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上那只不太正常的兔子和他的冤種
我在月球表面撿到一只白兔。
它說它是仙子，可以幫我實現三個願望。
我許願一夜暴富，它卻開始拆我家的牆。
「停下！你在幹什麼？」
「找礦脈呀，你家地下有金礦，挖出來不就是暴富了？」
「住手！第二個願望，我要絕世容顏！」
白兔滿意地點點頭，轉身沖進廚房拎出一把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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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潛誠覺得，自己的人生可能壞掉了，就像他手裏這塊即將徹底熄滅的電池。面罩裏自己的呼吸聲粗重得嚇人，循環過濾系統發出苟延殘喘的嘶嘶聲，提醒他氧氣也即將告罄。探照燈的光柱在腳下坑窪不平的灰色月壤上晃動，照出自己孤零零的影子，被遠處環形山猙獰的黑影輕易吞噬。
他是“廣寒六號”的采集員，通俗點說，就是月球礦工。三天前，基地能源核心意外熔毀，主通訊陣列變成了一堆昂貴的廢鐵。救援信號發出去了，但地月之間那三十八萬公裏的冷漠真空，讓“等待”這個詞變得格外沉重和具體。備用維生單元撐不了多久，指揮艙裏勉強維持着一個讓人牙齒打顫的低溫，食物配給已經見底。他不得不穿上這身快散架的老舊艙外服，出來碰運氣——尋找一切可能含有微量水冰或殘留能源的隕石坑。
不是每個宇航員都能成爲英雄，大部分只是李潛誠這樣的背景板，在人類向星空那悲壯而踉蹌的跳躍中，負責填充微不足道的傷亡數字。
他又踢到一塊石頭，身體在六分之一重力下輕飄飄地晃了晃。絕望像月壤的塵埃，無孔不入，沾滿他思維的每一個縫隙。也許該回去了，縮進那個冰冷的金屬棺材，在睡夢中耗盡最後一點氧氣，比較體面。
就在這時，探照燈的光斑邊緣，掃過一抹極其扎眼的顏色。
不是灰，不是黑，不是月球上任何岩石該有的顏色。
那是一點……白？
李潛誠停住腳步，心髒在厚重的艙服下漏跳了一拍。幻覺？缺氧導致的？他艱難地挪動仿佛灌了鉛的腿，朝那個方向走去。光柱集中過去。
不是石頭。
那東西蜷在一個小撞擊坑的邊緣，背對着他，毛茸茸的，一團雪白，在絕對寂靜、絕對荒蕪的灰色世界裏，白得近乎妖異。它甚至隨着一種不存在的微風，微微起伏——就像在呼吸。
月球上會呼吸的、毛茸茸的、白色的東西？
李潛誠的宇航頭盔裏，除了自己越來越響的呼吸和心跳，什麼也聽不到。他幾乎能聞到面罩裏自己恐懼的味道。他僵硬地又往前蹭了兩步，靴子在月壤上留下深深的腳印。
那團白影動了動，然後，極其緩慢地，轉了過來。
兩只長長的、粉白色的耳朵先支棱起來，接着是一張……兔子臉。紅寶石般的眼睛，在探照燈強光下，沒有絲毫畏縮，反而直直地“看”向李潛誠頭盔後的眼睛。
一只兔子。一只看起來柔軟、無害，甚至有點蠢萌的兔子。
坐在月球表面，沒穿宇航服。
李潛誠大腦徹底宕機。所有學過的物理、天體生物、航天應急手冊，此刻全都碎成了粉末。他下意識地後退，靴子卻被一塊凸起的月岩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後仰倒，在低重力下緩慢而無可挽回地跌坐下去，激起一小片無聲的塵埃。
兔子——如果它真是兔子——歪了歪頭，三瓣嘴動了動。
然後，一個清晰、帶着點古怪腔調，介於童聲和電子合成音之間的聲音，直接鑽進了李潛誠的腦海，或者說，響徹在他的聽覺神經上：
“哎呦，可算來個人了！這破地方，連根蘿卜都沒有，可憋死本仙子了！”
仙子？
李潛誠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隔着宇航服很鈍，但真實。
“你……”他嗓子發幹，聲音通過通訊器傳出來，嘶啞難聽，“你是什麼……東西？”
“東西？”白兔似乎很不滿，耳朵向後撇了撇，“真沒禮貌。聽好了，吾乃廣寒宮玉兔一族第一千三百代玄孫，受月華點化，位列仙班，尊稱一聲‘白兔仙子’不過分吧？凡人，你走大運了！”
