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照進客房,在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光痕。蘇念坐在書桌前,面前攤開着一份專業資格考試的報名表。這是她經過多方打聽和慎重考慮後做出的決定——參加國際針灸師資格認證考試。
這張證書在國際上認可度頗高,如果能拿到,不僅意味着她一直偷偷研習的醫術得到了官方認可,更意味着她將來能憑借這門技藝,獲得一份體面且收入可觀的工作,真正擁有安身立命的資本。
這是她掙脫枷鎖、走向獨立的關鍵一步。
報名表需要附上各種證明文件的復印件,身份證、學歷證明……以及,婚姻狀況證明。報名指南上明確寫着,如使用婚後姓名或涉及配偶信息,需提供結婚證復印件。
蘇念拿着筆的手頓了頓。
結婚證。
那本被她藏在行李箱最底層、如同燙手山芋一般的假證。
她從未想過要使用它,甚至不願多看它一眼。可眼下,爲了報名,她不得不去觸碰這個恥辱的印記。
她深吸一口氣,放下筆,起身走到衣櫃前,從最底層拖出行李箱。打開暗格,那本紅色的冊子安靜地躺在那裏,封面的燙金字體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刺眼。
她拿出結婚證,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猶豫了片刻,她還是翻開了它。照片上,她努力擠出的微笑和顧琛毫無溫度的俊臉並列着,登記日期赫然在目。一切看起來天衣無縫,足以以假亂真。
她需要復印內頁。
蘇念拿着結婚證,走出客房。別墅裏很安靜,這個時間,顧琛通常還在公司。她記得二樓書房有一台多功能打印機,可以復印。
書房的門沒有鎖。她推門進去,裏面是冷硬的灰黑色調,巨大的書架上擺滿了精裝書籍,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雪鬆香水和皮革的味道,屬於顧琛的氣息無處不在。
她走到打印機前,打開掃描蓋板,將結婚證內頁朝下放好,按下了復印鍵。
機器發出輕微的運作聲,一張復印件緩緩吐出。
就在她拿起復印件,準備將結婚證原樣收回時,書房門被推開了。
顧琛站在門口,他似乎剛回來,西裝外套搭在臂彎,領帶鬆了幾分,臉上帶着一絲工作後的疲憊。當他看到蘇念站在打印機前,手裏還拿着那本紅色的結婚證時,他眼底的疲憊瞬間被銳利所取代。
“你在這裏做什麼?”他的聲音冷了下來,目光如鷹隼般鎖定在她手中的證件上。
蘇念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將拿着復印件的手往身後藏了藏。這個細微的動作卻沒能逃過顧琛的眼睛。
“我……需要復印一份資料。”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
“什麼資料需要用到這個?”顧琛大步走過來,視線掃過打印機上還殘留的痕跡,又落到她手中那本鮮紅的冊子上,眉頭緊蹙,語氣帶着明顯的不悅和審視。
蘇念攥緊了手中的復印件,紙張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她不能說實話,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正在爲離開做準備。
“只是……一些普通的登記需要。”她避重就輕。
顧琛顯然不信。他伸出手,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給我。”
蘇念看着他攤開的掌心,骨節分明,帶着掌控一切的力量。她知道,如果此刻忤逆他,只會引來更嚴厲的質問和猜忌。
她沉默着,將藏在身後的復印件拿了出來,遞給他,連同那本假結婚證。
顧琛接過復印件,目光快速掃過,上面只有結婚證的內頁信息。他又拿起那本假證,翻看了一下,確認沒有其他異常,緊繃的臉色才略微緩和,但眼底的疑慮並未完全散去。
“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要動保險櫃裏的東西,也不要隨便復印這些重要證件。”他將復印件隨手扔在旁邊的書桌上,那輕飄飄的紙張如同蘇念此刻被他隨意處置的尊嚴。
蘇念看着被他像丟垃圾一樣丟棄的復印件,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對他來說,這本證,以及與之相關的一切,都是可以隨意處置、無需在意的吧。
“這只是復印件……”她忍不住低聲說了一句。
“復印件也不行。”顧琛打斷她,語氣強硬,“我說過,你的身份,只在必要的時候使用。我不希望因爲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或者……流言蜚語。”
他刻意加重了“無關緊要”和“流言蜚語”,仿佛她想要使用這個身份去做任何事情,都是別有用心的、會給他帶來困擾的行爲。
蘇念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防備和冷漠,所有想解釋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她還能說什麼呢?在他心裏,她始終是個需要嚴加防範的外人。
“我知道了。”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苦澀和自嘲,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顧琛將那份被他揉皺了些的復印件重新塞回她手裏,仿佛施舍一般。“拿去。下不爲例。”
說完,他不再看她,轉身走到書桌後坐下,打開了電腦,顯然已經將這段插曲拋諸腦後。
蘇念拿着那張皺巴巴的復印件和那本冰冷的假證,站在原地,像個小醜。陽光透過書房的窗戶照進來,將她孤單的身影拉得細長。
她默默地轉身,離開了書房。
回到客房,關上門。她背靠着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
手裏那張薄薄的復印件,此刻重若千斤。上面她和顧琛的名字並列在一起,像一個巨大的諷刺。
她以爲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屈辱,可每一次,當它以新的方式襲來時,依舊痛徹心扉。
他甚至連問一句她到底要做什麼用途都不屑。
在他心裏,她的所有行爲,都帶着目的,都值得懷疑。
假證的裂痕,不僅僅存在於那本冊子本身,更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裏,每一次觸碰,都鮮血淋漓。
她將復印件緊緊攥在手裏,紙張的褶皺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這個念頭從未如此清晰和強烈。
她必須盡快,盡快地強大起來,盡快地,離開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
資格考試,她一定要通過。這不僅是職業的出路,更是她通往自由的,唯一的路。