,如同被撕碎的古老畫卷,在他意識中一閃而逝:

——一片無邊無際、永恒的黑暗與寂靜(這感覺,與“淵墟”碎片空間何其相似!)

——黑暗深處,有“東西”在緩慢地“呼吸”,如同沉睡的巨獸(令人心悸的龐大與古老感)

——一些扭曲的、如同活物的“影子”,在那片黑暗的邊緣蠕動、嚐試鑽入或逃離(與鬼市墨黑陰影、棲霞山妖物體內的駁雜氣息,隱隱相似!)

——一道模糊的、仿佛由星光與裂痕構成的“門戶”虛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那門戶的形狀……凌淵心中劇震!與他胸口那枚指引他進入寒潭的乳白石片內部隱約的光暈軌跡,竟有七八分相似!)

——最後,是一個極其強烈的、充滿了警告與禁忌意味的“意念碎片”:“……墟隙不穩……彼影侵擾……守門者失位……九幽或將……”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殘留的痕跡徹底黯淡,那微弱的共鳴也消失不見。

古書在他手中,徹底化作一捧毫無靈性的焦黃碎屑,簌簌落下。

凌淵僵坐在原地,任由書屑從指縫滑落,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墟隙?彼影?守門者?九幽?

這些零碎的詞語和畫面,與他之前的經歷——霧嵐山師父的諱莫如深、清河縣鬼市木匣與陰差、老鴉嶺陰影、棲霞山妖物體內的駁雜氣息、自己獲得的“淵墟”傳承、還有胸口那枚指引方向的石片——如同散落的拼圖,似乎被一根若隱若現的線,隱隱串聯了起來!

難道……“淵墟”並非一個簡單的上古遺跡或傳承之地?它是一處……“縫隙”?連接着某個更加恐怖、更加古老的存在(彼影?)?而原本有“守門者”負責鎮守?如今“守門者失位”,導致“墟隙不穩”,那些蘊含着“淵墟”駁雜氣息的“殘渣”(木匣、陰影、妖物力量來源)開始外泄,侵擾陰陽兩界?甚至可能影響到……九幽地府?

而自己,陰差陽錯獲得了“淵墟”碎片傳承,體內煉成了“玄淵”之氣,是否也意味着,在某種程度上,被卷入了這場關於“守門”、“縫隙”、“侵擾”的巨大漩渦之中?那指引他進入寒潭的石片,那不斷出現的、與“淵墟”相關的事件,是巧合,還是……某種宿命的牽引?

師父趕他下山,說他劫數在紅塵,在他來的地方,在他終將回去的地方……是否也與此有關?

無數疑問在腦海中翻騰,卻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唯有那古書殘留信息帶來的冰冷警告,如同寒冰,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守門者失位……九幽或將……”

地府……閻王……挽霓的婚約……

凌淵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如果“淵墟”的異動真的與九幽地府有關,那麼挽霓的處境,恐怕比他想象的更加復雜、更加危險!那場強加的婚約,是否也與此有關?

他必須盡快恢復實力!必須找到更多線索!必須……弄清楚這一切的真相!

深吸一口氣,凌淵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空想無益。當務之急,是療傷,是活下去,是變得更強。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堆書屑,將其小心掩埋。然後,他再次閉目,開始全力運轉“玄淵”之氣,療傷,同時嚐試着,去更深入地理解、掌控這股融合了“淵墟”真意的新生力量。

陽光漸漸升高,河灘上蘆葦搖曳,水聲潺潺。

凌淵如同化作了一塊真正的岩石,冰冷,沉寂,唯有體內那緩慢旋轉、深不見底的“玄淵”氣旋,在無聲地積蓄着力量,淬煉着肉身與神魂。

前路漫漫,迷霧重重。但方向,似乎隱約可見。

無論“淵墟”隱藏着怎樣的秘密,無論“守門者”爲何失位,無論那“彼影”究竟是何等存在……

他都要走下去。

爲了弄清自己的身世與劫數。

也爲了……那抹千年前爲他燃盡魂火、如今身陷九幽囹圄的淒美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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