它甚至抬起一只前爪，學着人類的樣子，頗爲倨傲地捋了捋根本不存在的胡須。
李潛誠看着這只在真空中侃侃而談、自稱仙子的兔子，殘存的理智告訴他這要麼是瀕死幻覺，要麼就是某種未知的、極其危險的東西。但另一個聲音，被絕望逼到角落的聲音，卻微弱地叫囂着：萬一呢？萬一這荒謬絕倫的一切，是真的呢？
“你……你能怎麼幫我？”他聽到自己問，聲音帶着自己都鄙夷的急切和顫抖。
白兔的紅眼睛亮了一下，仿佛終於等到這句台詞。“問得好！念在你我在此荒涼之地相遇，也算有緣。本仙子可以幫你實現三個願望。”它蹦跳了一下，落到一塊稍高的石頭上，俯視着坐在地上的李潛誠，“任何願望哦。不過，得符合基本法……呃，我是說，得在我能力範圍內，並且邏輯自洽。”
三個願望。阿拉丁神燈？瓶中小妖？李潛誠混亂的腦子裏閃過這些童年聽過的故事。此刻，它們比任何科學理論都顯得更可信。生存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我要離開這裏！”他脫口而出，“立刻，安全地回到地球！或者讓救援馬上找到我！”
白兔搖了搖頭，耳朵跟着晃悠。“願望要具體，要由你自身實現的可能性衍生。‘立刻回去’涉及超距空間轉移，擾動因果律，罰款很重的。‘讓救援馬上到’也不行，那屬於操縱他人意志和命運軌跡，管委會不批。”它一本正經地解釋，像個死板的公務員。
李潛誠懵了。這仙子的規矩怎麼比公司報銷流程還麻煩？
“那……那我許願，一夜暴富！”他換了思路，如果能活着回去，錢總是最實在的。有了天文數字的錢，他就能徹底擺脫這種在太空邊緣賣命的日子。
“一夜暴富？”白兔眼睛眨了眨，似乎在進行復雜的運算，“財富……屬於物質充裕範疇。判定：可通過直接資源獲取實現。願望受理！”
它說完，沒等李潛誠反應過來，後腿一蹬，竟然像顆小炮彈一樣，徑直朝着不遠處的“廣寒六號”基地主體——那半埋在地下、像個大罐頭的居住艙——沖了過去。它速度極快，在低重力下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
“等等！你去哪？”李潛誠慌了，連滾爬起身追過去。
白兔精準地落在居住艙的外殼上，那裏靠近能源艙的破損缺口。它伸出前爪——李潛誠驚恐地看到，那毛茸茸的爪尖探出了幾道半透明的、閃爍着金屬寒光的弧刃——然後，開始麻利地……切割艙壁！
滋啦——！
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竟然透過宇航服和真空，直接回響在李潛誠腦海裏。堅固的鈦合金艙壁，在那對看似無害的兔爪子下，像紙糊一樣被劃開一道大口子。
“停下！你幹什麼？！那是我的基地！我唯一的避難所！”李潛誠魂飛魄散，撲到艙壁前，徒勞地想阻止。
白兔停下手，從裂縫裏探出頭，一臉“你這凡人怎麼這麼不識好歹”的表情：“實現你的願望啊！‘一夜暴富’。我剛剛用仙識掃描了，你們這個破爛基地下面，順着這個結構裂縫往下三十四點五米，有一條高純度稀有金屬礦脈，主要是錸和鉑族元素，伴生黃金。按照你們地球現行市價，初步估值……”它頓了頓，報出一個讓李潛誠頭暈目眩的天文數字。“把礦挖出來，你不就暴富了？我這是幫你找到礦脈，開源節流，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它說得條理清晰，邏輯嚴密，甚至帶着點邀功的意味。
李潛誠看着艙壁上那可怕的裂口，想象着裏面本就岌岌可危的氣密環境和溫度徹底崩壞，再想想自己馬上要暴露在月球絕對零度的溫差和致命輻射下，財富還沒看到影子，命先要沒了。
“我不要了！停下！這個願望取消！作廢！”他幾乎是在咆哮。
“願望一經受理，無法撤銷，直至邏輯閉環或判定失敗。”白兔搖搖頭，但總算停下了破壞，“不過，你可以許第二個願望來覆蓋或修正第一個願望的副作用。這是合規操作。”
李潛誠欲哭無淚。他看着裂縫裏開始逸散出的、肉眼可見的白色冷氣（那是他寶貴的空氣和溫度），心在滴血。他需要立刻修補這個洞，但他更需要……先保住自己的小命，或者至少，讓自己死得好看點？一個荒謬的念頭冒出來。
“……我要絕世容顏！”他咬牙切齒地喊道。如果一定要死，至少死的時候是帥的？或者，這詭異的兔子能用它的“邏輯”給自己變出個無敵防護罩什麼的？
“絕世容顏？”白兔的眼睛又亮了，這次亮得有點瘮人。它從裂縫裏輕盈地跳出來，落在李潛誠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胡子拉碴、因缺氧和恐懼而憔悴不堪的臉上停留片刻。
“判定：屬於生物體形態優化範疇。可通過物理重塑實現。願望受理！”
然後，它在李潛誠驚恐萬狀的注視下，後腿一蹬，唰地化作一道白光，直奔基地的應急氣閘艙——那裏連通着內部廚房。
“你又想幹什麼？！”李潛誠的聲音都變調了，跌跌撞撞追過去。
氣閘艙的內門居然被它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弄開了。李潛誠沖進去時，正好看到那只白兔站在廚房簡易操作台上，小小的身體人立而起，前爪……正從刀架上，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合金菜刀。
那把刀是爲了處理應急食品包設計的，並不大，但刃口絕對鋒利。
白兔握着對它體型來說過於巨大的菜刀，轉身，紅寶石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李潛誠，三瓣嘴動了動，語氣帶着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熱情和專業：
“別動，凡人。可能會有點疼，但忍一忍。保證給你削一張傾球傾月的臉！先從顴骨開始修整，還是先開個眼角？下頜線也得重塑一下……”
它一邊說，一邊掂了掂手裏的菜刀，鋒刃在艙內冰冷的照明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李潛誠魂飛魄散，下意識地猛然後退，背脊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屬艙壁上，發出“哐”的一聲悶響。那點子“死也要死得帥”的悲壯瞬間被最原始的求生欲碾得粉碎。他看着那只握刀逼近的兔子，仙子？這他媽絕對是披着兔子皮的魔鬼！還是擁有詭異邏輯鏈條、專門把人往死裏坑的魔鬼！
“停！停下！我改願望！立刻改！”他扯着嗓子吼，聲音在狹小的廚房裏回蕩，帶着絕望的顫音，“第二個願望是，讓你手裏那把刀，還有你腦子裏所有關於‘物理整形’的念頭，立刻馬上給我消失！不，是讓你離我遠點！越遠越好！”
白兔舉着刀的前爪頓在半空，紅眼睛裏閃過一絲清晰的、類似“遺憾”的情緒。它歪了歪頭：“第二個願望內容變更申請：‘解除當前直接威脅並確保許願者基本安全距離’。判定：符合危機幹預條例，準予覆蓋前一子項。”它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手裏的菜刀，那刀身瞬間化作一片銀色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以及，”它補充道，語氣恢復了那種平板式的“仙家”腔調，“根據願望二‘遠點’的模糊性，執行標準解釋：退至五米外可視安全距離。”
話音落，白兔的身影在李潛誠眼前模糊了一下，下一瞬，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廚房通往主通道的氣密門門口，不多不少，正好五米。它甚至還抬起一只爪子，像工程師似的憑空比劃了一下，確認距離。
李潛誠背靠着牆，大口喘氣，宇航服內的循環系統拼命工作，試圖降低他驟升的血壓和心率。他盯着五米外那只看似無害的白色毛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這玩意兒比月面輻射、比氧氣耗盡、比孤獨致死都要可怕一萬倍。它的“實現願望”根本不是饋贈，是裹着糖衣的、會精準找到你邏輯漏洞並把它炸上天的炸彈。
兩個願望，一個差點拆了他苟延殘喘的避難所，一個差點把他活體解剖。而他，只剩下最後一個願望。
最後一個。
冰冷的絕望再次滲上來，但這次，裏面混雜了極度警惕和飛速運轉的思考。不能慌，不能給它任何模糊的、可扭曲的表述。這兔子的“邏輯”簡直就是強盜邏輯，但似乎……真的遵循某種它自認的規則。
他需要什麼？他最需要什麼？
安全離開月球？這兔子說了，涉及超距轉移，不行。讓救援立刻出現？涉及操縱他人，不行。那麼……他自己回去？靠什麼？基地的逃生艙？早在能源核心熔毀時就因線路燒蝕報廢了。通訊？主陣列毀了，備用發射器功率只夠發送微弱信號，無法接收，而且救援響應時間根本無法確定。
等等……通訊？
李潛誠腦中忽然劃過一道亮光。這兔子能直接在他腦子裏說話，這算是一種無視介質、無視距離的通訊方式吧？而且，它剛才提到了“仙識掃描”，找到了地下的礦脈。這說明它具備某種強大的感知或信息獲取能力？
一個極其大膽，卻又必須精確到每個字眼的念頭，逐漸成形。
他慢慢站直身體，不再看那只兔子，而是目光掃過廚房狼藉的角落，那裏散落着一些未來得及收拾的包裝材料、損壞的小工具。他需要一點東西來輔助表達，降低歧義。
他彎下腰，忍住眩暈和關節的酸痛，從一堆雜物裏撿起一塊巴掌大小的柔性屏幕碎片——這是某個損壞的監測器的一部分，邊緣參差不齊，但中心一小塊區域還能隱約顯示穩定的線條。他又找到一支斷了一截的、用於在金屬表面書寫的特種記號筆。筆尖幹涸了，但用力劃還能留下痕跡。
白兔安靜地坐在五米外，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耳朵微微轉動，似乎對他的舉動很感興趣。
李潛誠走回艙壁邊，那裏相對平整。他用盡全力，在那塊柔性屏幕碎片上，畫下一個極其簡陋的、歪歪扭扭的坐標系。在中心點標上“廣寒六號”，然後畫了一條長長的弧線連接到坐標邊緣，標上“地球”。他又在“地球”旁邊，畫了一個小小的、火柴棍似的飛船圖標。
然後，他轉過身，面對白兔，舉起手裏的碎片，另一只手的手指，重點指了指“地球”旁邊的飛船圖標，又指了指自己。他吸了一口氣，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緩慢、清晰、力求沒有任何多餘修飾：
“我的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願望。”
他停頓，確保白兔的注意力完全集中。
“我要求：在不直接幹涉任何地球或月球已有實體（包括但不限於人類、設備、自然天體運行規律）的狀態、意志及既定物理軌跡的前提下，也不進行任何形式的超距空間傳輸或因果律高強度擾動的條件下，以你——白兔仙子——自身所具備的、且可合法合規使用的信息感知與傳遞能力，將一份由我指定內容、以地球聯合航天中心標準求救協議格式編寫的、包含‘廣寒六號’基地精確坐標、幸存者狀態、維生資源實時數據及最高優先級求救代碼的信息，無縫、即時、完整地，注入地球聯合航天中心深空監測網絡當前正在進行的、信號質量最優的一次常規數據流接收緩存區中，並確保該信息能被其下行解析系統自動識別、提取並觸發最高級別警報。”
他一口氣說完，肺部火辣辣地疼，眼睛死死盯着白兔。
廚房裏一片死寂，只有循環系統低沉的嗡鳴。那塊舉着的碎片屏幕，因爲他的手抖而微微顫動。
白兔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愣住”的表情。它那紅寶石般的眼睛似乎閃爍了一下，頻率極高，像在進行超負荷的運算。兩只長耳朵不再悠閒轉動，而是筆直地豎立起來，尖端微微顫抖。
過了足足有十秒鍾，或許更久。時間在冰冷的寂靜中被拉長。
白兔的耳朵慢慢耷拉下來一點，它抬起一只前爪，不是捋胡須，而是像人一樣，撓了撓自己毛茸茸的下巴（如果兔子有下巴的話）。
“願望內容解析中……”它那直接響徹腦海的聲音，似乎也帶上了一絲……凝重？“要素拆解：1. 非直接實體幹涉；2. 非超距/高因果擾動；3. 利用許願方自身合法能力；4. 操作對象：信息；5. 操作方式：感知、傳遞、注入指定數據流；6. 最終目標：觸發指定警報。”
它每念出一條，李潛誠的心就往上提一分。
“判定……”白兔又停頓了，這次停頓的時間更長。李潛誠能聽到自己血液沖上太陽穴的聲音。
“判定：願望形式符合‘信息介入’與‘間接因果引導’之低擾動許可範疇。所需‘廣域仙識感知’與‘跨介質神念傳訊’能力，屬於本仙子基礎權限，未越界。地球聯合航天中心深空網絡數據流接口……存在可識別的規律性靈能（它似乎換了個詞）漣漪，可操作。”
白兔的紅眼睛再次聚焦到李潛誠臉上，這一次，裏面沒有了之前那種戲謔、狂熱或遺憾，反而是一種近乎純粹的、機械性的專注。
“願望邏輯鏈條完整，自我閉環，無顯著矛盾沖突。最終結果（救援到來）依賴於接收方既有協議與行動能力，未直接規定其行爲，符合‘不操縱意志’條款。”
它從蹲坐的姿勢站了起來，小小的身體在冰冷的燈光下投下清晰的影子。
“第三個願望，受理。”
沒有驚天動地的光芒，沒有空間扭曲的異象。白兔只是站在那裏，閉上了它的紅眼睛。它周身那雪白的絨毛，似乎泛起了一層極其微弱、近乎錯覺的瑩潤光澤，像是反射了不存在的月光。
李潛誠屏住呼吸，舉着碎片的手僵在半空。他能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的“波動”以那只兔子爲中心，極其短暫地擴散了一下，又瞬間收斂。那感覺不像聲音，不像震動，更像是一滴濃墨滴入靜水，漣漪蕩開卻無聲無息。
幾秒鍾後，白兔睜開了眼睛。光澤褪去，它又變回了那只看起來有點普通的兔子，除了身處月球廚房這一點實在不普通。
“搞定了。”它說，語氣平淡，仿佛剛剛只是幫忙發了條短信，“信息已按照你指定的格式和內容，嵌入了他們七分十三秒後開始接收的那段木星引力透鏡輔助校準數據流的冗餘校驗區。按照他們地面系統的自動處理效率，大約在信號接收完畢、解析開始的三十七秒後，你的求救警報就會被觸發，優先級如你所願。”
李潛誠緩緩放下了舉得發酸的手臂，那塊碎片滑落在地，發出輕響。他愣愣地看着白兔，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就……完了？他那些絞盡腦汁、精確到繞口的願望，就這麼……實現了？
沒有拆家，沒有動刀。
只有一種空落落的、劫後餘生般的虛脫，和一絲難以置信的希冀。
“願望已全部履行完畢。”白兔繼續說道，打斷了他的恍惚，“契約閉環。本仙子在此間滯留時限也到了。”它說着，原地輕輕蹦跳了一下，似乎在活動身體。
李潛誠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幹澀無比：“你……你要走了？”
“嗯哼，”白兔點點頭，紅眼睛瞥了他一眼，那裏面似乎又閃過一絲極淡的、說不清是狡黠還是別的什麼情緒，“不過走之前，鑑於你最後一個願望構思得……還算有點意思，沒再搞出拆房子動刀的爛攤子，附贈你一個小提示。”
它抬起一只爪子，指了指李潛誠腳下，又劃了一圈，指向基地破損的方向和更遠處荒涼的月面。
“你們這個‘廣寒六號’基地，選址的時候是不是沒請風水先生？哦，你們叫地質勘探。下面那條礦脈是不錯，但它的伴生結晶構造有點特別，在特定潮汐力周期和太陽風強度下，會間歇性輕微幹擾這一帶的……嗯，用你們的話說，局部空間拓撲穩定性？通俗講，就是偶爾會讓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比預期更容易‘滑’進來。比如……”
它頓了頓，三瓣嘴咧開一個近似笑容的弧度。
“比如迷路的兔子。”
說完，不等李潛誠反應，白兔身上再次泛起那層瑩潤的光澤，這一次更明顯些。它的身形開始變得模糊、透明，像融化在空氣裏。
“對了，”它那直接響起的聲音也開始縹緲，“礦脈坐標和粗略儲量數據，也一並塞進你求救信號後面了，算額外添頭。省得你們下次再來，挖得不對地方。走了，凡人，祝你好運。記得，以後許願，條理清晰很重要！”
光芒一閃，最後一點白色輪廓也消失了。
廚房裏，只剩下李潛誠一個人，靠着冰冷的艙壁，目瞪口呆。
腳下，是可能引發“空間拓撲不穩定”的奇怪礦脈。
頭上，是或許正在奔向地球的求救信號。
身邊，是依舊冰冷、破損、但暫時還沒被繼續破壞的基地。
以及，一只兔子仙子來過的、荒誕的、充滿後怕的寂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